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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日本庶民劇首屈一指的巨匠

在當今的日本影壇,從影五十餘載、作品超過八十部的山田洋次早已是不折不扣的傳奇。從令他聲名大振的《寅次郎的故事》系列開始,他就在關注普通百姓的喜怒哀樂,研究著庶民們喜聞樂見的家長裡短,由此也被稱為“庶民劇大導”。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時,山田洋次與高倉健接連合作了《幸福的黃手帕》、《遠山的呼喚》等老一輩國人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高倉健、倍賞千惠子飾演的角色無一例外屬於日本社會底層的小人物,但導演卻精確地記錄下這些他們內心的情感波動。

《遠山的呼喚》中,民子向田島耕作求愛時那質樸卻又無比真切的語言無不令人動容,而影片結尾時面對田島自首的現實,民子勇敢地追上火車,用實際行動向對方表達愛意的舉動更是體現著普通庶民們面對內心情感時的真摯直接,兩部影片也一舉奠定了高倉健如遠山般高大堅毅的男性形象。

新千年以來,無論是從武士三部曲,還是從當代家庭喜劇代表的《弟弟》中,都不難發現導演對於普通庶民們的熱情關切。從《黃昏的清兵衛》、《隱劍鬼爪》到《武士的一分》,借助藤澤周平的小說,山田洋次一舉打破了黑澤明、小林正樹電影中孤傲不馴、勇猛無畏的日本武士形象。

這些同樣處在社會下層的武士往往生活清貧,昔日高大全的武士形象被柴米油鹽的現實擊得粉碎,他們不僅變得“兒女情長、婆婆媽媽”起來,甚至還要為了生計四處奔波以照顧一家老小。以往事關“武士尊嚴榮譽”的決鬥在這裡變成了一種對家庭、自身的責任,由此也令武士們變得更有人情味。

除此之外,山田洋次本人還是名堅定的反戰主義者,對二戰時期日本軍國主義的批判也不止一次出現在他後期的作品中。在電影《母親》中,導演就塑造了一個戰時因左傾思想被當局以妨害治安維持法的罪名逮捕,不久即受迫害致死的父親形象,繼而批判了帝國主義者的蠻橫殘暴與意識形態騙局。

到了《小小的家》時,山田君更是通過表現戰時帝國主義宣傳的愚民政策,直面了當今日本逃避戰爭責任的問題;儘管在本片中導演並未對戰時日本當局直接作出譴責,但細心的觀眾恐怕也不難從其中諸多細節場景發現戰爭給人民造成的巨大創傷,由此導演的反戰態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這裡不得不提到的是,山田洋次導演所拍攝的全部影片都是在松竹株式會社完成的。作為日本歷史最悠久的電影公司之一,松竹出品的影片無不具有著強烈的人文關懷與文人氣質,從小津安二郎到木下惠介再到山田洋次的影片無不是如此。另一方面,也正是通過《晚春》、《二十四隻眼睛》、《寅次郎的故事》這些影史經典的接續,松竹映畫才能保持如此鮮活的生命力。

故而,當2012年山田洋次選擇拍攝《東京家族》時,這既是導演從影生涯五十年的紀念之作,更是他向松竹歷史上最偉大導演小津安二郎的一次致敬。通過電影的方式,松竹的兩代導演在時隔近六十年後,進行了隔空對話,這是這家公司一貫堅持的理念傳統,更是日本電影留給全世界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如今的山田洋次拍片更是有點信手拈來、隨心所欲的意味,不僅創作表達上更為嫻熟自如,執導的作品也都維持了相應的水準。而從2016年至今,山田導演在維持《東京家族》原班人馬基礎上創作的《家族之苦》系列,已公映到了第三集,不誇張地講,該系列堪稱是當代的“寅次郎故事”。

在《家族之苦》第一集中,導演以一對老夫婦在結婚五十周年前夕面臨的婚姻危機為背景,以喜劇形式展現了整個家族成員們各自面臨的生活與複雜的內心情感;到了續集時,導演又借助平田老爺子昔年好友的突然離世作為切入視角,重新審視在生命步入晚年階段時該如何正視死亡的哲學命題。

山田洋次的電影,從來都是由種種生活的細節處入手,通過表現日常生活中普通個體的遭遇,以管窺現代社會面臨的哲學命題。而當《家族之苦》拍到第三集時,已如此高齡的導演更是不甘落後,借助大兒媳史枝(夏川結衣飾)的視角,既正面回應了時下正盛的“女權”話題,同時又表達了自己獨到的思考和見解。

經過前兩部的鋪墊,觀眾對於平田家每位成員的個性特點都有了相對固定的認識。正是基於大家對角色所下的判斷,此番導演有意識地圍繞著“妻子”做起了文章,特別是在前作中被大家冠以“溫良恭儉讓”之名的史枝。作為家庭主婦,史枝不僅要照顧丈夫幸之助(西村雅彥飾)和兩個兒子,還得時刻關照著公婆的飲食起居,一大家子的生活都得靠她打理。

於是,在電影的開場,導演看似只是呈現一家人充實忙碌的生活,實則是有意和獨自承受繁重家務的史枝進行對比。丈夫在外出差,孩子們都在上學,公公周造(橋爪功飾)和好友相約打高爾夫,婆婆富子(吉行和子飾)也去當地社區的詩歌班學習寫作,只剩史枝一人要“留守家中”負責打掃、洗衣、做飯的工作,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跳弗拉明戈舞,最多只能偷偷溜進舞蹈社一睹旁人的風姿,便已是極大的滿足。

如果說,史枝的生活遭遇能夠代表很大一部分家庭主婦的話,那麽更令女性感同身受的則是來自丈夫的態度。這裡,導演巧妙借助“家中遭竊”的戲劇性事件,將夫妻間的矛盾釋放出來。某天下午,史枝因家務辛苦在樓上小憩,可沒曾想樓下遭了小偷,儘管損失不大,可自己藏在冰箱裡的私房錢卻被洗劫一空。更令她感到寒心的,是丈夫在得知此事後,非但沒有安慰,反而埋怨妻子背著自己藏私房錢,甚至否定妻子家務勞動的價值。在丈夫的抱怨聲中,史枝決意離家出走。

對於妻子的離去,幸之助非但沒有一絲懊悔之心,反倒繼續固執己見,將責任都推給妻子。但事實證明,沒有了史枝,平田家也隨即陷入混亂。年邁的婆婆富子身體不好,已無力照顧全家起居,於是乎,向來毒舌的公公周造只得開始負責起柴米油鹽的家務工作,並深切體會到史枝的不易。然而幾天過後,史枝似乎並沒有回家的意思,平田家不得不再次召開緊急家庭會議……

另一邊,離家出走的史枝回到了家鄉的老屋,和多年未見的老友敘了舊,過起了清閑悠哉的生活。在攝影機前,觀眾跟隨史枝一道,與閨蜜們把酒言歡,暢談各自的“婦女心事”。不過,輕鬆歡快的氛圍卻並不能給重獲“自由”的史枝帶來喜悅,因為她始終牽掛著家中的孩子們。她離不開家人,正如家人們也離不開她。這樣,解決矛盾的關鍵就在於丈夫。

經過家庭會議的討論後,幸之助已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出於他那份大男子“自尊心”的驅使,就是不願率先低頭,直到和弟弟莊太(妻夫木聰飾)在酒店進行了一次長談。有趣的是,在這場兄弟談話的戲中,導演將他二人的爭執放置在畫面前景,後景則安排了一場新人婚禮。於是,在幸之助陷入婚姻危機的焦慮苦惱與後景新婚夫婦的恩愛甜蜜之間,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正是在兩種不同氛圍的交織混雜中,影片也暗示出他在受到觀念衝擊後的內心掙扎。

對於經歷過無數風浪的山田導演來說,處理類似這樣的家庭危機可謂是遊刃有余。更難得的是,正當這場源於家庭內部的夫妻矛盾快要滑向女性權益論戰的失控邊緣時,導演隻用了一場戲便舉重若輕地化解了危機。當幸之助終於鼓足勇氣,拋下所謂的“男性尊嚴”,像個孩子般哭著哀求史枝不要離開時,他也終於卸下了最後一層偽裝,與妻子坦誠相見,而心領神會的妻子自然明白這話語背後的含義。

正如影片的英文名“What A wonderful family”那樣,一家人就是這樣,很多話都沒必要說透,更不需要上升到論戰的層面,點一下彼此就全懂了,這是屬於家人間的心有靈犀!影片沒有一味激進地執迷於批判男性,也沒有簡單地停留在對家庭主婦歌功頌德,而是將兩性關係放置在以家庭為紐帶的社會組織中給予更多維度的評判。這絕非混淆視聽、逃避責任的障眼法,而是因為家人之間,其實既無必要,也不可能計較得如此分明。

三年過去了,周造和富子從離婚危機討論到要不要死後埋在一起,幸之助逐漸改變著自己的大男子作風,大嫂完成了娜拉式的出走,成子泰藏宛如一對日益默契的落語搭檔,莊太也從單身漢升級要做爸爸了...從這一大家子身上,我們見證著時間對人的雕琢,正如富子和史枝總是感慨幸之助和他父親越來越像,而莊太則害怕步哥哥的後塵那樣,正因這條家族血脈的維系,情感才得以跨越時間的羈絆,代代相傳。

這是《家族之苦》系列傳達出的樸素道理,更是已經八十八歲高齡的山田洋次,向世界吐露的由衷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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