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礦難背後：50多名礦工一瞬間被衝走，有人一塊玉賣出幾百萬

截至7月4日上午9點，緬甸克欽邦帕敢礦難已造成174人遇難，另有86名傷者被送往醫院治療。

事發地帕敢是緬甸翡翠最為集中的礦區，也是全球知名的“翡翠之鄉”。每年成千上萬的勞工從緬甸各地湧入，在礦區的各個開採地或廢料堆上“淘”玉石，夢想靠著一塊好玉一夜暴富。

但是，他們往往因此付出十分慘痛的代價。據統計，2015年帕敢場區發生40多次塌方事故，2016年發生30多次塌方事故，其中2015年的一次塌方事故造成超過100人死亡，2019年的一次坍陷事故導致60多人遇難。

當地一位雇傭工人挖玉的老闆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挖玉工幾乎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是用生命在“賭博”。

“最嚴重礦難”：大公司停工，成私人挖礦的好時機

據央視報導，當地時間7月2日早上6：30左右，緬甸帕敢翡翠礦區發生大規模塌方，約有200人被掩埋。據緬甸消防部門消息，截至7月4日上午9點，已找到174名遇難者的遺體，還有86名傷者被送往醫院治療。

此次發生塌方的翡翠礦區位於緬甸北部霧露河流域的帕敢鎮會卡村附近，當地人稱為帕敢場區的會卡場口。帕敢場區場口眾多，是緬甸翡翠最為集中的產地，也是全球知名的“翡翠之鄉”。

今年31歲的緬甸華人王先生已經在帕敢場區做玉石生意五六年了。他手下養著6個挖玉石的工人，平時他負責工人的吃住，工人替他到挖玉石，挖回來的玉石他和工人對半分。除此以外，他還經常到各個場口去收玉石，再轉賣給緬甸或中國的玉石商人。

王先生介紹，帕敢場區的玉礦產業有兩種：一是政府授權的大型礦場公司；二是小老闆雇傭的挖玉工，這些礦工有的在礦渣堆裡尋找工業采礦漏掉的小塊翡翠，有的則在不屬於公司範圍的地方非法開採。

衛星地圖顯示，帕敢地區大部分面積為裸露黃土，有豐富的松散土石碎屑固體物質，地形複雜，地勢起伏落差大，多處形成深坑。緬甸暴雨多發，每個礦區都會有眾多礦渣堆積而成的高土，一下雨，礦渣被雨水衝刷後變得十分鬆軟，稍有不慎，就會導致塌方。

因此每到雨季，緬甸當局都會發通知暫停礦區作業3個月左右。今年6月26日，緬甸資源與環保部發布通知，要求自7月1日起至9月30日，暫停克欽邦翡翠礦區采掘作業。

“大公司停工，私人礦工就可以到公司地盤挖玉石。”王先生坦言，他們知道當局的通知，但是為了掙錢，公司停工正是他們開採的好機會。於是每天依然有成百上千的礦工散布在各個山頭。

塌方的區域也是王先生工人們平時挖玉的地方，這個地方距離工人的住處有一兩公里。7月2日早上，王先生的工人吃完早飯，正準備出發，突然傳來消息，塌方了。

後來，王先生從手機上看到現場傳出的視頻，視頻中，礦坑形成的小湖泊一側的廢料堆突然發生山體滑坡，泥石沿地勢衝入湖泊，掀起的巨浪拍擊兩側山體，隨後兩側山體塌陷，大量的泥土也湧進湖泊，不到30秒時間，原來的藍色湖泊即被泥石填滿。

一位幸存者接受緬甸媒體採訪時稱，塌方發生的一刹那，他身邊50多名礦工一下子都被衝走了。另外一位幸存者介紹，塌方時，他感覺到震動，旁邊有人大喊，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跑，但是剛邁出幾步，就被巨大的泥水衝走。

“我感覺自己一直在水下翻滾。我以為這次死定了，翻了幾米遠後，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把頭伸出水面。我看到有很多人都在泥水裡，有人已經不會動了，有人還在像我一樣掙扎。”幸存者說。

“還好我的工人出工晚，要不然也慘了。”王先生暗自慶幸，自己的工人逃過一劫，但是他一位朋友手下的工人就沒能如此幸運，6個工人目前找到了5具遺體，還有一人失蹤。

王先生說，帕敢場區人員混雜，流動人口大，無法得知事發時到底有多少人在場。“這是我知道的帕敢最嚴重的礦難事故了。”王先生說，事故發生後，他手下的工人也前去救援，看到一排排遺體，很痛心。

用生命“賭博”：一塊玉可能改變一生

其實，在此次事故發生前，帕敢場區就曾發生過多起塌方，滑坡事故。據央視新聞報導，2015年帕敢場區發生40多次塌方事故，2016年發生30多次塌方事故，其中2015年的一次塌方事故造成超過100人死亡，2019年4月的坍陷事故導致60多人遇難。

紅星新聞記者查詢發現，帕敢場區僅今年也已經發生過多次事故：6月23日，15名玉礦拾撿者被衝入舊礦場的積水池，致使2人死亡，6人重傷送醫；4月20日，一個舊玉礦場內的崖壁發生塌方，致使一名男子死亡，多人失蹤；2月10日，一礦場出現岩體坍塌，導致6人死亡。

據統計，帕敢礦區每年產值達300億美元，從全緬各地前來的外地勞工共有30萬人。如此危險的工作為什麽大家還趨之若鶩？

緬甸玉石商人余先生解釋，那些生活困難甚至無法支撐挖玉期間生活開支的工人，必須要依附老闆才能存活，“在礦區吃住不用擔心，挖到一塊玉還有可能改變他一生，從事其它行業是不可能的。”在余先生看來，挖玉工幾乎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是用生命在“賭博”。

玉石生意也很“瘋狂”。工人挖到的帶翡翠石頭被稱為“毛料”，將“毛料”清洗後，用手電筒一照，能大概看出翡翠質量，玉石商以此進行估價，你可以選擇估價賣出，也可以選擇把“毛料”送去切割。“玉石生意就像賭博或買彩票，你能一下變成百萬富翁，也能一下血本無歸。”王先生說。

工人工作的區域，余先生不敢靠近。他們聚集在廢料堆中尋找翡翠，大卡車從頂端將廢料倒下，他們爭先恐後湧向前，不僅容易被塌方掩埋，還經常會被飛石砸中。有時候，開採的區域在垂直90度的懸崖，他們會用繩子綁著人，吊下去，收工又爬上來，一步踩空就會掉下懸崖。

因為收玉石，余先生經常前往挖玉工居住的地方。房子大多用竹子和篷布搭建而成，只要滿足雨天不漏雨，晴天不曬太陽就行。每次他都能從對方餐桌上的食物判斷最近是否挖到好玉。此前，他也自己當老闆，養了8個工人，可是後來因為沒賺到錢，加上危險，他就隻做玉石生意了。

和余先生不一樣，王先生堅持到現在，但是他的“好運氣”一直還沒來。王先生說，他這幾年，挖到的最貴的一塊玉石才賣了5萬元，但是他有的朋友一塊玉就了賣幾百萬，所以很多時候他是用做玉石生意賺的錢養著工人。

前兩年，王先生手下的工人因為塌方，遇難了兩位，他開始變得越來越小心，叮囑工人不能去太危險的區域，同時基本不讓他們在夜間乾活。

王先生介紹，在帕敢場區，工人往往沒有與老闆簽勞動合約，發生意外老闆通常賠錢了事。

王先生說，目前出事的會卡場口已經關閉玉石開採，接下來他的工人可能會轉移到別的場口繼續開採。“這邊都是靠玉石吃飯，如果不挖玉石，很多人就吃不上飯。”他說。

7月3日，緬甸國務資政昂山素季在Facebook直播中與建築業代表交談，也對此次礦難發聲。她稱，對人們因缺乏其他謀生手段而不得不非法開採玉礦感到遺憾，大多數遇難者是非法礦工，這表明緬甸公民很難獲得合法工作，而創造就業機會應該是一個優先事項。

在帕敢的華人

據緬甸中文網報導，截至7月4日下午，已經確定有3名華人在此次事故中遇難。他們年齡都在20歲左右，事發時一行4人，一人成功獲救，其余3人均遇難。

王先生認識的一位華人礦工也在此次事故中遇難了。在他看來，帕敢場區的華人只有少部分當工人挖玉石，大多數都從事玉石生意。另外，近年來，帕敢的中緬合資礦業公司越來越多。因為在緬甸開採礦山，一般需要緬甸公司向政府申請合法的開採執照，因此許多中國企業尋求與有華裔背景的緬甸公司成立合資企業。

據《三聯生活周刊》報導，緬甸寶石部企業部副部長葉赫特曾說，在帕敢鎮周圍20000英畝的土地上，約有600家玉器開採公司在進行經營，但主要由約10家公司主導，其中大多數是中國主導的中緬合資企業。

緬甸本土企業Thukha Yadana礦產公司的一位高管曾表示，大型載重車是礦山生產的縮影，而中國主導的企業投資購置了大量重型機械，“直接向來自中國的客商提供產品。中國與帕敢翡翠的聯繫如此之深，以至於國語‘老闆’一詞已經進入了帕坎特語匯。”

此外，據上述報導，緬甸翡翠以出口為主，出口的最主要對象就是與緬甸交界的中國。中國人自古愛玉，悠久的玉文化使中國不僅直接參與到翡翠礦產的開採中，也成為翡翠玉石消費大國。每年緬甸產的翡翠原石90%、高檔翡翠原石80%均流入中國。

王先生說，在當地緬甸人和華人關係友好，此次礦難後，華人第一時間組織救援，捐款捐物。

截至7月4日，王先生已經籌集到20餘萬人民幣，隨後他們會將這部分善款送到受害人家屬手中。

“看著這麽多逝者，我們無能為力，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微薄之力伸出援助之手去幫助他們。願逝者們在天堂沒有痛苦。”王先生在社交媒體中寫道。

紅星新聞記者潘俊文藍婧實習生譚惠

編輯張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