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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還鄉,我看到村莊裡掀起“廁所革命”

在塔前村,“廁所”是過去一年的關鍵詞,也是亮點。所有旱廁換成了抽水馬桶,很多家庭還鑲上瓷磚,配上水盆和花灑。但在此前,旱廁佔據村裡人大部分記憶。

塔前村公廁。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文| 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編輯|陳曉舒 校對|陸愛英

本文約3228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

2018年是我當記者的第一年,這一年裡循著新聞味兒去過些村子,見過不少廁所,很多旱廁的髒臭,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幾個月前我聽親人說,在老家興隆縣,有個名叫“塔前”的村子小有名氣:進村就像進城,村子看上去比城裡的小區還整潔;去年一年,全村完成“廁所革命”,所有旱廁改成了水衝廁所……

因為旱廁改造,我萌生了對塔前村的好奇。春節返鄉的第三天,穿越大片大片楊樹林,我到了塔前村,村長王長髮在村口等我,他帶我在村子裡繞了一圈。

塔前村位於霧靈山腳下,村莊不算太大,716人,218戶。王長髮介紹,村子腳下是紅梅寺遺址,這座建於遼金的正統佛教寺院兩旁曾有雙塔,村在塔前,得名塔前。

縱橫的街道幾乎沒有垃圾,只有一塊白色泡沫在風裡滑來滑去,王長髮彎腰撿起來,塞到路邊一米多高的綠色垃圾桶裡。這樣的垃圾桶,村裡有50個。

和我同去的朋友也有鄉村的成長經歷,驚訝於塔前村的整潔,他拍了段小影片發到家族群裡,影片中,牆壁上畫著墨綠色的迎客松,電線杆上畫著粉紅色的牽牛花,瀝青路筆直,兩旁沒有停放車輛,它們在路線盡頭的停車場裡。

幾秒鐘後,群裡有人回復:“這小區規劃得好,環境也好。”

旱廁換馬桶:一個河北村莊的“廁所革命” 新京報“我們影片”出品

旱廁記憶

小年一過,就到了置辦年貨的時候,在塔前,幾乎每家的廚房裡都開始有了豬肘子、肉皮凍、扣碗肉和餡餑餑。

2月第一天,農歷臘月二十七,是塔前村狗年最後一個集市。水果和點心很早就被擺了出來,小販的春聯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熟食上稱,老人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往外掏零錢,壇子裡鹵好的雞鴨,在北國的寒冬裡顯得熱氣騰騰。

隔壁村的老嫗也來趕集,到塔前村的公廁裡方便。黃色木板搭建成的小房子十餘平米,白色水衝蹲便器男女各三個,地板整潔,牆壁上的電暖氣顯示氣溫17℃。老嫗離開時,重新回到零下10℃的室外,將厚重的棉衣裹緊,自顧自感慨了一句:“上這個廁所不受罪,別處冷啊。”

塔前村公廁。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在塔前村,“廁所”是過去一年的關鍵詞,也是亮點。所有旱廁換成了抽水馬桶,很多家庭還鑲上瓷磚,配上水盆和花灑。但在此前,旱廁佔據村裡人大部分記憶。

村長王長髮是“廁所革命”的主導者。他至今記得,1985年,改革開放的潮流滲透進這個北方村莊,和許多打工者一樣,他離開故土,到異鄉謀生活。

他去過北京,回收過垃圾,開過大貨車,也操持過理石礦。那些年,王長髮和塔前村的連結只有春節,過年時他回到故鄉,吃一碗熱乎乎的餃子,然後再起程。

那個年代,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但被群山隔絕的塔前村遲緩許多。每年返鄉,王長髮看到的都是大同小異的情景:馬路坑坑窪窪,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爐灰和汙水潑得到處都是,柴草亂糟糟堆在路旁;村裡的垃圾堆在一起有一兩米高,衛生用品也散落其中……

“在北京到處乾淨利落,瞅著舒服,一回家落差特別大,天上地下。”王長髮回憶,習慣了城裡的馬桶,老家的旱廁也變得難以忍受,“有在院裡的,有在路邊的,有柵欄搭的,有石頭壘的,四周用東西一擋,上面放一塊石棉瓦,兩塊木頭一個土槽,就是廁所了。冬天冷,夏天臭,蒼蠅亂飛。”

塔前村的旱廁記憶,和許多村莊一樣,夏天,臭氣縈繞在幾平米的空間內,常常需要燃著蚊香驅散蚊蟲;冬天,冷風從四面八方鑽進來,灌進衣服裡忍不住打顫。有人曾用脫口說形容:一個坑,兩塊磚,三尺牆,圍四邊,捂鼻子,踮腳尖,蚊蠅飛,臭熏天。

塔前村村口。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攝

一晃十幾年,年屆不惑的王長髮結束北漂,回到塔前村。2002年,他開始擔任村長,列在計劃清單上的第一項,就是整治村裡的衛生。

村裡的老人不信:“從古至今就是這樣,你想把它改變了?你弄不了。”

“我能弄。”王長髮說。

“廁所革命”

2018年起,塔前村開始進行旱廁改造,村民將旱廁換成水衝廁所,可以在村裡獲得4000元的補貼。

習慣了使用多年的旱廁,很多人無所謂衛生和環境,認為改不改水衝廁所都一樣,王長髮就到廣播站宣傳,把旱廁的弊和水衝廁所的利反覆說;也有人偏要當“與眾不同”的那一個,最後在王長髮的登門勸說下同意了。

到了施工時,王長髮跳進工地裡和工人一起乾活。年輕時務過農,打工時住過簡易帳篷,他說自己“能吃苦”,“力氣不比年輕小夥子小”。

但也有人四處刁難。7月,施工隊在一個村民家裡安裝管道,水泥地面掀起來,底下有老鼠盜的洞。“隨時弄兩鏟灰就可以堵上,但是他偏不弄。”恰逢雨季,一天夜裡雨水瓢潑,水順著洞淌進了屋。對方急了,凌晨一兩點給王長髮打電話,讓他過去堵窟窿。

趕過去,乾活,趕回家,已經是夜裡兩三點了,王長髮“澆得跟落湯雞似的”。

在“廁所革命”前,塔前村先後完成拆除違建、清理街道、安裝大門,幾乎每次都有三兩村民不配合,王長髮的辦法是從自己家、親戚家、村幹部家入手。當初,老舅家的柴草堆在馬路邊不肯收拾,王長髮拿來打火機,一把點著了,“我老舅拿著鐵鍁追我。”

2018年5月到10月,六個月的時間裡,塔前村完成了全部家庭的廁所和汙水改造。

村裡的兩個公廁也被改造了,藍頂的小木屋,兩層木板中間做了保溫,外加一層防水毛布,裡面插上電暖氣,最高能達到22℃。“北方冷嘛,最低能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呢,保溫做得好就省電,一個月的電費只需要三四百塊錢。”王長髮說。

王長髮每天都要到村裡的公共廁所檢查衛生。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攝

村支書和村主任一人兼,如今是王長髮在任的第16年、第六屆,十幾年時間裡,塔前村先後修房、修路、建學校、建廣場。快要60歲的他眉目嚴肅,很少笑也很少表露感情,只在回憶起2018年時眯起眼睛:“說沒有困難是瞎話,有些事回想起來,恨不得掉眼淚。”光是2018年,塔前村就完成了旱廁和汙水改造,修建了路燈、自來水。

“難的是保持”

在塔前村,一條主路南北延伸,瀝青路面,房屋分散在路線兩旁,門前是水泥方磚;兩個停車場南北各一,可以容納110輛車,足以應對即將到來的春節返鄉大軍。

村裡有三名專職保潔員,一個負責馬路西側,一個負責馬路東側,另一個負責公廁、小廣場、停車場。廁所早中晚打掃三次,街道早晚兩次。

王長髮覺得,建設不難,難的是保持,村委會的五個人被分配了任務,有的負責黨建,有的負責財務,剩下的則分管衛生、綠化、路燈和車輛。

過年前,村口集市上在售賣對聯。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攝

王長髮管衛生。每天早上,他都會在村子裡轉上一圈,夏天五點,冬天六點半,有衛生不合格的,就口頭提醒;再不合格,就按照《村規民約》,罰款。

過去一年,王長髮對村子裡的變化挺滿意,甚至有些驕傲。春天搞綠化時,他從丹東引進了一批樹苗,為了保證存活率,要在清晨七點前全部栽種完畢,那天五點,四五十個村民自願聚到一起,“扛的扛,栽的栽,弄水的弄水,不到七點,210棵全都栽完了。”

節能路燈修好的那天,他大半夜跑出去欣賞,夜色下的街道沒有垃圾也沒有車輛,四下無人,燈光橘黃,王長髮掏出手機,連著拍了好幾張照片。

過完年,王長髮計劃開始整治村裡的河道,然後著手建設後山公園。村子裡的環境好了,說不定一些閑置的房屋還可以出租出去,給北京天津的遊客用來度假、養老。一切順利的話,修複紅梅寺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村民王芳(化名)的家就在村口,門前有大片空地,以前氣象好時,村民們常在茶余飯後聚在這兒,抽煙、閑聊。一根煙抽完,煙頭隨手就扔到地上;家裡用過的汙水,也隨手潑到門口馬路上。“反正也是髒的,撇(扔)唄,你撇我也撇,形成習慣了,也沒人笑話。”她回憶。這些年村子裡的衛生環境變好了,人也變得自覺許多,“沒有人好意思亂撇煙頭,全都放垃圾桶裡。”

2018年,王芳和家人把舊房子翻蓋成了二層小樓,趁著村裡搞“廁所革命”的時機,也把原來的旱廁改成了水衝廁所。

村民王芳家的廁所。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攝

以前的老廁所只有一個簡陋的坑,糞便外露,一到夏天蒼蠅蚊子嗡嗡叫。如今樓上樓下兩個廁所都是抽水馬桶,乾淨,沒有味道。

王芳的愛人喜歡音樂,在二樓的陽台上安了兩個音響,每天晚上都要鑽進“自製KTV”唱上一會兒;從前,10歲的小孫女“嫌冷,嫌廁所臭”,不願意從縣城的家裡回來,現在也開始吵著“回奶奶家”了。

她說,坐公車出門的時候,塔前村經常是車上乘客聊天的主題,“他們說塔前村特別好,乾淨,感覺別的村的(人)挺羨慕我們村的。”

2月1日下午,王長髮和愛人開車到縣裡的女兒家吃晚飯,這位村長如今59歲,他說,過完年就要開始籌劃河道整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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