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綜藝《樂隊的夏天》剛開播之時,被觀眾吐槽為“像奇葩說中間插播樂隊表演”。
幾期過後,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發生了:最不“奇葩說”的那個人或成最大贏家。
這檔節目手握很多噱頭可以炒作:老牌樂隊的情懷,吳青峰和蘇打綠的故事,馬東和高曉松的插科打諢,樂手之間的愛恨情仇……光動嘴皮子就能三天三夜不停歇。
最後不聲不響暴風吸粉的,卻是身為“超級樂迷”坐在台下的、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的張亞東。
網友評論
史上最溫柔音樂老師
身為知名音樂製作人的張亞東,履歷表上掛著一串輝煌的名字:竇唯、王菲、樸樹、許巍、張薔、莫文蔚、李宇春……
不過人類的八卦天性決定了,他過往的桃色新聞對象軍團才是更被人津津樂道的:竇穎、高圓圓、瞿穎、莫文蔚、徐靜蕾……
張亞東曾經在《圓桌派》上得到的評價
這次通過《樂隊的夏天》出山後,觀眾對張亞東的觀感迅速分化成兩派。
一派早已忘記了他剪不斷理還亂的八卦以及著名的”文藝渣男“形象,完全被他在眼下的表現折服;
另一派則醍醐灌頂、嘖嘖稱奇,因為終於搞明白了為什麽他總是對女神級女明星有那麽強大的吸引力。
猛一看張亞東在《樂隊的夏天》裡的表現,堪稱中規中矩、並無亮點,因為他總是太溫和了。
聲音溫和,語氣溫和,整個人都很溫和。哪怕是盛讚樂隊的表現,也只是交叉著雙手身體微微前傾,不緊不慢地進行他的誇讚三連:
“我覺得特別好”、“真的特別特別好”、“我很喜歡”,語速調到1.25倍也不違和。
但在一片搖滾樂的躁動和激情中,溫吞水一樣的張亞東反而讓觀眾覺得很舒服,很受用。
或許原因很簡單:好久沒在音樂節目裡見過對普通聽眾這麽親切友好的專業人士了。
在這個節目裡,張亞東的資歷無需多言,但他卻像個熱情又敬業的小學音樂老師。
換句話說,他最拉好感的是總在真誠地幫助每個普通觀眾盡可能地了解音樂、知道自己享受的是什麽。
玩雷鬼風的海龜先生演奏完畢,張亞東操心的是許多聽眾不了解雷鬼音樂的常識,娓娓道來雷鬼的重音在2、4拍,手把手地教大家到底應該在哪個拍子跟著揮手。
在解釋為什麽有的音樂很老套的時候,他會隨手彈出一段老套的旋律,引導在場觀眾不由自主地唱出最後一個音,然後恍然大悟。
大火的鹿先森樂隊被很多其他參賽選手瞧不上,不屑地說他們就是個“大民謠樂隊”。
張亞東也並不喜歡鹿先森的歌曲,但他指出的是鹿先森作曲和編曲使用的和弦是入門基本款。這至少能讓門外漢明白,圈內人的不認可是源於技術水準上的差距。
我們在各大音樂節目裡見過了彩虹屁十級、評語文采已經進入迷幻境界的評委,但張亞東似乎屬於一個極簡主義的流派:
他只是用很簡單的語言把普通樂迷聽到的、但是說不出所以然的東西點出來。
痛仰改編王菲的《我願意》,運用半音的效果四兩撥千斤,張亞東第一個提醒聽眾注意;
擅長爵士樂的MrMiss在即興創作的環節表現得很亮眼,張亞東兩眼放光,像一個恨不得立刻給大家解析優秀范文的語文老師,講解他們使用的和弦到底妙在哪兒。
種種這些細節並不起眼,卻串聯起了這檔音樂節目在行業裡最獨特的地方:不僅僅是把一個小眾的圈子拉到眾人眼前,還得真誠地跟觀眾交流,他們到底哪裡好、哪裡不行。
在這個過程中,張亞東顯得既專業又誠懇,還一點沒喧賓奪主。
這就很討如今年輕人的歡心:這年頭在外面混的,是個人都有點才華。不著痕跡地顯山露水,總是會顯得更高明一些。
不油膩的“老男人”
除了點評得體,這屆觀眾給予張亞東的最高級的讚美,莫過於“不油膩”。
有人說張亞東的“不油膩”,很大程度上佔了外形的便宜。
即便他已經年屆五十,但和兩旁的同齡人馬東高曉松相比,還是保留著典型的文藝男中年氣質。
但是歸根結底,讓他獲此“殊榮”的依然還是在節目中的談吐。
最近這一兩年被討伐的“中年油膩男”,最大的罪狀便是仰仗自己的資歷對這個世界橫加評判,並試圖在後輩身上施加權威。
但在50歲的張亞東身上,觀眾完全找不到這種誇誇其談的傲慢和自大。
相反,張亞東在節目中的表達一直都很懇切真誠。
比如面對鹿先森樂隊的爭議——這樣一檔節目,勢必會引發流行VS小眾的爭論。在工體開過演唱會但在同行眼裡不太吃香的鹿先森便是一個靶子。
張亞東坦言自己做了這麽多年音樂,套路化的東西聽過太多,鹿先森這種走情感流的通俗流行樂其實從未打動過他,但馬上又溫和地加了一句:
“當然我喜不喜歡不重要,一種音樂總是有他的聽眾的”。
比起站在資歷的高點上評判優劣,張亞東更喜歡向普通的聽眾強調,更喜歡哪一種沒有對錯,也並沒有哪種音樂更高貴。他只是很誠懇地建議聽眾既然愛音樂,便可以擁抱更多類型的音樂,就像去看不同的世界。
所以觀眾能從他的發言中感受到,人到中年,資歷並不一定只能堆砌出用來吹捧自身品位和見識的優越感。
但是,不露鋒芒不代表張亞東對待音樂是個愛和稀泥的老好人。
恰恰相反,張亞東每次表達原則性的意見,溫和的語調下都藏著信念上的堅定。
他堅持認為做樂隊有別於做最容易被接納的流行歌,必須要有自己的態度在。
所以他不看好為了組樂隊而硬拗、沒有信念的小鮮肉組合,也毫不吝惜對有個性、有想法的樂隊的讚賞,鼓勵他們“也要學會為自己的音樂和理想辯護”,每一句慢條斯理的評價都擲地有聲。
觀眾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魅力,其實無非真誠二字。
能讓人覺得他依然很真誠,這已經是一個“老男人”在如今的輿論場中能得到的最大褒揚。
所有的談吐間,是張亞東這個知名製作人在和聽眾平等地交流,認真地表達他對於音樂的見解與執著,所談卻又和張亞東的自我全無關係。
而過於膨脹的自我,正是被讚美和成就包圍後中年男人容易掉入的陷阱。
大叔失寵的時代
不得不說,張亞東靠《樂隊的夏天》重返(甚至首次進入)當代年輕人的視線,這個時機也確實恰到好處。
這檔節目裡有三個60後男人同台,馬東負責插科打諢,高曉松一如既往地負責扮演高配版北京計程車司機,溫文爾雅的張亞東則負責守住了少女對文藝男中年的最後幻想。
往大了說,如今本就是一個娛樂圈老派大叔相繼倒掉、人們熱切盼望中年男人新範式登場的時代。
這也和社會輿論對於“油膩中年男”的吐槽和反撲,是相輔相成的。那些在中年男人身上被揪出來重新審視的品質,光芒萬丈的明星也不得幸免。
情感上對於成熟多金深情大叔的幻想,早已隨著吳秀波的醜聞而破滅。
在那場大型吃瓜中人們還看清一個道理:大概那些過於精致的風流倜儻,都是張愛玲筆下華美的袍罷了。
人生導師型中年男,這幾年也在風口浪尖上搖搖欲墜。
靳東被嫌總想端著高大上文化人人設,黃磊被嫌克服不了自己的老師本能太愛教育人,總之一切都是“話太多”的錯。
比他倆被群眾積怨還明顯的話多中年男,高曉松要算一個。
搖著扇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矮大緊老師,能供他遨遊的知識宇宙似乎永遠沒有邊界,”朋友、清華、美國“三大寶永遠供他在被崇拜的寶座上安坐。
只是一旦暴露一次自己可能在虛張聲勢,見多識廣百科全書形象就難以挽回。
其實,曾經被仰望、後來被拉下馬的娛樂圈中年男人,無非是複刻了被攻擊的”油膩中年“最典型的缺點:眼界和心態止步不前,需要被全世界認可與吹捧的需求卻瘋狂膨脹。
中年人的敗北,是因為這一類人的行事準則只剩套路。他們將自己早已相信並停滯不前的陳詞濫調重複千百遍,讓人看不透他們對何人何事還能展示出一點鮮活真誠的心。
在這個氛圍裡,張亞東自己一定也沒料到他作為華語樂團最黃金年代的見證人,如今卻意外乘著輿論變化的東風翻紅。
他只不過在專業領域不緊不慢地展現出一些認真、誠懇、謙遜與包容,就足以成為當代年輕人的新寵兒。
話說回來,如今娛樂圈裡這樣符合新時代審美需求的“老男人”難得嗎?好像也確實難得。
他們需要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中做出成就,但不會居高臨下地賣弄和瞎教育別人;
為人有著過盡千帆的誠懇和淡泊,但又不可屈服於世俗而圓滑,非得堅守自己的態度不可。
要求實在不低,仍舊被人們認為“清新脫俗”的中年男人差不多兩隻手就數得過來。
或許張亞東只是輿論反叛的一個開始——人們越來越意識到,才華不一定要咄咄逼人,真誠也可以溫柔而耀眼。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