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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團長我的團》十年:不該忘的和不敢忘的

矮木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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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在泰國拍攝電影《非凡任務》時,演員段奕宏得知當地有中國遠征軍的孤軍墓。有天結束工作,他一個人走到墓園,在裡面靜靜地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墓園是由當地一位華人老者維護,段奕宏捐了一點錢,表達了微薄的心意。

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沒人知道。很久之後,有粉絲去同一個墓園祭拜,人們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團長」,真的靜悄悄地來過。

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遠征軍只是躺在歷史課本中遙遠的符號,大多數國人對於70多年前那場民族危亡之秋的血戰,只有被灌輸和被教化的仇恨,記憶模糊,卻立場鮮明。

2009年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以下簡稱《團長》)的出現,一定程度上給自那時起的觀眾補上了一堂亟需的戰爭課,戰爭從不是手撕鬼子或褲襠藏雷的兒戲,它冷酷,殘忍,吞沒掉曾經一寸一寸山河的同時,也吞沒掉當時國人的勇氣和自尊,我們輸了八年,這部電視劇,不合時宜又血性天真地跟大家講,中國人輸在聽天由命和漫不經心。

今年是《團長》開播十周年,非要在這個時間刻度上說些什麽的話,十年以來,再沒有任何國產影視劇有這樣的膽魄和野心,去撥開歷史的層層迷霧,對著記憶的深谷,對著世道人心,拷問我們曾經的潰敗,拷問我們丟掉了又被找回來但很快又被丟掉的那部分。

《團長》這部戲很神奇,它從未經歷真正意義上的大火,十年前在萬眾期待中首播,收視率一路走低,首輪播出只是靜悄悄地走向終結。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這部劇也再沒能上星播出,就像段奕宏那次默默地、本不為人知的祭拜一樣,十年來,《團長》收割的一切,引發的一切,都是悄悄的。在之後的歲月中,《團長》經歷了當年《大話西遊》般的奇幻漂流,它沒有隨著時間被淹沒或遺忘掉,十年之中,這部劇的豆瓣評分從8.3悄悄漲到了9.3,越來越多的人被它俘獲,被它叫醒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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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的抗戰劇都不同,《團長》的主角不是那些宣傳機器刻意造出的一路開掛的英雄,它對準的是七十多年前,滇緬戰場一群被打散了打怕了的兵渣子,這群人才不在意什麽一寸山河一寸血,才不在意什麽國家的明天,他們是一群死不足惜的、丟了魂兒的爛人,為了一口吃的,可以偷,可以搶,可以騙,可以打到頭破血流,可以當掉自己的槍,可以聽著老百姓的失望嘲笑無動於衷。

我偏執地認為這大概就是70多年前我們的國民圖景,這是唯一的解釋,不然偌大一個中國,對著永遠三角陣型打到黑的日軍,怎麽就能且戰且退,輸到那步光景。

雖然背景設置在中日戰爭期間,但《團長》告訴世人的是,我們真正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日本人,劇中有個一閃而過的叫小書蟲的角色,他有一段話是,「我說的是問題,問題不是流感菌,它不是日本人入侵帶來的,問題它本來就在這,什麽是問題,問題就是出錯了,錯了就是不對,不對就要改……

我居然要看書才知道,我們曾經那麽輝煌,無畏開闊包容世界不拘一格,禪達人沒有橋也修了和順鎮,我們祖先沒有榜樣可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卻要讀書才知道,不是從你身上看到的也不是從我身上看到的。」

所以更為確切地說,《團長》是一部招魂劇,所以劇中龍文章的職業是趕屍人,給那些死了的,和跟死了沒什麽兩樣的人招魂,他心心念念帶他們回的那個「家」,既是國境這一側的故國河川,也是中國人一路丟失掉的血性、責任、尊嚴,他說他想要事情是它本來的樣子,整部劇就是一個招魂者,用自己的瘋狂的執拗,和見過太多死人後累積的反思和心痛,幫著那群惶惶不可終日的兵渣子找回魂魄和尊嚴,也告訴每一個觀看它的國人,中國人本來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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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不提大義,從電視劇的層面而言,《團長》在人物塑造層面幾乎做絕。我們能在炮灰團身上找到太多自己的影子,孟煩了24歲的身體裡住著懷疑和不相信,人高馬大的東北兵迷龍最期盼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兒,沒打過仗的阿譯掛在嘴上的永遠是沒人相信的壯懷激烈,不辣和要麻最賴皮,豆餅憨厚,克虜伯愚拙,陝西老人郝獸醫則擁有戰場上最稀缺的仁厚和慈悲。團長龍文章則是個無法定義的妖孽,把這些人扔進滇緬戰場的炮火之中,讓瘋子一樣的龍文章帶著,從最開始的得過且過,到「有了不該有的希望,明知道不該有還天天想!我們想勝利,明知道死我們還想勝利,明知道輸我們還在想勝利,想勝利」。

《團長》注定是一出結結實實的悲劇。它的悲劇在於,作為後來者,我們早早知道了國軍後來的命運,而身處其中的他們,對於等候他們的一切,並沒有先知先覺的幸運,有句台詞是,「打了四年仗,我開始認一個奇怪的理,戰場是仁慈的,非生即死,人間世則殘酷,它為你準備的東西叫作沒數。」

炮灰團崩塌於郝獸醫之死,整個故事中最完美的人死於對岸一顆沒長眼睛的炮彈,但郝獸醫說,自己真的是傷心死的,不管是炮灰團,還是後來反覆咀嚼這個故事的觀眾,大約再怎麽堅強的人都沒法抵禦獸醫之死帶來的那種悲戚,他不是戰士,被人逼著問來戰場的目的,他隻說自己不是來殺人的。他在戰場上做的都是無用的事,他從沒真正救活過一個傷兵,他能做的只是記住他們的家鄉,給這些客死異鄉的年輕娃娃端一口家鄉的飯,哪怕面對重傷的日本兵,他依然仁慈得近乎頑固,他身上籠罩的神性一度是這個殘酷故事表層附著的一層柔光,到他死去的時候,失去了神的庇佑,戰爭的無常和殘忍才真正被置於所有人跟前。

「我們不僅失去了一只在死時可以握住的手,還失去了我們中唯一的老人,我們只剩下了二三十歲人的衝動和瘋狂,因為我們失去了一個五十七歲人的沉穩和經驗。我們失去了軟弱,卻沒有變得堅強。我們發瘋似地想念獸醫式的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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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最後的結局並沒有呈現在電視劇中。後來最熱愛生活的迷龍死了,沒有死於日本人的圍攻,死於了官僚和政治。龍文章也死了。克虜伯也死了。阿譯也死了。

幾年過去,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能體會郝獸醫說的那種傷心。《團長》最終講述的不是一場戰爭的成敗,而是那些我們丟掉的品格和魂魄,借由一個瘋子幫我們找了回來,但在現實世界,他們尋回的品格和魂魄,是戰爭和與之息息相關的政治,最為需要的祭品。

電視劇中的老狐狸唐基說,「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在這做的事,誰會記得呢?」唐基並不是什麽奸邪之人,他只是識時務。

很多團粉非常厭惡虞嘯卿這個角色,這個龍文章一度相信乃至懷抱某種期待的人,最初說出「我的袍澤弟兄、我的團長我的團」的人,在故事的最後選擇了背叛。

但仔細想想,其實沒有一個人的悲劇比他的悲劇更深,求仁得仁的死算不得什麽大的遺憾,反正最後都是要死的。一直想做嶽飛,最終卻活成了唐基的虞嘯卿才是真正讓人傷心的部分。

《團長》真正的美學在於洞察一切後的蒼涼,它既告訴我了我們事情本來的樣子,也清楚明白地說出,世界從不肯按照它本來的樣子運行。

但是這個故事最動人的地方,是它給每一個遇見它、懂得它的人心裡都灑下了一粒種子,就像段奕宏會在異國的墓園中靜靜地坐上一會兒,像阿譯在遙遠的邊疆捐建了一座學校,像無數喜愛這個故事的人會去騰衝的遠征軍墓園拜上一拜,會把禪達這座小城視作某種精神的原鄉,人們討論它,紀念它,默默做了很多微小的好事。十年的時間,那粒小小的種子靜悄悄地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兒,關於一部電視劇可能有的結局,的確沒有比這更加詩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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