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泰戈爾與愛因斯坦終極對話:您信仰同世界隔離的神嗎

泰戈爾被稱為“具有思想家頭腦的詩人”,而愛因斯坦被稱為“具有詩人頭腦的思想家”,他們的會晤被稱為是“兩顆行星在對話”.

第一次對話

這是1930年7月14日印度唯心哲學家、詩人、神秘主義者拉賓德拉那特·泰戈爾(Rabin dranath Tagore,1861 -- 1941)到柏林西南郊卡普特(Caputh)訪問愛因斯坦的對話記錄 。

愛因斯坦:您信仰同世界隔離的神嗎?

泰戈爾我信仰的不是同世界隔離的神。人類的不可窮盡的個人正在認識著宇宙。沒有什麽東西是人類的個人所不可理解的。這就證明了,宇宙的真理就是人的真理。為了說明我的想法,我要引證一個科學事實。物質是由質子和電子所組成,在兩者的中間沒有任何東西;但物質也可能是一種連續的東西,即各個電子和質子之間可能並無空隙。同樣,人類雖然是由個人所組成,但在各個個人之間卻存在著人的相互聯繫,這種聯繫使人類社會具有像生命機體一樣的統一性。整個宇宙也同我們相聯繫,就像同個人相聯繫一樣。這就是人的宇宙。在藝術、文學和人的宗教意識中,我對上述思想都進行過認真的研究。

愛因斯坦:關於宇宙的本性,有兩種不同的看法:

1)世界是依存於人的統一整體;

2)世界是離開人的精神而獨立的實在。

泰戈爾:當我們的宇宙同永恆的人是和諧一致的時候,我們就把宇宙當作真理來認識,並且覺得它就是美。

愛因斯坦:但這都純粹是人對宇宙的看法。

泰戈爾:不可能有別的看法。這個世界就是人的世界。關於世界的科學觀念就是科學家的觀念。因此,獨立與我們之外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們的世界是相對的,它的實在性有賴於我們的意識。賦予這個世界以確定性的那種理性和審美的標準是存在的,這就是永恆的人的標準,其感覺是同我們的感覺相同的。

愛因斯坦:您的永恆的人就是人的本質的體現。

泰戈爾:是的,是永恆本質的體現。我們須得通過自己的感情活動來認識它。我們將認識那最高的人,這種人沒有我們所固有的那種局限性。科學就是研究那種不受個別人局限的東西,科學是超出個人的人的真理世界。宗教將認識這些真理,並在這些真理和我們更深刻的需要之間確立起聯繫;我們個人對真理的認識具有普遍意義。宗教賦予真理以價值,而我們則將認識真理,並且感覺到自己同真理的和諧。

愛因斯坦:這就是說,真和美都不是離開人而獨立的東西。

泰戈爾:是的。

愛因斯坦:如果不再有人類,是不是貝耳維德勒的阿波羅像也就不再是美的了?(貝耳維德勒是梵蒂岡教皇宮殿的一部分,裡面收藏有古典藝術的珍品,其中有希臘神話人物阿波羅的雕像。--- 編者)

泰戈爾:是的。

愛因斯坦:對美的這種看法,我同意。但是我不能同意你對真理的看法。

泰戈爾:為什麽?要知道真理是要由人來認識的。

愛因斯坦:我不能證明我的看法是正確的,但這卻是我的宗教。

泰戈爾:美蘊藏在完美無缺的和諧的理想中,完美的和諧體現在萬能的人之中;真理就是對萬能精神的完全的理解力,我們這些個人,在屢犯大大小小的錯誤中,在不斷積累經驗中,以及在使自己的精神不斷受到啟示中,逐漸接近了真理;要不是這樣,我們怎麽能夠認識真理呢?

愛因斯坦:我雖然不能證明科學真理必須被看作是一種其正確性不以人為轉移的真理,但是我毫不動搖地確信這一點。比如,我相信幾何學中的畢達哥拉斯定理陳述了某種不以人的存在為轉移的近似正確的東西。無論如何,只要有離開人而獨立的實在,那也就有同這個實在有關係的真理;而對前者的否定,同樣就要引起對後者的否定。

泰戈爾:體現在萬能的人之中的真理,實質上應當是人的真理,否則我們這些個人所能認識的一切就永遠不能被稱之為真理,至少不能被稱為科學真理,我們可以憑借邏輯過程,換言之,通過思維器官即人的器官而接近科學真理。按照印度哲學的看法,存在著梵或絕對真理,而這是個別個人的精神所不能認識的,或者不能用語言來表述的。這種絕對真理只有通過個人完全入化於無限之中才能被認識。這種真理不可能屬於科學。我們所說的那個真理的本性,具有外在性質,也就是說,它對人的精神來說是一種真理,因此這個真理就是人的真理。這個真理可以被稱為瑪雅或幻覺。(瑪雅Maya,或譯“幻”,是印度宗教哲學中的女神,萬物之母——編者)

愛因斯坦:按照您的看法,也可以說按照印度哲學的看法,我們不是同個別人的幻覺,而是同整個人類的幻覺發生關係了。

泰戈爾:在科學中,我們遵守規約,拋棄一切受我們個人精神深刻影響的束縛,這樣我們就可以認識那個體現在萬能的人的精神中的真理。

愛因斯坦:真理是否以我們意識為轉移?這是問題的所在。

泰戈爾:我們稱為真理的東西,存在於實在的主觀和客觀兩方面的和諧中,其中每一方面都從屬於萬能的人。

愛因斯坦:即使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我們也不得不認為我們所用的物品都具有離開人而獨立的實在性。我們之所以這樣認為,那是為了要用一種合理的方式來確定我們感官所提供的各種材料之間的相互關係。比如,即使房子裡空無一人,這張桌子仍然處在它所在的地方。

泰戈爾:是的,雖然個人的精神不能認識桌子,可是萬能的精神卻不是不能認識它的。同我的精神相同的精神能夠感受我所感受到的桌子。

愛因斯坦:相信真理是離開人類而存在的,我們這種自然觀是不能得到解釋或證明的。但是,這是誰也不能缺少的一種信仰——甚至原始人也不可能沒有。我們認為真理具有一種超乎人類的客觀性,這種離開我們的存在、我們的經驗以及我們的精神而獨立的實在,是我們必不可少的---儘管我們還講不出它究竟意味著什麽。

泰戈爾:科學證實了這一點:桌子作為一種固體只是一種外觀,也就是說,只存在人的精神認為是桌子的那種東西,如果人的精神不存在,它也就不存在。同時還必須承認:桌子的基本的物理實在性不是別的,而不過是許多單獨的、旋轉著的電力中心,因此它也是屬於人的精神的。在認識真理的過程中,在萬能的人的精神同個別人的有限理智之間發生了永恆的衝突。在我們的科學、哲學和我們的倫理學中,認識真理的過程是從不間斷的。無論如何,如果真有某種離開人而獨立的絕對真理,那末這種真理對我們來說也是絕對不存在的。不難理解有這樣的精神,從這種精神來說,事件的連續性不是發生在空間中,而只是發生在時間中,這種連續性有如樂曲的連續性。對這種精神來說,實在性的觀念同音樂的實在性相仿佛,而畢達哥拉斯的幾何學對音樂的實在性則是毫無意義的。紙的實在性同文學的實在性有天壤之別。文學對於紙蛀蟲的精神來說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是文學之作為真理,對人的精神來說,則具有比紙本身遠大得多的價值。同樣,如果存在著某種同人的精神既沒有理性關係也沒有感性關係的真理,那末只要我們還是具有人的精神的一種生物,這種真理就仍將什麽都不是。

愛因斯坦:在這種情況下,我比您更虔誠。

泰戈爾:我的宗教就在於認識永恆的人即萬能的人的靈魂,就在於我自身的存在之中。它曾是我在吉伯特講座所講的題材,我講的題目就是“人的宗教”。

(以上文字由賈澤林譯,經陳筠泉校對。其中愛因斯坦談話的一些重要段落,參照R.W.克拉克《愛因斯坦傳》中所引的片斷英譯本作了些改動。)

第二次對話

隨後,愛因斯坦對泰戈爾進行了回訪——

泰戈爾:我今天才和Dr. Mendel聊到,數學上的新發現使我們知道,機會在極至微小的原子領域中所扮演的角色,存在的戲碼並不完全由性格特質所注定。

愛因斯坦:事實上科學界傾向采取這種觀點,並不離棄因果論。

泰戈爾:或許,但看來因果論並非主要元素,而是其他建立宇宙的秩序的力量加諸於上。

愛因斯坦:人們想了解的高層次秩序,那些結合巨大元素並引導萬物的運作的秩序,是無法在微小元素中被感知的。

泰戈爾:因此,存在萬物深處的二元性,在自由衝動與引導意志之間的矛盾上,發展出事物的秩序結構。

愛因斯坦:現代物理學不認為這些是矛盾的。雲從遠方看來是一個模樣,但若靠近看,卻像毫無秩序的水滴。

泰戈爾:我發現人類心理的一個平行面向,難以掌控的熱情與欲望,在個性人格駕馭下,將不同的元素融為和諧的一體。請問在物理的世界中也是如此嗎?物理元素具有難以控制的個體衝動嗎?在物理的世界中,是否存在控制元素、整合組織的秩序法則?

愛因斯坦:元素的存在並非無統計學的秩序可循。鐳元素總是保持著特定的秩序,向來如此、現在與未來也將如此。物理元素的確具有統計學的秩序。

泰戈爾:不然的話,存在的戲碼就會變得太過雜亂。這種機遇與決定之間持續和諧的狀態,讓一切永遠新鮮,充滿活力。

愛因斯坦:我相信無論我們怎麽做、怎麽活,都離不開因果論。雖然這樣很好,但我們卻無法看透。

泰戈爾:靈活的彈性也是人類行為的元素之一,小範圍內的自由得以展現我們的個性人格。就像印度的音樂系統,不像西方音樂那麽嚴格僵硬,我們的作曲家僅定義樂曲的輪廓大綱,提供旋律與節奏的編排系統。樂手可以在特定限制下即興發揮,但務先遵循某種特定旋律,而後才自然地在既定規則中融入自己對音樂的感受。我們讚賞作曲家發揮才華,建立出超越結構的旋律與節奏基礎,但也期待樂手以個人技巧,創造出充滿裝飾音的旋律變奏。我們遵循萬物的中心法則,並加以創造,只要不離開那個中心,便能在限定範圍內,享有足夠的自由,讓我們的性格獲得最完整的自我表達。

愛因斯坦:只有深具傳統藝術的音樂才能如此引導心智。在歐洲,音樂已偏離大眾文化與觀感,變得像某種秘密藝術般,具有自己的道統與常規。

泰戈爾:歐洲樂手必須絕對服從那過於複雜的音樂體系。在印度,個人的創作性格決定了樂手的自由度,只要有能力掌握通則與旋律,每個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演譯作家的樂曲,創造性地詮釋自我。

愛因斯坦:這是非常高標準的藝術,樂手必須完全了解原創者的音樂理念後,才能夠進而創造變奏。在我們這裡,變奏通常是被預先設定好的。

泰戈爾:只要行為舉止能符合正確法則,就能享有表達自我的真正自由。透過我們的創造,也讓法則更真實,並具有獨特的性格。印度音樂的二元性就展現在自由與既定規則之間。

愛因斯坦:連歌詞也能自由發揮嗎?我的意思是,歌手演唱時能自由地加入個人詞句嗎?

泰戈爾:是的,在孟加拉〔Bengal〕有一種很受歡迎的歌叫Kirtan,歌手能自由穿插或引用原曲中沒有的評論字句,使聽眾在持續的即興美感衝擊下興奮不已。

愛因斯坦:押韻的形式嚴格嗎?

泰戈爾:非常嚴格,印度歌手演譯變奏時不能超過韻體的限制,必需維持固定的節奏與時間感。歐洲音樂體系在時間上自由度較大,但旋律則無法變通。

愛因斯坦:演唱印度歌曲時可否完全捨棄歌詞?沒有詞的歌人們還能了解嗎?

泰戈爾:可以。有時印度歌曲為了接續音符,會加入無意義的字匯與人聲。在北印度,音樂是門獨立的藝術,不像在孟加拉,較重於傳達字句或想法。北印度的音樂形式既精細又複雜,是完全充滿旋律的世界。

愛因斯坦:有沒有多音合聲呢?

泰戈爾:印度樂器的使用並非為了製造和音,而是為了維持時間感,並擴展音域及深度。你們的音樂是否常為了強調和音而犧牲旋律呢?

愛因斯坦:確受限不少,有時和音甚至完全壓過旋律。

泰戈爾:旋律與合音就像圖畫中的線條與顏色,線條簡單的畫也許美感十足,加入顏色後可能反而變得模糊不起眼。但若能有效地融合線條與顏色,便能創造出偉大的畫作,只要兩者不扼殺損耗彼此的價值。

愛因斯坦:這真是個美妙的比喻。線條比顏色古老得多,看來你們的音樂在結構上,也比我們的要豐富許多。日本音樂似乎也是如此。

泰戈爾:很難以我們的心智來分析東方和西方音樂。我深受西方音樂感動,覺得它的優異展現在龐大的結構和華麗的編曲上。但印度音樂基本歌詞的訴求,卻帶給我更深層的感動。歐洲音樂寬廣的背景與哥德式結構,則具有史詩般的特質。

愛因斯坦:這是個我們歐洲人無法妥切回答的問題,因為我們對自己的音樂太過熟悉。很想知道究竟我們的音樂只是傳統,或是人類的基本感受?究竟和諧共鳴與否是我們的通性,還是我們所接受的常規慣性?

泰戈爾:不知道為什麽,鋼琴使我困惑,我比較喜歡小提琴。

愛因斯坦:從至小不曾接觸歐洲音樂的印度人身上研究歐洲音樂的影響,會是個有趣的題材。

泰戈爾:有一次我請一位英國音樂家,為我分析並解釋古典音樂的美感元素。

愛因斯坦:難就難在真正好的音樂,無論來自東方或西方,是無法被分析的。

泰戈爾:沒錯,就是那股超越自身的感受深深震撼聽眾。

愛因斯坦:同樣的不確定感反映在每個經驗基礎上,無論是歐洲或亞洲觀感,總是透過藝術的反應呈現,即使是桌上這一朵紅花,在你我眼中也不盡相同。

泰戈爾:而兩者之間持續協調的過程,使個人品味與通泛常規達成一致。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