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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是張皮,腦袋被泡在名望的玻璃缸裡

今天是史蒂芬·霍金逝世一周年紀念日。2018年3月14日,這位舉世聞名的物理學家、劍橋大學教授走完了他傳奇的一生,終年76歲。如今霍金去世一周年,但他所創造的神話卻並未散去。

在這些霍金崇拜者的眼中,這位癱坐在輪椅上日漸羸弱的人形物體,在地球智慧的食物鏈當中居於頂巔。

史蒂芬·霍金(1942年1月8日-2018年3月14日)

眾人印象中的那個霍金,或多或少地打上了被標簽化的烙印。不少學生,讀書時寫作文,最愛舉的例子是霍金,他漸漸成為一個身殘志堅,卻取得偉大成就的勵志符號,甚至代表著人類最高智慧。我們習慣用抽象的詞匯概括霍金,如“最偉大的”、“最傑出的”、“最了不起的”等,但少見謹慎的評價。霍金自己也說過,並不喜歡吹捧他為“愛因斯坦再世”一類的稱號。

本文作者從2018年3月14日霍金的逝世說起,回顧了全球範圍內的霍金神壇形象,而歸根結底,他有聰明絕頂的腦袋,也有個人性格的局限。“超逾凡俗的智慧未必意味著超然物外的品格。緊挨在精彩絕倫的思想宇宙旁邊的,是一個人性的黑洞,那裡面裝著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人所擁有的各種性格、情緒和感官的粒子。”

《萬物理論》(The Theory of Everything 2014)劇中的早年霍金,由埃迪·雷德梅恩(Eddie Redmayne)飾演。

科學偶像的另一面

撰文 | 李夏恩

霍金去世剛好一周年,但他所創造的神話卻並未散去。回想去年的3月14日霍金的去世匯成了一股滔天巨浪,談論霍金的聲音就像洪水砸在數萬架鋼琴上發出的琴鍵合鳴——每一家媒體都在齊聲哀悼,每一個微信公眾號都在同灑熱淚,如果智能手機能像毛巾一樣手擰的話,恐怕每個人都能擰出滿滿一桶淚水。

霍金去世引發的萬眾喧囂,只是他多年來累積盛名的一枚引爆按鈕而已。那些名聲的火藥,早在他在世時就已經源源不斷地填進那具輪椅上孱弱乾瘦的身軀裡。幾乎每一個耳朵都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那電腦合成的“富有電子磁性的聲音”。一位霍金的女性粉絲如此形容霍金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像是讓靈魂過了一次電”。2012年,在美國加利福尼亞聖何塞舉行的一次公開演講中,當工作人員推著霍金出現在講台上時,坐在台下的數千名聽眾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狂熱的鼓掌聲幾乎壓過了他那經典的開場白:“你好,我的名字叫史蒂芬·霍金”。一位激動不已的聽眾將霍金譽為“與牛頓、伽利略、愛因斯坦一起並肩列入偉大科學家行列”的偉人。對自己能親眼見證這些偉人中活生生的一個代表而興奮不已。這也是全球億萬霍金粉絲共同的心聲。

在這些霍金崇拜者的眼中,這位癱坐在輪椅上日漸羸弱的人形物體,在地球智慧的食物鏈當中居於頂巔。那顆斜倚在椅背的腦袋裡蘊藏著無限的宇宙,難道不是這樣嗎?

霍金在劍橋校園中。

最後這句話本來應該是反問句,但如果仔細地審視霍金的一生,就會發現這句話更適合成為一個疑問句。超逾凡俗的智慧未必意味著超然物外的品格。緊挨在精彩絕倫的思想宇宙旁邊的,是一個人性的黑洞,那裡面裝著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人所擁有的各種性格、情緒和感官的粒子。這些粒子不斷地活動、組合、碰撞、發出異塵餘生,構成了這個智慧生物的人形軀體,並且賦予他作為人類的各種要素。哪怕這些要素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裡都被禁錮在一具萎縮癱瘓的皮囊裡,但這至少證明了這個被崇拜者們幾乎奉為神靈頂禮膜拜的家夥,畢竟也還是一個人類。

生而為人:智力的宿命論

“我出生於1942年1月8日,正是伽利略去世三百周年的忌日。然而,我估計這一天出生的大約有二十萬個嬰兒,但我不知道他們之中是否還有其他人後來對天文學感興趣”。

霍金的這段自白,可以說是對那些深信同為曠世奇才的伽利略與霍金之間冥冥之中必有聯繫的宿命論者一記重拳。如果霍金知道他去世的那天剛好又與愛因斯坦誕辰是同一天的話,他一定會盡力避開這個日子,以免那些嗜好怪力亂神的媒體輿論又拿著這一巧合大作文章。事實上,如果硬要找聯繫的話,卡爾·馬克思的逝世紀念日也在這一天,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位革命思想家的唯物辯證法對霍金的宇宙起源理論產生過任何影響。

童年時期的霍金(左)和妹妹。

霍金在言論中排斥命運以及命運的終結支配者:神。在著名的好萊塢女影星莎莉·麥克林對他的訪談中,霍金對她提出的“你是否相信有一個創造並主宰宇宙的上帝”的問題,給出了一個清晰簡潔的回答:“不”。對他的研究來說,神和命運是干擾項,讓那些純粹理性的邏輯推理無法正常的推演下去。

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霍金似乎相信人的一生在某種程度上是遵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一“定律”的。在一次訪談中,他認為自己從小就對事物的內在規律有著濃厚的興趣,而這種興趣正為他日後的研究埋下伏筆。

這毫無疑問是一種變相的宿命論——人的命運在他出生之時已然確定,並且隨著其成長越來越向著命運給定的軌道行進。無論是他人為霍金撰寫的傳記,還是霍金本人的自傳,都不厭其煩地反覆渲染這一點:他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童年時期生活在高級知識分子雲集的海格特區。他的父母都是具有專業精神的高校教職人員。他從小喜歡製作電動模型和電子裝置,還設計一種中世紀兵棋遊戲,每個棋子都附帶一套精細完整的家族系譜。

霍金接受劍橋大學榮譽學位後,與妻子簡和兒子的照片。

對霍金的傳記作家來說,最後這一點足以證明霍金“科學家兼邏輯學家的氣質,在此時就已經初現端倪”。但如果將霍金的童年生活放在一個橫向比較的線上,就會發現這個在傳記裡被描繪成獨一無二的早慧孩童並沒有太多特異之處。歐美戰後一代孩子們的童年幾乎都被打上了那一時代的烙印。重建時期的國家建設,冷戰初期鐵幕兩邊的技術大戰,對兒童世界產生的影響就是造就出大量與工業建設和電子科技相關的模型玩具,以及與軍事戰爭相關的棋類遊戲。很多男孩都熱衷於在地圖上標注不存在的邊界和堡壘,進行虛擬的戰爭遊戲。如果霍金的出生再推遲十年,出生地改到美國的話,他很可能會像當時美國的孩子一樣,對自製原子彈的化工遊戲興趣濃厚。但這未必就能證明他將在日後成為第二個奧本海默。

不過,年少的霍金在一件事上確實體現出與眾不同的才能,但不是科學,而恰恰是霍金在日後嘲諷排斥的神學。中學時代的霍金曾一度將注意力轉向神秘主義和宗教。他對宗教的興趣甚至讓他在中學第三年年末獲得了學校的神學獎。

也正是在這段宗教興趣時期,霍金頭腦黑洞中的個性粒子被釋放了出來。他中學時期的一位朋友邁克爾·丘奇回憶了一次談話,當時他們正在討論一個很熱衷的話題“生命的意義”。但霍金的表現,卻讓他產生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

“我突然被一種可怕的認知抓住,那就是他正在鼓勵我愚弄自己,而他似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這真是令人泄氣的一刻”。

這種居高臨下的戲謔,正是霍金個性中高傲一面的具體表現。隱藏在高傲背後的,則是一種強烈的支配欲望。而對霍金來說,這種基於高傲的支配欲望,就像小孩子一樣的上帝,手裡拿著放大鏡,窺看螞蟻一樣的萬事萬物。而霍金在智力方面超凡的天賦,更加重了他的這種高傲,使他可以戲謔地拿著這柄放大鏡將目光聚焦在一個點上,而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

仔細閱讀霍金的自傳就會發現,這位智力超凡的天才對那些才智平庸的人有著一種出乎自然的冷漠。霍金被收養的弟弟愛德華就是個例子。霍金在自傳裡隻給了他一段話,聲稱他“幾乎沒有進入我的童年生活”,因為“他和我們其他三個孩子非常不同,是完全非學術、非智力型的”。在這段的最後,他以一種全然客觀的語氣敘述了他的死亡:“他死於2004年,死因永遠無法確定;最可能的解釋是他用於翻修公寓的膠發出的煙霧使他中毒”。

霍金似乎認為,在缺乏智力的人身上揮灑情感是一種浪費。他這種智力上的高傲佔據了他的整個人生。牛津和劍橋的學習生活更加重了這種高傲。就像霍金自己所坦陳的那樣,當時高校裡的氛圍是智力至上。不用努力僅靠天賦就取得好成績的天才是最受到推崇的,而刻苦鑽研、埋首窮經的家夥卻隻配得到“書呆子”的蔑稱。“試圖依靠努力來突破智力劃下的界限只能是徒勞的”,這句出自霍金之口的“名言”肯定會讓那些刻苦努力者寒心,但這正是霍金式宿命論最恰切的表達。

擁有如此超凡的天賦才華,毫無疑問,無論霍金在哪個領域都能夠做出一番成就。但這些專業領域的成就是否能化作如今舉世皆知的名望,卻是一個未知數。畢竟全世界沒多少人能順利地背出每一個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的名字,更何況霍金終其一生也沒有拿到這個象徵學科至高成就的獎項。

恰在此時,病魔將一種名為“運動神經元病”的罕見疾病作為禮物“恩賜”給霍金。疾病禁錮了他的身體,卻沒有剝奪他大腦中的天賦。名望和榮譽被放在輪椅上推到他的面前。這是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結果,除了用宿命來解釋之外別無他法。有無數種可能都會走向今日霍金取得成就的反面,但霍金卻選擇了那個艱難卻最好的可能。

但這份命運的禮物剛剛交到霍金手中時,激起的還是絕望。一連數月,他躲在校園的角落裡喝酒,聽瓦格納的音樂。就像當年從維也納美術學院落榜的青年希特勒一樣。但似乎沒有哪個專注宿命論的人將這兩點聯繫在一起。

霍金在實驗室體驗失重。

名望襲來:輪椅上的科學明星

“我不知道哪一個更有名,是我的輪椅、聲音和思想,還是我本人?”

如今,斜癱在輪椅上的霍金和他電腦合成的聲音,已經成為了這位舉世聞名的科學名人的專屬標配。但當這架輪椅剛剛推到他面前時,帶來的卻是絕望和困苦。醫生預言他最多活不過三年。日漸萎縮的身體也越來越成為他的負累。更糟糕的是那些看護人員,雖然她們來的時候常常滿懷善心,但絕大多數最終都無法容忍照料“這樣的病人”。其中的一位看護更是借機提出無理要求,強迫霍金為她從大學裡抵押借款,在要求遭到拒絕後,她“在半夜的時候,開始喊叫,在地上打滾,雙腳亂跳,捶打自己的胸部,圍著史蒂芬的床亂舞”。

將這一切困難麻煩一一擺平的人,就是簡,霍金的妻子。即使知道自己的丈夫隨時可能一眠不醒,家庭生活將艱困重重,但這位篤信宗教的堅強女性都拚力將一切扛了下來。可以說,如果沒有簡的存在,那麽霍金能否活到推出他那本驚世駭俗的暢銷巨著《時間簡史》都尚未可知。即使是霍金最後在感情上背叛了自己,另尋新歡,但簡在自己的回憶錄中仍然對這位不忠的前夫施與同情和憐憫,而不是惡語相向——妻子的犧牲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大的了。

1965,霍金與妻子簡·王爾德。

然而恰恰是簡的回憶錄,揭開了人們對這位輪椅上的先知崇拜的另一面。即這種崇拜帶來的名望和榮譽,在多大程度上與霍金內心中的高傲發生劇烈反應,從而化合出毀滅家庭和婚姻的毒藥。而這一切的分界線,正是那本被全世界霍金迷奉為聖經的《時間簡史》的出版。

霍金最困窘的時期正是撰寫《時間簡史》的那段時期。他的黑洞理論在1985年之前就已經成形,並且在學術界獲得了廣泛的關注,聲名鵲起。他第一本與人合著的專著《時空大尺度結構》在1973年出版後也成為了劍橋大學出版社歷年最暢銷的研究專著之一。他被選為皇家學會會員,躋身於世界級物理學家之列,多家高校和研究機構請他前來演講,他收到的請柬甚至遠自剛剛改革開放的中國。

但這一切名聲都僅限於物理學科之內。他雖然在專業領域望重士林,但還遠沒有達到享受特權的地步。對看護來說,霍金只是個難伺候的病人,而不會像《時間簡史》推出之後,將他視為萬眾敬仰的偶像,以為他服務為榮。但默默無聞的好處是不會有人打擾霍金一家的私人生活,專業領域的名望也不至於讓霍金過分沉迷於自己的成就。畢竟在絕大多數人眼裡,他只是個需要妻子隨時陪護的癱子。除了才華之外,一無所有,只有簡的關心、呵護和愛是他確定無疑擁有的一切。對簡來說,霍金既是摯愛的丈夫,也是疼愛的孩子,無論是感情上,還是生活上,霍金深深地依賴著自己。因此,儘管簡與霍金之間關於宗教問題有所嫌隙,但此時的霍金畢竟不是公共知識分子,思想觀念上的分歧不會演變成針鋒相對的意識形態戰爭。儘管有時霍金會用他的幽默戲謔簡對宗教的虔誠,但他還是願意作出妥協。在《時間簡史》的結尾,他這樣寫道:

“如果我們確實發現了一個完整的理論,在一般原則上,可以即刻讓所有人,而不僅僅是少數科學家理解。那時我們每個人,包括哲學家、科學家與普通人,都能參與討論人類與宇宙為何存在的問題。如果我們對此找對了答案,將是人類理性的終極勝利——因為那時我們將了解到上帝的精神”。

霍金將這本書題獻給自己的妻子,此時他還不知道它將成為暢銷書。他寫作書的目的很坦誠,為了錢,他必須掙出延續生命的費用,來減輕簡的負擔。霍金本人將這本書定位為一本向大眾宣講自己理論的科普書,他甚至對書名用“簡史”這個詞猶豫不決,認為它有失輕浮。但這本書的出版商美國矮腳雞出版社的編輯說服霍金相信“時間簡史”作為書名“簡潔而明確”。

結果大大超出了霍金的預期,這本書像一枚核彈,在全球掀起了一團熱議的蘑菇雲。這裡面矮腳雞出版社的推銷策略居功至偉。出版商對讀者撒下的網子不包括“專業性”這樣的艱深術語,而是告訴讀者,這是一本由“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頭腦之一”撰寫的解決“我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一基本問題的大眾讀物。霍金坐在輪椅上的形象被印刷在封面和海報上,更激起了人們的好奇和崇敬:一位殘疾人既然能憑借堅強的意志,讓大腦中的才華突破身體的禁錮,那麽他在書中所闡發的觀點,也必然是烈火鍛金淬煉出的至理名言。

《時間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原版封面,由英國Bantam Dell Publishing Group出版。國內中譯本由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翻譯出版。

到1988年夏天,《時間簡史》已經蟬聯暢銷榜單四個月,單在美國就銷售了50萬冊。在芝加哥成立了第一個霍金迷俱樂部。中學和大學裡,學生們穿著印有霍金坐在輪椅上照片的T恤招搖過市。在一場巡回簽售會上,數千名霍金迷身穿霍金T恤,高聲狂呼“英雄!”

霍金開始享受爆得的大名。他非常樂於在街上被各種各樣的陌生人攔住,要求合影或是簽名。他帶著招牌式齜牙咧嘴的微笑,饒有興致地傾聽那些投懷送抱的仰慕之情。當他得知自己的《時間簡史》與一本熱銷的心靈雞湯著作《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相提並論時,深受恭維的笑容再一次擠在癱瘓的臉上。因為後者五年內銷量達到了一千萬本。

名望的洪水衝潰了內心的堤壩,讓霍金陰暗的一面前所未有地暴露出來。簡發現被盛名包圍的霍金變化了,“那種幽默感現在似乎消失了,明亮的眼睛也變得嚴峻冷酷了,多年前吸引我的那種坦率也不複存在了。他以前值得稱讚的堅韌精神現在變成了有意識的固執,而那種固執已經成為了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巨大力量,影響了他的品行,改變了他的個性”。《時間簡史》對宇宙終極問題的解釋,觸發了很多尚未確診的瘋子和狂熱粉絲的開關。不請自來的崇拜者堵在門口。全球各地的人半夜打來電話,要求和“教授”講話,他們紛紛宣布自己發現了“宇宙之謎”,卻完全不考慮時差問題。其中包括一位佛羅裡達人,強烈要求和霍金通話,因為他“確信世界將在一個半小時內毀滅”。

簡所期望的只是和霍金在平靜的生活中相伴到老,但沉湎於名望中的霍金卻一再擊碎妻子微渺可憐的願望。1989年4月,霍金終於吸引來好萊塢的目光。“一位活潑的女性率領的美國攝製組”來到家中,表示要拍攝一部《時間簡史》的紀錄電影。簡最初給予這些人信任,他們也保證“會把任何打擾限制在最低程度”。但正式開拍時,所有的承諾全部煙消雲散。家具被推來推去,桌椅全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弧光燈和反光板,都掛在冰冷的金屬架上,長長的電纜線彎彎曲曲地擺在地板上,從各個房間拖進拖出,非常危險”。這部所謂的真實紀錄電影,每個鏡頭都是精心設計的,簡和孩子們不得不在鏡頭前擺出導演要求的造作的態度和姿勢。

“我就像馬戲團裡馴良的動物一樣”。被媒體隨意擺弄的簡,只能默默反抗,卻不能將攝影機擋在門外,因為霍金“已經形成了對公開宣傳的愛好”。她的存在只是滿足霍金對名望永無饜足的傀儡擺設。

最終的破裂發生在1990年2月17日,霍金突然不辭而別,他與自己的女護士,一位有夫之婦伊蓮搬到了另外的住處。第二天,精神已經麻木的簡突然接到霍金的電話,要求她和孩子們趕到愛爾斯特裡的製片廠,為《時間簡史》電影版拍攝一組家庭鏡頭,要求他們“表現出已經過去的快樂、和諧的外表”。

簡拒絕了,對她來說,這個輪椅上的科學明星不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浸泡在名望中的大腦,披著一個曾經是史蒂芬·霍金的皮囊。

霍金出席《萬物理論》(2014)首映禮。

罐中之腦:無神論殿堂的神靈

霍金的腦袋被裝在一個玻璃罐裡,懸浮在半空中。台下的吵嚷讓他感到有些惱怒,於是他惡狠狠地從眼睛裡射出兩道紅色的鐳射光。

這當然不是發生在現在,而是一千年後的未來。在這個未來時空中,月球被建造成遊樂場,火星是中國人投資建設的大學城。海王星上居住著聖誕老人,會在每年的12月25日來到地球進行一場大屠殺。地球每周平均三次就被某個外星侵略者佔領,有一次還是被一群龍蝦。唯一不變的是霍金仍然是這個未來世界中最聰明的地球人。本來他的下半身就是多餘的,只剩下腦袋更有利於發揮他的曠世才華,以便用最刻薄自負的話語碾壓全體地球人的智商。

《辛普森一家》裡,霍金的動畫形象。

美國最熱門的另類科幻劇集《飛出個未來》中為霍金打造的形象正是如此:自負、傲慢、刻薄、腹黑,而且盛氣凌人。但有趣的是,為劇集中霍金腦袋配音的人正是霍金本人,他對這個刻薄自負的黑化自我相當滿意,就像他對由同一團隊打造的美國長壽劇集《辛普森一家》裡自己的形象非常認可一樣,儘管片子裡的霍金同樣是個自負刻薄的小人。

進入21世紀的霍金比起《時間簡史》時代更加熱衷於出現在各種媒體上。他的《時間簡史》在全球再版過數十次,銷量高達2500萬冊,他的粉絲遍布全球每個國家,只要他坐在輪椅上的形象出現在熒屏上,就會引起一陣收視熱潮。1993年,他第一次“走上”電視劇集,在《星際爭霸戰》的第6季第26集裡和愛因斯坦、牛頓一起打牌。這變相實現了他隱秘的夙願:與牛頓和愛因斯坦這樣的科學巨人比肩而立。他也在熱播美劇《生活大爆炸》裡,把那位著名的天才書蟲“謝耳朵”懟得昏倒在地。在《阿呆與阿瓜》中,霍金更是出言不遜,他從電話裡告訴阿呆,不要浪費時間給台下的聽眾講宇宙理論,因為“他們的腦子只有豌豆大,根本無法理解”。聽到霍金對自己尖刻的侮辱,每一位聽眾都捧腹大笑。

《生活大爆炸》劇照。

這難道不令人奇怪嗎?人們為何會對一名公開碾壓自己智商的人如此崇拜?為何會忍受他刻薄自負的合成聲音?他們真的能夠理解這位高居科學聖殿上的神靈對才智平庸的凡人發出的宣諭嗎?

或許對霍金的崇拜者而言,這位斜癱在輪椅上的家夥與舞台上髮型誇張,狂吼亂叫的歌星並無兩樣,人們只是從他的身上取走自己需要的那部分:身殘志堅的勵志典範、智慧過人的天才大腦、預言人工智能與世界毀滅的先知、玄虛莫測的精神導師,或者只是為日日如常的平淡生活撒上的一撮有格調的笑話調料:

“霍金走了。”

“我的天,你是說他站起來了?”

很遺憾,不是。

作者:李夏恩

編輯:西西 榕小崧;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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