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落下帷幕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頒給了《寵兒》主演奧利維婭·科爾曼。
在影片裡,科爾曼飾演了暴戾、任性的安妮女王。
這個結果,其實也是稍微讓人意外。
雖然科爾曼在《寵兒》的表現也非常突出、非常優秀,是影后最有競爭力的候選人之一。
但是奧斯卡幾大前哨戰,最佳女主角都是另一個女人:《賢妻》女主角,格倫·克洛斯。
格倫之前曾經六次提名奧斯卡,從1983年第一次提名整整陪跑了36年,今年是她的第七次提名,仍然沒能中獎。
“悲催”程度堪比小李,僅比艾米·亞當斯多一回。試問奧斯卡評委們,什麽時候能給奶奶頒一座獎杯啊!
畢竟,格倫的演技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妥妥的好萊塢實力派、老戲骨。
很多人說奧斯卡欠她一座獎杯,不過,她在拿獎之前就說了,不想靠別人的憐憫才拿到小金人(Pity Oscar)。
哎,不管怎麽說,還是替她感到可惜呀!
總覺得,她就是今年奧斯卡最大的遺珠,因為她在《賢妻》裡的表演,完全值得一座奧斯卡小金人。
在所有提名者裡,格倫的表演是最內斂的一個。
《賢妻》裡她把錯綜複雜的情感,壓抑在平靜的表象下,整個過程很少有炫技式的爆發戲。
可是,充滿張力的爆發情緒,是奧斯卡評委一向青睞的表演方式。
格倫的表演雖然不張揚,但還是能感受到她壓抑的表面下,蘊藏的巨大能量和豐富層次。
有很多聲音提到,格倫的表演成就了《賢妻》這部電影。
按照各家網站的評分來看,《賢妻》就是頒獎季常見的那種特別平穩、常規的電影。
確實,如果沒有格倫·克洛斯精湛的表演,這部電影很有可能就完全流於平庸了。
但其實這部作品和格倫,又是相互成就的。
如果沒有影片中這個特殊又複雜的女性形象,最近一段時間在大多電影裡擔當配角的格倫,距離她的影后小金人,可能還得再多等幾年。
就《賢妻》本身而言,它是非常符合當下社會語境的電影,正好與余熱未消的Me too運動所宣揚的精神相契合。
它真的是生正逢時。
用編劇簡·安德森的話來說,這個故事等了14年的時間才被拍成電影,但如果它是在14年前問世的話,有很大幾率被埋沒在角落裡,在歷史的塵埃中被人遺忘。
《賢妻》改編自梅格·沃爾策的同名小說,簡·安德森早在2004年就買了改編版權。
在當時,好萊塢沒人願意把錢和精力投資到一部女性,特別是年長女性為主角的電影項目上。
擱置了十多年,安德森陸陸續續改了將近20遍劇本,然後中間有幾次把故事放下,覺得它永遠不會有機會問世了。
不過最後她在經紀人的建議下,在瑞典找到了投資,還請到了瑞典導演比約恩·榮格來執導。
榮格加入後,和安德森又改寫了3次劇本,同時他們又遇到新的問題:
雖然格倫·克洛斯已經答應出演女主角,但沒有男演員願意出演男主的角色。
當時有經紀人對安德森說:
“如果我把這個角色介紹給我的演員客戶,他們永遠不會原諒我的。”
後來,他們終於找到英國演員喬納森·普雷斯,來擔任影片中丈夫一角。
事實上,喬納森·普雷斯的表演也為這部電影加碼了不少,他和格倫是勢均力敵、相輔相成的。
沒有普雷斯這樣強大的對手演員,格倫和《賢妻》恐怕也不會給人如此大的衝擊力。
了解到影片幕後經歷的這些故事,也不免感到唏噓,很少有人知道,或者關心一部好作品誕生的背後,要遭遇多少的困難。
也很難想象當初這樣一部無數人不看好的電影,最後能進駐奧斯卡的榮譽殿堂。
回到《賢妻》電影本身,影片聚焦一對年邁的夫妻,丈夫Joe Castleman是成功的作家,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他的妻子Joan Castleman端莊、善解人意,給予丈夫很多的支持與照顧。
一家人去瑞典領諾貝爾獎的過程中,隱藏在這對夫妻間的秘密也被逐漸解開了。
原來丈夫所有傑出和不朽的文學著作,全都靠妻子的撰寫和潤色才得以完成。
外界的榮譽都歸於丈夫,而妻子只是成功男人背後那個默默無名的賢妻。
這個故事,有關女性的選擇,婚姻的妥協,也讓人想到了去年一部同樣探討兩性婚姻的法國愛情電影《阿德爾曼夫婦》。
那部電影裡,妻子同樣擔任了男人的影子寫手。
只不過《阿德爾曼夫婦》是喜劇性的,其中的妻子出於自主的欲望幫助丈夫寫作。
但《賢妻》是嚴肅沉重的,它更強調女性選擇成為槍手的背後,所做出的妥協與犧牲。
這種犧牲首先是時代的緣故,在70年代的美國,女性成為暢銷作家,仍然是少有的成功案例。
歷史上有太多女作家經歷了和Joan類似的經歷,她們的作品要麽石沉大海,要麽被冠以男性的筆名。
原著作者梅格·沃爾策的靈感也是來自她母親的遭遇,後者曾經寫過一本書,而被當時的媒體冠以“家庭主婦作家”的稱呼。
時代對於女性的輕蔑與忽視,蔓延至今,也蔓延至不同的領域。
電影裡有一幕,Castleman剛到瑞典下榻的酒店接受諾貝爾獎組委會的接待時,所有工作人員自然而然地擁在獲獎的丈夫身邊,而身為妻子的Joan被冷落在門口,無人問津。
有趣的是,影片中諾貝爾物理獎得主的妻子,同樣也是一位物理學家。
她或許也是另外一個Joan,因為時代和社會的種種桎梏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而這個諾貝爾物理獎的背後,又有多少她的功勞呢?
Joan以及無數像她一樣,飽含才識的女性,似乎可以被看作是時代的悲劇。但是Joan本人並不想把自己當作受害者。
她說:“我比受害者有趣多了。”影片也並沒有為她營造出淒慘、屈辱的氛圍。
事實上,時代的限制或許僅僅是她做出人生選擇的一個影響因素。成為影子寫手,本質上也是Joan所做的一次自主選擇。
換個角度來看,或許正是因為丈夫作家的身份,她才會嫁給對方,並且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寫作的夢想。
就像她反覆強調的:自己並不擅長呆在聚光燈下,受人敬仰與任人追捧是她丈夫擅長的事情。
另一方面,影片也沒有將丈夫Joe塑造成反派人物,
儘管他愛慕虛名、對妻子不忠、利用妻子才華,竊取妻子成果——並不是個非常討喜的角色,但同時他也是個可憐的人。
可憐在於他擁有遠大的抱負,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才華;可憐的是他明明需要崇拜自己的妻子,卻無法離開明明比他優秀很多的女人。
而當四十年過去後,時代發生了改變,Joan也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明智,或者正確的,這也成為了他們關係坍塌的最後一根稻草。
長久以來,Joan都生活在丈夫的陰影之下,對外努力扮演好一個賢妻的角色。
可是諾貝爾獎的到來,一點點喚醒了她對自我價值的思考,也讓她開始意識到“賢妻”的人設意味著多少的自我犧牲。
她心裡浮現出了一種疑惑:
“如果當初沒有選擇這樣,現在的結局會是怎樣?”
在Joan的個人意識逐漸覺醒的同時,婚姻的複雜性也逐漸浮出了水面——
《賢妻》不僅僅關於女性的自我犧牲與自我價值,同樣也探討了婚姻的本質。
影片裡克里斯蒂安·史萊特飾演的傳記記者,在和Joan聊天的時候,替她在這段婚姻裡的待遇感到不值:
丈夫慣性出軌,沒有寫作才華,卻霸佔了一切名利與光榮。
是時候寫一篇報導或者寫一本書來伸張正義,揭露他的醜惡嘴臉了!
這個角色,可以說是代表了每一位旁觀觀眾的心態。
在奉獻與索求如此不平衡的關係中,我們內心的天平總是會傾向於弱者,更希望他們能夠擁有勇氣,變得強大。
就像我們希望每一位娜拉,都可以離開她的玩偶之家。
這一切看上去都很輕鬆、很正確、很解氣。
但問題是,在一段婚姻裡的付出與回報,或許並不像加減法那樣簡單。
《賢妻》中的Joe絕對不是一名合格的丈夫,他剛剛引誘完一個年輕的女人,轉過頭來又向妻子告白有多麽的愛她。
他的善變、圓滑、虛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觀眾和Joan面前。
於是毫不意外的,這對夫妻在賓館套房裡大吵了一架,矛盾尖銳到似乎永遠都無法調和。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通來自女兒的越洋電話打破了沉默:他們的孫子出生了。
這個好消息,足以讓那些致命的爭吵與隔閡煙消雲散,他們再度和好如初,親密地相擁在一起。
婚姻的複雜就在於此:
太多的痛苦,太多的妥協,太多的不甘,太多的裂痕,總會因為一些微小細膩的美好而被撫平。
當丈夫大聲質問著:“既然你那麽憎恨我,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嫁給我呢?”
為了婚姻犧牲了人生理想與自我價值的Joan也無法給出答案。
這也是為什麽她默默犧牲奉獻、壓抑內心的憎惡與怨恨將近四十年的時間,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了丈夫。
影片結尾,在丈夫離世後,Joan仍然決定對外界保守與丈夫之間的秘密。
如今了解了Joan這個備受壓抑的人物,再來看下格倫·克洛斯的表演,就能明白她的出色之處了。
影片大部分時候,格倫都是波瀾不驚的神情,但從她面部細微的動態中,可以察覺到她內部湧動的情緒暗流。
諾貝爾獎組委會來電時,攝影機幾個正面鏡頭,捕捉到了她在接電話時的微妙心情。
最初是睜大雙眼的喜悅,緊接著鏡頭一切,她的眼神慢慢失焦,雖然耳朵還在聽著話筒裡的聲音,但思緒已經走遠了。
而她思考猶豫的究竟是什麽,到後面我們也得到了答案——她與丈夫,到底誰才是諾貝爾獎的真正獲得者?
影片的鏡頭始終跟隨並鎖定在格倫的身上,儘管她的角色在某些戲份中並沒有任何台詞,她仍然被放置在畫面的中心地帶。
很多時候,格倫是以丈夫的監視者的身份出現的,而從她作為監視者的表演中,還是可以很輕鬆地讀出她內心活動。
受到諾貝爾獎組委會的款待時,原本站在一旁的格倫突然成了眾人的焦點。
這個時候她臉上掛起了職業假笑,但還是有些慌亂不自然的,非常明顯地感受到她完全不善於成為人群的中心。
緊接著人們的關注點又重新回到她丈夫身上,她又再度屈居於旁觀的位置時,表情立馬舒緩自然了很多,帶著淡淡的微笑輕鬆注視著丈夫。
而她最後唯一一場的爆發戲也是充滿層次的,在憤怒、軟弱、不捨、決絕、傷心和無奈等等情緒中自由切換,也精彩地演繹出角色對丈夫的複雜情感。
格倫·克洛斯即將迎來她72歲的生日,除了幾位超級大咖,像她這個年紀的好萊塢女演員,能夠飾演主角的機會也並不算多。
而飾演主流電影的主角,可能性就更低了。
不知道格倫的下一部“《賢妻》”,是否還要等待14年那麽久。
但是我們並不能以年齡來限定她日後的可能性,而奧斯卡也絕非定義一個演員偉大與否的絕對標準。
未來,期待她為我們帶來更多精彩的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