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陷入爭議漩渦中的“群體免疫”背後，到底是將生命看作數字計算的冷酷理性，還是一種付出代價相對較小的抗疫思路？新冠病毒是否將在未來某一時間點卷土重來？我們距離特效疫苗還有多遠？
3月16日起，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了全球多名微生物和免疫學教授、傳染病研究員等，爭鳴“群體免疫”的理論與現實，解碼新冠病毒是否已成“常態”，探討已席卷全球的“大流行”疫情給人類社會帶來的經驗與教訓。
“最終我們會贏得勝利，但是勝利意義的大小則在於，我們最終可以避免多少人因新冠病毒而死亡。”
英國劍橋大學病毒學及臨床微生物學教授、劍橋治療免疫學和傳染病學研究所核心研究人員拉溫德拉·古普塔（Ravindra Gupta）曾這樣描述眼下的這場“大流行”疫情。
當地時間16日，古普塔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時對輿論場上爭論不休的“群體免疫”表達了他的觀點：對於明年很可能還會卷土重來的新冠病毒，需要以長遠的視角來應對挑戰。而無論是基於“群體免疫”還是嚴格管控的抗疫措施，其實都存在很多未知數。對於這場疫情帶來的教訓，古普塔感歎：“我們在國防和武器上花的錢越來越多，但我們沒有花足夠的錢來保護我們自己的健康。”
古普塔
“群體免疫”是否有效？沒人知道正確答案
澎湃新聞：你怎麽看待“群體免疫”？
古普塔：我認為這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新冠肺炎會存在一段時間，明年可能會出現第二波。因此，存在著從長遠角度而不是短期角度來應對這種疾病的挑戰（的必要）。
有的時候我們需要采取強硬的措施來控制疫情，在某些情況下，它確實有效。但我們不能完全確定，因為可能會有第二波疫情來臨。因此，英國嘗試的是一些專家所說的使疫情曲線變平緩（flatten the curve）的辦法（編注：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的Roy M Anderson教授曾提出：降低發病率和死亡率峰值，使疫情向峰值攀升的曲線變得更為平緩）。即認識到這種感染會在人群中傳播，並試圖從根本上控制它，使其對國家衛生服務的壓力降到最低。這就是所謂的群體免疫所起的作用，感染的人或者免疫的人越多，病毒傳播的速度就越慢。
澎湃新聞：你是否讚成英國政府采取“群體免疫”的做法？這一理論是否有效？
古普塔：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模型只能告訴我們這麽多事情，這個理論有許多未經驗證和未知的因素。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雖然確實意識到了“群體免疫”的重要性，但也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正確，或者是否可行。
澎湃新聞：“群體免疫”的說法出現後，很多專家表示反對，這種策略今後在英國還行得通嗎？政府是否會改變這種策略？你認為保護人們不受新冠病毒影響的最好方法是什麽？
古普塔：是的，我知道有很多人呼籲采取更嚴厲的措施，但是這些人沒有告訴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解除這些嚴厲的措施，什麽時候才能恢復正常運轉呢？一周還是一個月？一年中有幾個月來讓這個社會停止運轉？我們有時間來等待嗎？我們怎麽知道關閉學校和商店就是安全的呢？
我們需要社會盡可能地運轉，包括食品供應、醫療援助和許多其他方面。這就是英國政府的政策，在我們開始停止運轉前，盡可能地等待，因為我們不知道疫情什麽時候會結束。所以當我們開始采取這些嚴厲措施前，我們應該有更多的考慮。
澎湃新聞：認為會有第二波疫情的理論依據是什麽？
古普塔：因為即使你控制了病毒，還是會有人感染。當全世界因為第一波疫情過去而放鬆時，人們又會開始旅行（流動），我們將再次感染上這種疾病，然後那些沒有免疫力的人就會被感染。所以這就是為什麽第二波新冠疫情一定會到來，就像流感每年都會來一樣，部分原因是有些人在一年中任何時候都容易被感染。我想這次新冠疫情也會經歷一樣的事情。
澎湃新聞：為什麽第二波疫情會在冬天爆發而不是夏天，或者明年別的什麽時候?
古普塔：關於這個有很多理論。因為冬季是呼吸道病毒最有機可乘的時候，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用於呼吸的鼻子溫度比較低，而身體表面溫度較低的地方免疫力不怎麽好。還有一個原因是，氣象寒冷時，人們會去更擁擠的地方並且待得更久，病毒的傳播效率也會增加。
澎湃新聞：有沒有證據表明新冠病毒的傳播和氣象有直接的關係？
古普塔：這很難說，這次新冠肺炎也發生在氣候溫暖的國家，並且在南半球和北半球都有病例。我們不了解病毒在溫暖國家的傳播動態，那些國家整年都是夏天，不像我們這些全年比較冷的國家。所以我認為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氣象和新冠病毒傳播的關係。
疫苗至少還需一年，應花更多錢保護健康
澎湃新聞：下一步疫情將進入什麽階段？
古普塔：我認為歐洲的病例會增加。我非常感興趣的案例是，在中國是怎麽追蹤到感染者的路徑的，以及采取什麽方法去估測潛在的新冠肺炎感染者的數量，我認為我們需要在這方面做更多工作。如果我們可以找出有多少人感染，在不同地區的百分比，這會有很大幫助。
我們已經開始計劃在劍橋的實驗室進行研究新冠病毒疫苗的工作了。目前，人們盡可能分享他們的資源和技術非常重要，以便我們都能盡快地進行科學研究，因為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需要盡快對這種疾病有更多的了解。
我的實驗室長期研究抗HIV病毒（艾滋病毒）等藥物的歷史。我們將開始用新藥物進行實驗來了解這些藥物中哪些是針對新冠病毒的，以及具體哪些是針對特定細胞類型的。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一下國家間的合作情況嗎？現在的困難是什麽？
古普塔：我認為國家之間的主要合作是共享基因序列數據。因此，研究冠狀病毒的遺傳序列正在世界範圍內分享。他們一直在比較這種變化的方式，這樣你就能看到病毒是如何傳播的，以及感染來自哪裡，這非常重要。但同樣重要的是要告訴我們，隨著時間的推移，病毒在人類體內會產生什麽樣的突變。如果它正在適應人類，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危險程度會發生變化。通常，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感染的危險性會降低。
澎湃新聞：什麽時候才是這場“戰疫”的結束？
古普塔：我認為新冠肺炎可能會成為季節性疾病。但是研製新冠病毒疫苗目前還有很多問題，並且困難重重。許多團隊都在研製疫苗，但至少還要一年，疫苗才能真正投入使用。就像專家所預測的那樣，會有更多的死亡。我們應該將疫情對民眾和經濟兩者的影響盡量減小到最低。
再過兩個星期就是復活節了，所以會有三周的自然停頓，希望我們能看到這對控制疫情的影響。
澎湃新聞：英國預計有多少人會因新冠肺炎死去？
古普塔：如果以大約0.5%的死亡率估計，（按照“群體免疫”原理的60%-70%人口感染）那就會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大概是20萬左右。這是最糟糕的情況，我不確定這個數字是否真的會在英國成為現實。
澎湃新聞：你認為我們可以從這場疾病中學到什麽?
古普塔：我認為我們得到的教訓是，這不是第一次來自動物的感染，而且這種情況還在繼續發生（編注：新華社9日報導稱，新冠病毒源於動物，蝙蝠很可能是新冠病毒的自然界宿主。但根據目前已有證據還無法確認新冠病毒起源於哪裡）。這是因為我們依賴動物獲取食物。我們將它們的繁殖數量大大提高，並且與動物生活的環境越來越近。疾病在這些動物之間傳播，然後傳染給人類。蝙蝠等動物與人類接觸的地方通常是在森林邊緣，當人類越來越靠近它們的地區，我們就越有可能傳播這種疾病。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現在人口流動太大了。由於二氧化碳和全球變暖，旅行正在破壞我們的星球，它也使我們的生活在許多方面更加危險。所以我們可能要考慮一下我們是不是流動太多。
我們可以利用科技進行更多的遠程電話會議、視頻會議，所以對於商務活動來說，旅行可能沒有以前那麽重要了。但另一方面，流動又能促進國際合作和理解，這一點也很重要。所以這真的是一個很難辦的事情。
我們還要學到一個教訓就是，我們需要強大的公共衛生。我們需要確保世衛組織資金到位，他們多年來資金不足。所以我們更應該關注那些可以保護我們的機構。我們在國防和武器上花的錢越來越多，但我們沒有花足夠的錢來保護我們自己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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