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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美讀者被《射雕英雄傳》英文版征服了嗎?

譯者體會到了出版社給出的譯本定位,在翻譯中盡量向《指環王》靠攏,但這一定位與金庸的傳統武俠有著巨大的偏差,在其14部作品中,沒有異族,也沒有法術,純粹是由人類構成的江湖。

“這是來自中國的《指環王》,幾十年來讓數億讀者沉迷其中。公元1200年,宋帝國被來自北方的好戰鄰居金所入侵,半數國土和歷史悠久的首都落入敵手。與此同時,蒙古大草原上正在進行統一戰爭,主角的名字被歷史所銘記:成吉思汗。宋朝愛國者郭先生的兒子郭靖在蒙古長大,他與成吉思汗的軍隊一起訓練。從出生開始,他就有一個永恆的對手:楊康……”

這不是惡搞版的《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而是《射雕英雄傳》第一個正式英文版的官方介紹。英國出版商邁克霍斯(Maclehose Press)在今年2月份發售了《射雕英雄傳》英譯本的第一部《英雄的誕生》(A Hero Born),第二部《被取消的誓約》(A Bond Undone)也已經在亞馬遜網站預售。

國內的報導稱《英雄的誕生》熱賣英美,國外讀者沉醉於中國的武俠文化之中,本書已經重印了7次。然而,在亞馬遜網站上,《英雄的誕生》只有12個點評,而劉慈欣《三體1》英譯本的點評數是1800個。《射雕英雄傳》的這個譯本並未取得傳說中的成功。

刪除了背景的《射雕英雄傳》

雖然這是第一個官方英譯本,但將金庸著作推向英語世界的努力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1993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了《雪山飛狐》英文版,由莫錦屏(Olivia Mok)翻譯;2004年,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書劍恩仇錄》和《鹿鼎記》英文版,分別由雜誌編輯Granham Earnshaw和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翻譯。這三本都是正式出版物,另外,國外的文學社區早已經將金庸的14本巨著翻譯完畢。

我認為官方譯本不錯,但我們網站的譯本也有存在價值。”Wuxiasociety網站的管理員Flying說。Wuxiasociety是一個國外武俠愛好者的社區,成員多為海外華裔,他們的翻譯都是志願者,完全憑借興趣工作。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翻譯了《射雕》三部曲、《白馬嘯西風》、《天龍八部》和《越女劍》等六部著作,以及多部古龍的作品和黃易的《尋秦記》。在這個網站上,還能找到金庸其他八部作品的英文版,也是由國外志願者所貢獻的。

今年年初,官方譯本即將發布的消息讓社區有些憂心,畢竟他們的作品沒有得到金庸的正式授權,他們擔心邁克霍斯出版社會迫使他們刪除自己的譯著。“這是我們為社區粉絲所貢獻的譯本,應該屬於合理使用。”Flying說。所幸到截稿為止,Wuxiasociety還未收到來自邁克霍斯的律師函。

2014年,劉慈欣的《三體》英譯本在美國發售,三部曲在歐美引發了閱讀狂潮,當時的美國總統奧巴馬都成為《三體》的忠實讀者,還當面詢問劉慈欣下一部作品何時發布。美國主流媒體對這個系列也是推崇不已,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評論說《三體》對於人類命運的探索,正是科幻小說的根本追問。在Reddit、Quaro等社區,很多讀者也是《三體》的鐵粉,Reddit上有專門的三體分區,大家就黑暗森林理論等討論得不亦樂乎。但金庸作品就沒有這樣的待遇,雖然英文版已經面世了25年,但依舊沒有收獲多少歐美粉絲。在中國讀者的心目中,金庸作品的地位顯然更高,而且從文學成就方面,也明顯超過了《三體》,為什麽英文版出現了如此巨大的反差?

“即使從中文角度來看,金庸的文字也是非常複雜的,一種近文言文的白話,整合了大量詩歌,並廣泛使用成語,以重現中國傳統話本小說的閱讀感。”波士頓大學比較文學專業教授Petrus Liu在接受NPR採訪時說,“這樣就造成翻譯困難,歐美讀者接受困難。

除了文字之外,背景知識顯然也是國外讀者的閱讀門檻。在這個英文版中,歷史背景被最大幅度地簡化了。在第一回《風雪驚變》中有一段郭嘯天、楊鐵心與說書人張十五喝酒評論時局的文字,聲討宋朝皇帝昏庸無能,斷送半壁江山,一共多達800字。這在英文版中全部刪掉,直接跳到了曲三冷笑出場,並將張十五的名字省略,用Story teller替代。這種背景和人物的省略在此書中比比皆是,這固然降低了國外讀者的閱讀門檻,但沒有了歷史背景的《射雕》三部曲也失去了靈魂。

來自中國的《指環王》?

在英文版的官方介紹中,反覆將《射雕》三部曲與《指環王》和《冰與火之歌》相類比,以便向歐美讀者推銷,這個類比也被歐美媒體不停重複。“就像《指環王》中的弗羅多和《權力的遊戲》中的斯諾一樣,成吉思汗年輕的將軍郭靖可能很快就會在英國家喻戶曉,在中國,這位戰鬥英雄早已是現象級的文學人物。”英國《衛報》在介紹此書時評論。但這兩套名著相似度很高嗎?

“親愛的,你還好嗎?”颶風陳叫了起來。“他們讓我蒙受了恥辱,”旋風梅在地上咆哮,“我的丈夫,如果你讓其中任何一個壞蛋跑掉,我會親手殺了你。”

這一段是江南七怪大戰黑風雙煞的譯本,陳玄風(Hurricane Chen)和梅超風(Cyclone Mei)被翻譯為惡魔大師(Evil Master),他們擅長的是死靈功夫(Necromantic Kung Fu)九陰骷髏爪(Nine Yin Skeleton Claw)。譯者體會到了出版社給出的譯本定位,在翻譯中盡量向《指環王》靠攏,但這一定位與金庸的傳統武俠有著巨大的偏差,在其14部作品中,沒有異族,也沒有法術,純粹是由人類構成的江湖。

“老實說,拿金庸與托爾金相提並論並不合適,”Wuxiasociety一位譯者說,“他並未像托爾金那樣創造一個體系,一個小說類型,只是將傳統的武俠文學進一步發揚。”這種商業誤導可能會有暫時的作用,但對於金庸作品的深入推廣會起到負面作用。

2012年,邁克霍斯出版社拿到金庸的授權,此時金庸已經88歲,他謝絕了一切社會活動,致力於作品最後的改版。

邁克霍斯出版社對翻譯採用了很奇怪的策略,目前暫定了郝玉青(Anna Holmwood)和Gigi Chang兩位譯者。郝玉青負責奇數本,Gigi Chang負責偶數本,兩人的母語分別是英語和漢語,文字風格的統一將成為難題。第一部《英雄的誕生》是郝玉青的譯作。

蓮花黃與雙日王

“年輕的郭靖將軍得悉了父親死亡的真相,並驚愕地發現自己已經同兩位女性訂婚,而且她們都不是自己的甜心蓮花黃”(Neither of them is his sweetheart Lotus Huang)。

這是《射雕》第二卷的發售預告。是的,黃蓉英文名被翻譯成蓮花黃,而且這個名字將出現在隨後的11卷當中。“為了英語讀者容易理解,正式譯本對人名採用了意譯,但這種做法是可怕的,完全喪失了原意,”Wuxiasociety社區的一位金庸譯者評價說,“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的譯本完勝。”Wuxiasociety社區對書中人名全部採用了音譯。

新譯本出來之後,金庸中文社區對奇怪的人名譯法有各種吐槽。除了蓮花黃、颶風陳、旋風梅之外,王重陽被翻譯成雙日王(Double Sun Wang),黃藥師被翻譯成異教徒藥劑師黃(heretic apothecary),江南七怪被翻譯為南方七怪胎(The Seven Freaks of South)。在武功招式上面,上面的九陰骷髏爪還算切題,但“能擊敗龍的十八次手掌攻擊”(The 18 palm attacks to defeat dragons)未免就太囉嗦了一些。

但譯者郝玉青並不認同這些批評,在接受NPR的採訪時,她表示黑風雙煞的翻譯是她的得意之作,“這兩位骷髏穿刺大師的名字是不同類型的風,他們在黑暗中出手,令人恐懼。我必須在英文譯本中體現這種氛圍。我在詞庫中搜索了大量風暴和暴風雨的詞,最終定為颶風和旋風”。

譯者郝玉青

郝玉青今年32歲,英國瑞典混血,曾在英國牛津大學主修歷史,畢業後在北京大學讀中文並拿到碩士學位。她的丈夫是台灣電影人,有一個兩歲的兒子。在接手《射雕》的翻譯之前,她僅有兩部中譯英作品,分別是作家阿乙的《下面,我該乾些什麽》(A Perfect Crime)和美籍華人作家艾米的《山楂樹之戀》(Under A Hawthorn Tree)。來中國之後,郝玉青才開始閱讀金庸作品,第一本是《鹿鼎記》。2012年,邁克霍斯拿到版權後開始物色翻譯,在郝玉青試譯了幾段之後,出版社便鎖定了她。

從結果來看,翻譯的遴選和翻譯的架構都是不成功的。背景被大幅削弱的《射雕》目前看起來更像一個中國黑幫故事,各方勢力用著囉嗦而又奇怪的功夫去戰鬥,作為西方讀者很難理解他們的戰鬥目的何在。“大部分時間,我很難相信我讀的是英語。”在英國亞馬遜網站,ID名叫T.Russell的讀者留言:“過於繁瑣的戰鬥描述,從簡練的中文變成笨拙的英語。”另一位ID名為Modern Viking的讀者則評論道,“前80頁就像小孩子對功夫電影的拙劣評論,後面也沒有超過這個水準,但那位翻譯可能以為已經帶出了中國味道。我必須責罵出版商,他們拉著金庸與托爾金做了可憐的比較”。

在接受《海峽時報》的採訪中,郝玉青聲稱得到了金庸本人的祝福,但金庸一直沒有對這版英譯本作出任何表態。

也許《三體》天生就屬於世界,金庸小說天生就屬於中國,植根於中國文化,歪歪扭扭走出去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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