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50000棵樹枯死、300畝林地消失 內蒙古這片防護林“被遺忘”

轟轟轟轟……推土機的聲音已經連續在地裡響了好幾天。上百畝的荒灘地塊被推得平平整整,四周長條土坡將地塊圍了起來。看著土坡裡被推倒、掩埋的沙棗樹、梭梭樹、白茨,馬衛青有些難過。

“曾經的林地就這樣變成了公司的項目用地。”馬衛青說,從1977年開始,他們村的村民響應當地政府號召,來到內蒙古烏海市巴音敖包嘎查(現為澤園社區)栽種防護林,後來因為兩地劃界,無人管理,致使300多畝林地無水灌溉,5萬多棵植物慢慢旱死、消失。

紅星新聞記者到現場調查了解到,這片巴音敖包防護林曾經屬於阿拉善盟,後劃歸烏海市。當年為了防風固沙栽種的5萬多棵樹,人工林總面積達320多畝,到如今大部分已經成為荒灘或耕地,乾枯的樹乾和樹樁散布各處,曾經用於灌溉的水渠和機井也殘破已久。

對此,烏海市宣傳部工作人員回應紅星新聞記者稱,1990年烏海市接管巴音敖包防護林時,樹林已經是乾枯死亡狀態;2020年底,烏海當地公司與澤園社區20戶居民簽訂土地流轉協議,將在這塊土地上進行農業規模化種植,不存在相關企業侵佔林地的行為。

曾是遠近聞名的林場

烏蘭淖爾鎮巴音敖包嘎查位於烏蘭布和沙漠東緣,河套平原西側,距離烏海市區約20公里。

此地是阿拉善盟和烏海市的交界地,被當地人稱為“黑風口”,很多時候西南風會卷起黃沙,湧向烏海市區,進入內地。

據媒體報導,有關專家認為,從烏蘭布和沙漠擴展和沙塵暴的走向看,烏海市境內的賀蘭山余脈與巴彥淖爾市境內的陰山余脈之間,形成了一個長達40多公里的風口。這裡成為烏蘭布和沙漠進入內地的主要通道,是我國沙化、荒漠化的一個重要源頭。

巴音敖包嘎查最早叫呼和勃勒格林場或烏達北灘林場,從1977年開始,附近部分牧民響應政府號召,陸續到當地扎根,種樹。

“剛過來的時候是一片荒灘,什麽也沒有。”時至今日,馬衛青依舊清晰地記得,那時候條件很苦,他們沒有房子,只能住帳篷或地窖,每天的工作就是平地和種樹。“但那時候大家不覺得苦,一個勁兒想著把樹種活。”馬衛青說,為了不讓黃沙吹進機井,他和父親甚至在機井上蓋了一間房子。

牛玉梅的記憶馬衛青很一樣,那時候她24歲,從牧民變為林場工人,每個月每戶還能領30元生活費。“剛開始不知道三北防護林,後來才知道我們種的也屬於三北防護林。”牛玉梅曾設想自己要當一輩子的種樹人。

經過幾年的奮鬥,楊樹、榆樹、柳樹、沙棗、花果樹等全活了。“成片成片的綠,周邊的人還來旅遊,在樹林裡拍照。”牛玉梅說,當時呼和勃勒格林場成了遠近聞名的林場。

馬衛青記得,當時他們陸陸續續種植和經營著面積300多畝,擁有5萬多棵樹木的林地,到上世紀80年代,林地裡粗的樹直徑有40公分,最細的也10多公分。

紅星新聞記者在一份1982年的《內蒙古自治區林權證》中看到,呼和勃勒格林場有林地282畝,林分起源為人工林,林種為用材和防護,樹種包括楊樹、柳樹、沙棗等。

1985年,當地開始將林地承包給個人。一份“無償歸戶承包合約”顯示,呼和勃勒格林場24戶村民種植楊樹、柳樹、榆樹、沙樹、花果樹等,共計320.3畝,54614棵。承包說明寫到:樹木歸村民經營,所得的一切收入屬於經營者個人,所開支的一切生產費用由承包者自理。所承包的樹木不得隨意砍伐,如需要砍伐,必須向政府提出書面申請報告,得到批準後,方可砍伐。未經批準砍伐一棵,必須保證栽活3棵。未經批準隨意砍伐一棵,罰款5元,砍伐較多,造成不良後果,視其情節,按國家《森林法》有關條例論處。經營者要加強樹木管理,一年四季要按季節及時至少澆4次水。

遭遇前所未有的“劫難”

呼和勃勒格林場承包給個人後不久,因為劃界造成的諸多問題,讓這片林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劫難”。

馬衛青介紹,1990年巴音敖包嘎查從阿拉善盟劃歸烏海管理後,因為兩地交接,造成村民換證困難,林地設施無人管理,從此這片林地成為“被遺忘的角落”。

公開信息顯示,1990年1月17日,烏達區和阿拉善左旗劃界工作組決定,阿拉善左旗呼和勃勒格嘎查和烏蘭阿日勒嘎查(包括巴音敖包嘎查的馬寶店)段移交烏達區管轄。

牛玉梅記得,1990年左右,林場的變壓器壞了,沒有電,無法抽水灌溉,樹木開始出現旱死情況。她和村民去找阿拉善盟相關部門,對方說林場已經移交給烏海市了,村民們去找烏海的相關部門,對方又說移交手續還沒辦清楚。

跑了好幾年,一直沒辦法解決問題,樹慢慢死了。1995年,牛玉梅和村民再次找到當地鄉政府,相關負責人稱,灌溉問題還是沒辦法解決,讓村民各家將承包的樹砍了賣錢。“因為當年簽了協議,我們不敢砍,就把死樹拉回去燒柴了。”牛玉梅說。

1995年3月12日的一份答覆函顯示,經黨委政府研究決定,嘎查超過十公分以上楊柳樹,由持林權證戶主按劃定範圍自行砍伐,落款簽名是當時鄉裡的幹部。

馬衛青當時也收到了答覆函,但他不僅沒有砍樹,還在旱死的林地上重新開始種樹。據馬衛青所說,1995年他花了7000塊錢,接電線、買水泵、買樹苗,又種了2000多棵樹,但是到2012年,相關部門以當地水位下降,不能打井為由將機井炸了,他的樹陸陸續續又死了。

最讓馬衛青不能接受的是,林場不遠的幾家公司可以打井,但他們村民卻不能。馬衛青找相關部門反映問題,斷斷續續找了兩年,沒用,後來他心灰意冷,只能任由樹林旱死。

馬衛青說,樹木旱死之後,這片土地有的荒蕪了,有的被開墾成耕地,但是因為風沙太大,地裡種的玉米基本沒有收成。後來,有些村民就將土地承包了出去,自己則外出打工。

村民馬雲介紹,當時的巴音敖包防護林是一套“立體工程”,各個樹種根據特性發揮作用,種樹既能防風固沙,也能在樹下種牧草,滿足牧民需要。“只有樹活了,人才能活。”馬雲說,他們父輩曾將巴音敖包嘎查變成一片沙漠綠洲,後來樹消失了,他們也只能四散而去。

逐漸消失的防護林

4月7日,紅星新聞記者穿行於巴音敖包嘎查,當年的防護林基本消失,只剩大片大片戈壁荒灘和正在種植的耕地,乾枯的樹乾和樹樁有的埋在黃沙裡,有的散布於路邊或田角。

曾經用於灌溉的水渠要麽被黃沙覆蓋,要麽殘破已久。一眼機井上面的房子已經垮塌,村民怕牲畜掉進井裡,搬來大樹樁,將井口堵住。

有的村民為了開墾耕地,將近幾年旱死或倒地的樹集中堆在一起。從樹樁的尺寸判斷,大部分樹乾徑都已達30厘米,散落的樹枝也如成人臂膀一樣粗,有的樹甚至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馬雲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如今幸存下來的樹大多是主乾道兩側的行道樹,或是一些地塊的間隔樹。“在沙漠中種一棵樹比養一個孩子還難。”馬雲走到一棵幸存的樹下,張開手抱住樹乾,有些感慨。“這棵樹接近40年了,如果當初種的樹不死,很多也像它一樣。”

在一塊正在開發的耕地裡,紅星新聞記者看到,推土機正將土推到四周,以前地裡長的沙棗樹、梭梭樹、白茨等被推倒,埋在土裡。該地塊的其中一位經營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以前該地塊是林地,後來樹旱死後,他們開始耕種,近幾年收成不好,只好將土地承包出去。

上述經營者的“土地經營權流轉協議”顯示,土地流轉前三年,土地轉讓費為0元,從第四年開始收取土地流轉費用,每年轉讓費為300元。

紅星新聞記者獲得的一張2018年巴音敖包嘎查航拍圖顯示,該地塊一半已經沙漠化,一部分被開墾成為耕地,很少的樹木分布於主乾道兩邊和地塊與地塊之間。

烏海市林業局有關負責人曾接受媒體採訪稱,近40年來,由於自然氣候變暖和人為破壞的雙重原因,烏蘭布和沙漠東進南移的擴展速度非常驚人。據有關資料記載,上世紀60年代初,烏蘭布和沙漠東部邊緣距烏海尚有近30公里。而此後不到40年,烏達區已經有近1/3的土地被烏蘭布和沙漠吞沒。

歷史遺留的問題

4月9日,針對巴音敖包防護林被旱死以及林地變耕地的情況,紅星新聞記者聯繫到烏海市委宣傳部,隨後相關工作人員給記者發來一份情況說明。

該情況說明稱,相關人員經過與時任的老村長了解後得知,巴音敖包防護林(呼和勃勒格林場)在1990年烏阿劃界,烏海接管該地區時,林木就已經是乾旱死亡狀態。

烏蘭淖爾鎮一位高姓副鎮長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據他們了解,巴音敖包防護林不存在斷水斷電,故意破壞防護林,沒人管的現象。他認為,防護林死亡的原因是1987年到1990年,烏阿兩地籌備劃界的三年時間裡,手續遲遲沒辦完,雙方都沒有對林場進行投入,沒有增加灌溉設施。

高姓副鎮長還表示,因為此事,他們鎮上的工作人員3次前往阿拉善盟,與對方一起核實調查,就是希望還原歷史情況,但因為年代久遠,當年的工作人員大多已聯繫不上了,所以這件事成為了一個歷史遺留的問題。

至於目前該土地的狀況,上述宣傳部的情況說明介紹稱,曾經的巴音敖包防護林,目前是烏蘭淖爾鎮澤園社區第三居民小組22戶居民的確權土地,這22戶居民持有《二輪土地承包合約》,並且於2018年,按照國家土地確權相關規定,烏達區向擁有二輪土地承包合約的居民發放了土地確權證書。

為了持續推進鄉村振興工作,推動轄區農業機械化、集約化、自動化發展,烏海市一家公司於2020年底與20戶居民簽訂了土地流轉協議,並計劃於近期進行農業規模化種植。同時,經烏達區相關部門核查,該片土地不是自然資源部劃分的宜林地或有林地,不存在相關企業侵佔林地的行為。

此外,上述情況說明中還提到,1997年以來,烏達區大力開展生態綠化及義務植樹工程,人工種植了大面積的適合乾旱地區種植的梭梭林,楊樹等樹種,其中,大部分分布於烏蘭淖爾鎮境內及烏阿交界處,造林面積近萬畝,生態環境得到極大改善。

【版權聲明】本作品的著作權等知識產權歸【紅星深度】所有,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享有本文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紅星新聞記者 潘俊文 烏海攝影報導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