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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德國出版人的中文書單

米夏埃爾·策爾納先生是克萊特-柯塔的負責出版方向的兩位經理人之一,這也就是說,出版社這一年出哪些書,他有著極大的決定權。策先生有著瘦高的個子,光光的腦袋是個完美的橢圓形,臉上架一副黑框眼鏡,大多時候都穿一身灰色的西裝,四十歲出頭的模樣,管理層如此年輕是令我驚訝的。

我所在的版權部每周要與出版人開一次碰頭會,並且有個專門的名字,叫作“Jour fixe”(固定日)。第一次見到策先生就是在這樣的部門例會上。加上策先生,開會的一共也只有5個人,大家隨意地坐在員工廚房裡,喝著茶,談談過去一周部門工作的新進展。我原以為,自己這個小實習生,大概也就是坐在旁邊聽一聽、(為了避免尷尬地傻坐著)記一下筆記罷了,但策先生卻在例會快結束時點了我的名:“邱小姐,我知道您來自中國。能不能請您為我推薦幾本中國的書呢?”

聽到這個請求,我並不意外,因為之前就聽科納普先生說過,我的前一任實習生,也就是在第一篇文章中提到的土耳其裔姑娘艾瑟吉爾,她就給策先生寫過一份土耳其書單。而她在實習期間還幫忙審讀了土耳其導演及作家李凡納利(Zülfü Livaneli)的作品:這本《黑色的愛,黑色的海》據說是她的媽媽最愛讀的小說,並且在我實習期間正式在德國書市上面世了——這樣高的參與度是讓人羨慕的。

東野圭吾在德國雖然沒有受到在中國那樣的追捧,但也得到了讀者的認可。

“您一定知道,”策先生接著說,“我們推出了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罪案小說,德國讀者對亞洲文學還是很有興趣的。”

科先生接過話茬:“我們有過中國作家的書,只可惜當時獲得的反饋並不理想。”

策先生聽了科先生的話略感驚訝,畢竟,余華的小說在克萊特-柯塔出版是在他來到這裡之前的事情了。“不管怎樣,我很想知道,在中國哪些書最受歡迎?哪些書賣得最好?您也不用太費神,羅列三、四本就行了。”

“當然可以,非常樂意!” 整個例會上,我的存在感都幾乎為零,策先生的這個請求一下子把靠邊站的小透明拉到了舞台中央,還給她打上了聚光燈!

當時的我沒有細想,隻覺得中國圖書市場擁有這樣大的體量,輕鬆的或嚴肅的,叫好的或叫座的,什麽樣的文學作品找不到呢?例舉三、四本好書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然而,事實證明,我對這項任務的難度一無所知……

作為步入中年的90後,我的第一反應是“來問問萬能的朋友圈吧”,至少可以幫我拓展思路嘛。於是一條朋友圈丟出去,收到了許多有趣的提議:有羅列四大名著和各種古籍經典的,有推薦暢銷小說的:《三體》、《盜墓筆記》、《狼圖騰》……有偏愛古風的:《神雕俠侶》、《甄嬛傳》、《琅琊榜》……有點名全體語文書課文作者的:魯迅、朱自清、徐志摩、巴金、沈從文……有支持當代文學的:顧城、王朔、王小波……還有支持女性文學的:張愛玲、王安憶、三毛……有較真的小夥伴還問選出“Top3”的依據是什麽;也有小夥伴開始抒發對日系推理小說的熱愛……

為了繼續拓展思路,我采取了第二項行動:到斯圖加特市立圖書館去!

夜晚的圖書館從外面看像是一隻魔術方塊,閃著藍白的光。

圖書館向所有人開放。走進底層中廳,就會置身於一個純白的世界,站在中廳只看得見四周的白牆和上面間或出現的正方形小孔。雖然介紹中說設計師的靈感來自羅馬的萬神殿,但我很難不把自己想象成一隻書蟲,擠在一本厚厚的書裡,那些孔兒大概是別的蟲子留下的通道吧。這座圖書館由一位亞裔建築師設計,許多“世界最美圖書館”的榜單上都可以看到它的名字。

在5樓的世界區,我找到兩隻矮矮的中文書架。令我意外的是,架子上放著的並不是塵封已久無人問津的老書:有在國內大火的《花千骨》、《小時代》之類,也有當代文學作品如金宇澄的《繁花》、蔡崇達的《皮囊》、嚴歌苓的《陸犯焉識》、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等,還有金庸的多本武俠小說——我想,選書的一定是個中國人,不然就是個“中國通”。

在這個充滿現代感的美麗圖書館裡有兩隻書架屬於中文圖書 @http://www1.stuttgart.de/stadtbibliothek/

這個時候,我才開始認真嚴肅地思考起來:

首先,書的知名度和文學性是必須的;其次,要之前未曾在德國出版過的;再次,因為沒有編輯能夠閱讀中文,所以有英文或法語譯稿為佳;最後,還要契合出版社本身的氣質。

我知道,這份實習生的小作業不可能有什麽立竿見影的效果:出版人會不會看?看了之後會不會去按圖索驥地把這些書找來審讀?讀過之後又會如何評斷它們對德國書市的價值?這些問題獲得肯定的概率一個比一個小。我也知道,這份書單不是要展示個人的閱讀品味;更加知道,對出版人來說,從利益無關的第三方那裡獲得的推薦說不定更有參考價值。

頭腦風暴之後,我開始搜集資訊:究竟哪些中文書已經有了德語版?哪些書雖無德語版,但已經在英美或歐洲出版了?(搜索過程略去不說,瘋狂搜索的一部分成果最後還用到了畢業論文裡。)

最後交出的書單是這樣的:

金庸、盜墓筆記系列和王小波。再添上作者和作品簡介、中國及國際媒體反響、翻譯和改編情況、英語或法語版封面、版權方及獲取版權的管道……

我不知道這份書單是不是合格,但策先生收到書單之後不僅自己讀了,還轉發給科納普先生和其他版權部的同事,要他們也看看。在第二周的例會上,他還特意和我討論了書單裡的內容。這份書單對策先生來說究竟有沒有實際意義?這我沒辦法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真正令我覺得可貴的,是自己糾結猶豫的選書過程,讓一個實習生有機會像真正的出版人或版權經理那樣去思考:我該如何介紹和呈現一本書,才能讓它被慧眼識得。這份書單的分量很輕又很重,誠如每個做書人的工作。

同樣可貴的是克萊特-柯塔出版人謙遜的態度,他們招聘實習生,不只是想讓他們解決瑣碎雜務,也希望他們能夠有所收獲;甚至將實習生作為學習的對象,常常面對面地與我交流,讓我有機會說出自己(或許不成熟)的想法——這是我在其他出版社(無論中國還是德國)實習時不曾體會到的。

作者簡介:邱瑞晶,同濟大學德語系畢業後遠走德國,在紐倫堡-埃爾朗根大學圖書學專業取得碩士學位,現於紐倫堡-埃爾朗根孔子學院任圖書出版項目助理。攻讀碩士期間,分別成為斯圖加特克萊特-柯塔出版社(Klett-Cotta Verlag)和維爾茨堡艾瑞納出版社(Arena Verlag)的第一名中國實習生。既是常常光顧萊比錫、法蘭克福及上海書展的出版新人,又是積極圍觀德國大眾電影、電視、紀錄片的字幕翻譯。本文轉載自微信公號“中德人文交流”。(文/邱瑞晶)

本文轉自澎湃新聞 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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