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更重要的是應該調整消費的結構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作家姚洋

　　中國總體上還不富裕，要想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那麽一定的儲蓄還是必要的。去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所以我們不能把這個特殊的年份看作是一個正常的年份。從2010年開始，我們的消費佔GDP的比例一直在上升，從48%上升到55%。這個速度按理說也不慢，是10年上升了7個百分點。這也不是個很慢的速度。

　　我們還要注意到消費的反面是儲蓄，消費佔比增加了，那儲蓄佔比就下來了，那就是儲蓄率下來了。這也是我們要考慮的一個問題。中國總體上還不富裕，要想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那麽一定的儲蓄還是必要的，未來15年內，儲蓄率不應低於35%。放眼未來10到15年，如果我們還是按照過去10年的速度來增加消費佔GDP的比例，那麽到那個時候，儲蓄率就可能太低了。

　　我們的消費有沒有潛力？我覺得從佔GDP的比例這個角度來說，我們的潛力沒有想象得那麽大，但是有，我們的儲蓄率還可以再低一點，但是不能那麽快地下降。更重要的是應該調整消費的結構。消費的結構有兩個方面。第一，要讓中產階級消費。中產階級現在在國內消費的好多場所不暢。比如說我們的服裝，怎麽就沒有國產的為中產階級生產的服裝品牌？很少。然後中產階級的儲蓄上升，一方面是覺得未來收入不穩定；另一方面其實消費的種類還是比較少的。還有一個就是低收入階層，他們有時候去買拚多多上的產品，他們得消費升級。要提高他們的消費，那就要提高他們的收入。

　　不需要向發達國家看齊提高我們消費的比重

　　發達國家的消費在GDP中的佔比普遍都在八成左右的水準。不能和發達國家比，這麽比是錯誤的。我們老是什麽都跟發達國家比，那怎麽不比收入？我們的平均收入是美國的1/6。那美國的儲蓄率還有20%，只不過美國淨儲蓄率低，因為這20%裡面有一半以上要用來修橋補路。美國的儲蓄率並不低，別看老百姓不儲蓄，美國的企業儲蓄很多。中國的平均收入是美國的1/6。不儲蓄，全都消費了，不可能有增長。就像一個家庭，什麽錢也不存，也不投資子女的教育，這個家庭未來的收入能增長嗎？消費是不能促進經濟增長的。

　　一個國家也是一樣的。要想保持長期的增長，一定的儲蓄率是必要的。不需要向發達國家看齊提高我們消費的比重。沒有一個所謂的標準的適用於所有國家的消費佔比消費、投資、出口在GDP增長貢獻中的比重跟一個國家的發展階段是有關係的。拿發達國家來看，那顯然是不對的。比如說美國，它的消費佔到GDP的80%，淨投資只有10%左右，淨出口是負的，我們學不了人家。沒有一個什麽最優的比例，這跟發展階段是有關係的。那我們現在的消費佔55%，投資佔到43%、44%，淨出口只有1%、2%。這個對不對？沒什麽對錯。那就是我們發展階段到這了。沒有一個所謂的標準的適用於所有國家的消費佔比。

　　高校畢業生一開始畢業之後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是正常的

　　有的人認為研究生擴招是個餿主意，因為研究生擴招延遲了就業和消費。這種觀點是不對的。

　　去年我們失業是比較嚴重的，但是進入今年的1、2月份之後，我們的失業率下降了非常多，已經接近正常年景的水準。所以，我們的抗疫是非常成功的，經濟恢復是非常成功的。我們已經開始進入一個高等教育普及階段了。18歲到22歲的年輕人每年超過一半都在高校裡面讀書。所以高等教育已經開始普及了。高校畢業生存在由於專業不對口找不到工作的現象，但是絕大多數都是因為沒有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而不是沒有找到工作。那他們能不能找到工作？肯定能。只不過是他覺得不稱心如意，收入不夠或者專業不對口。有些人就得要磨煉磨煉，到市場上，最後發現自己的價值在這裡。

　　我們的年輕人恐怕在工作前面的五年裡面，很少有在一個地方工作超過一年的。他就不斷地在找、在摸索適合幹什麽工作。在五年之後，他開始穩定下來了。研究生是有價值的，可以幫助年輕人突破瓶頸。高等教育現在擴招是必然的。不能說我們的高等教育還像20年前似的，還是精英教育，已經不是了，它是普及教育了。高校畢業生畢業之後一開始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這是正常的。

　　現在中國的失業主要是在農村地區。城市裡面的失業率一直是很低的。統計局公布的調查失業率都是6%以下，這都接近於自然失業率。主要是在農村地區。所以，現在我們要搞鄉村振興計劃是對的，要振興鄉村經濟。鄉村經濟怎麽去振興？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搞那種村村冒煙的工業化，現在要集中起來，因為還有減排、防止汙染的要求。有少量的環境汙染要集中起來整治。那這樣整個集中起來，就是我們要打造一個以縣城為中心的新型的這種業態。這樣全縣的人都可以到縣城去就業。這大概是我們的一個發展方向。

　　在城市裡面失業是有失業救濟，有失業保障的。農村就沒有，農村失業是沒人管的。這要把社保體系逐步建立起來，我們恐怕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到2035年，要實現城鄉一體化，那麽我們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做起來。否則到了2035年，我們要說全面實現現代化，那全面實現現代化，城鄉一體化是必要的。消費的增長率恢復到疫情之前的水準應該是有把握的要降低經濟的不確定性來提升人們的消費預期就要經濟恢復。

　　我們今年的經濟恢復應該來說是不錯的。1、2月份，我們出口同比增長了60%。所以，今年的勢頭是非常好的。有了好的經濟勢頭，就業就會跟上來，有了就業，大家消費的預期就會改變。我的估計，今年的消費增長會回到我們正常年景，甚至會更高。因為去年的消費是跌了，所以今年的消費最後與去年同比增長個10%，都不要吃驚。我覺得消費的增長率恢復到疫情之前的水準，就是7%、8%，應該是有把握的。家庭負債一定要和資產比。我們如果看存量的話，居民的資產還是遠遠大於負債的。當然，近兩年新增的這一部分，負債開始要超過或者說接近這個儲蓄。我估計去年負債增長速度是下來了，因為去年儲蓄上去了。但是這裡面我們要有小心的地方，特別是年輕人去借錢消費，這時候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比如啃老，信用破產。但是總體而言，中國的這個居民負債還是相對來說比較健康的。我個人並不認為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在任何國家，房貸都是最大的家庭負債。要說降低房貸在家庭負債中的比例，那就是年輕人不要急於買房子。中國大概是世界上買房子年齡最低的。我們年輕人一方面在抱怨說房價太高、買不起房；另一方面又拚命地想買房。年輕人想買房，提高剛需，房價就更高。

　　鄉村振興對於農村消費潛力的帶動很大

　　鄉村振興對於農村消費潛力的帶動很大。因為現在農村消費佔比很低的，農民消費的都是質量比較差，比較便宜的。其實我們存在農村地區消費升級的問題。農村地區很多地方，我們城裡所習慣的那些家用電器，他們都是沒有的，像電冰箱、洗衣機、烤箱、微波爐，這些他們才剛剛開始有的。提高農村居民消費的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提高他們的收入。所以要鄉村振興，首要的就是為農村居民提供相對來說良好的就業崗位。這些崗位肯定都在非農部門，搞農業是不可能達到城裡人的消費水準的。

　　在可預見的時期裡仍然要面臨失業問題，而不是勞動力不足的問題

　　在可預見的時期裡，我的估計是，我們仍然是要面臨失業問題，而不是勞動力不足的問題。到農村去看一看，失業還是很嚴重的。我們還要面對AI和自動化的挑戰。京東現在在搞無人倉庫，它在消滅很多崗位。再過一陣，也許五年，就能看到自動送貨汽車上路了，至少在某些城市，這是極有可能的。那我們的外賣小哥們就要失業了。我們一定要估計到技術進步的速度是極快的。機器是不容易犯錯誤的，人是會犯錯誤的。所以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這些物流公司、企業都傾向於用機器代替人。我們做過一個模擬研究，相信未來的二三十年，由於自動化和AI代替的勞動力會遠遠超過我們因為老齡化而降低的勞動力數量。

　　老齡化的挑戰是在我們的社保。社保能不能維持是最大的挑戰。對於這些技能比較低的人員，如何解決他們的失業問題還是未知數。我覺得是沒有好好討論的事情。延遲退休勢在必行延遲退休是必行的。女性工人50歲退休，沒有任何道理，在一線城市的女性預期壽命都是85歲了。50歲就退休，工作還不到30年，這樣的社保體系是不可能維持的。當然，延遲退休對就業會有一些衝擊，我們可以想其它辦法來解決。但是這是首要矛盾，得把這個首要矛盾先解決了。其它，我覺得都是可以用一些辦法來調整過來的。有些年輕人就說，你本來要退休了，崗位讓給我，現在你不讓了。可能對年輕人會造成一些衝擊。但是這很快就能調整過來。還有一些人說，期待自己的父母趕緊退休來幫忙帶孩子。那就要增加公立幼兒園的數量。這也是對的，很多城市都在做這件事情。

　　(本文作者介紹：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