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到底是怎麼征服世界的？

人類幾年前來的文明史似乎存在著一條線索，那就是茶葉「征服」世界的歷史，喝茶的儀式則可視為一種文明化的過程。

19世紀英國飲茶習俗

無論去哪裡旅行，賓館的早餐中似乎都會供應茶水，尤其是叫做「立頓」的紅茶，更是常見。據不完全統計，世界上有3/4的 人口喝茶，茶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

茶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世界性飲料，這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密碼呢？這種 「魔水」背後幾乎折射了整個世界的近現代史。進一步而言，人類幾千年來的文明史似乎存在著一條線索，那就是茶葉「征服」 世界的歷史。

喝茶改變世界

有一條網路段子，說喝茶與喝酒的區別，喝茶的人可以在一起冷靜地談論事情，甚至能夠找到合作的機會；喝酒的人則是互相吹 捧，酒酣之際有一種主宰世界的快感，酒醒之後卻歸於零。雖是段子，卻也不無道理——喝茶可以提神，刺激神經，但不至於令人迷亂。 一座城市擁有很多典雅的茶館，也代表著這座城市理性和自製的一面，而喝茶的儀式則 可視為一種文明化的過程。

麥克法蘭說，「茶葉對世界的征服如此成功，以至於我們都忘記了它曾經征服了 世界。茶和水、空氣，已經成為很多人習以為常的東西。」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征服，潤物無聲，以至於多數人都將喝茶視為本土的習慣，就像英國紅茶已經成為英國的標誌，雖然茶樹的種植和茶葉的生產最初源於中國。喝茶為什麼可以成為人類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呢？

除了空氣之外，水是人類存續最重要的物質，實驗也證明，人類耐餓的能力要遠遠超過耐渴的能力，可以一天不吃飯，但是一天不喝水很難。直到今天，很多社會和國家都面臨著飲用水安全的問題，在發達國家可以找到比較好的公共飲用水，這種公共飲用水的供給系統，其實是工業化水準的體現。而發達的工業化社會依然是稀缺的，如果沒有凈化和檢測系統，怎麼可以提供安全的飲用水呢？喝白開水！

在作者看來，全世界人口從2.5億增長到70億，關鍵原因就是飲用水發生了變化，人們開始喝茶了。喝茶至少讓人類開始習慣將水煮沸，而煮水的過程，也是殺菌的過程。喝茶，讓人類在微生物面前獲得巨大優勢，人類之所以在千百萬年之間登上了食物鏈的最高層，不僅是因為人類有能力去製伏大型的野獸，更在於人類戰勝了微型的寄生系統。沸水殺死了多數的細菌，而人類為了泡茶，就需要煮水。

麥克法蘭認為，中國、日本能夠在農業時代就形成規模宏大的城市文明，一個很 重要的原因就是通過喝茶，解決了飲水安全的問題。尤其是日本，一個多山的島國，如何才能養活如此之多的人口呢？精耕細作的農業需要付出巨大的勞動成本，而喝茶則讓東方的農民擁有了超乎尋常的耐力。人口聚集形成的糞便，成為精耕農業的綠肥，如果不是喝茶，人和牲畜的糞便就可 能成為細菌的淵藪，造成足以毀滅文明的瘟疫。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英國，尤其是工業革命初期，需要勞動者付出非常艱辛的勞動。喝茶不僅紓解了工人的勞累，增強了工人的耐力，甚至改變了工人的飲食習慣，產生了「茶歇時間」。一直到今天，在學術會議或者研討中間都會有「茶歇時間」。麥克法蘭認為，「『茶歇時間』的出現增加人們對生活的忍耐力，讓乾活的工人能夠有所期盼，並最終成為在工廠、小作坊、辦公室或礦井長時間從事繁重或枯燥工作的人們最重要的社交時間。」

喝茶和生產方式之間存在密切關聯，且是英國工業革命的重要動力，這樣的說法當然可以存疑，但不可否認的是，茶葉是人類千百年來選擇的最經濟、有效的飲品。它已經成為人類攝取水分的最重要載體。 只有比較才能了解茶葉的威力，咖啡、葡萄酒、蒸餾酒，都是人類喜歡的飲品，但是，咖啡的口感、葡萄酒尤其是蒸餾酒的高成本，都成為這些飲品難以普及的原因，尤其是蒸餾酒的過量酒精攝入，不但損害健康， 而且會影響人類的創造力和勞動能力。

喝茶最終也變成一種儀式，茶道不僅是「喝水」的方式，也是一種社會交往的儀式，茶道的精髓就在於此。「飲茶儀式的吸 引力在相當大程度上基於以下這個事實：它建立在宗教信仰基礎之上，具體地說，它與佛教聯繫更為密切。」中國、日本都有對茶道的精深研究，一種物品具有精深意涵之後，也就獲得了神聖性，茶葉所內含的咖啡因等因素，能夠幫助人進入禪定狀態，也可以幫助巫師進入虛幻的世界。

作為一種精神儀式的茶葉，有了文明的涵義。在英國，煮茶和泡茶的主要是婦女， 飲茶也就成為一種聚會，提升了女性的社會地位。「飲茶會改變人們的工作方式、女性的地位、藝術和審美的本質，甚至整個國民的氣質。」

兩個帝國的茶葉之爭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茶葉一直是中國的 「特產」，而英國開始接入東方的貿易體系之後，茶葉變成中國向英國最重要的出口產品。伴隨著大英帝國的擴張，飲茶變成一種世界性行為，除英國之外，澳大利亞是茶葉重要的消費國，當年被流放到澳大利亞的英國中低層民眾已經習慣飲茶。

從18世紀開始，圍繞到底是中華帝國還是大英帝國來生產茶葉這種最重要的貿易產品，世界歷史發生重要轉向。麥克法蘭甚至認為，「茶葉和鴉片之間關係密切、英國人對茶的渴望，是導致鴉片戰爭以及後來對中國產生的所有影響的因果鏈條上的一環。」這種分析也為中國人重新認知近現代中國歷史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也能夠更 加全面、客觀地看待中國與世界的關係。

相比於法國和德國，英國的特色之一就是不斷普及的飲茶之風。英國東印度公司幾乎壟斷了東方的茶葉貿易，英國獲得了海上霸權，徵收比較高的麥芽稅，英國的貿易公司最先在報紙上刊登茶葉廣告。但是對於英國來說，茶葉已經成為貿易逆差的重要根源，茶葉的擴張改變了英國人的生活方式，也帶來了一場消費革命，英國政府從茶葉關稅中獲益巨大。

對於英國來說，國民對茶葉的依賴如此嚴重，而出產茶葉的那個帝國如此強大，是英國面臨的難題。為了進口茶葉，英國不得不向中國輸出白銀，在馬嘎爾尼訪華之前，英國工商界就為此感到困擾。對英國貿易平衡來說，茶葉進口就是一個黑洞，包括東印度公司都在尋找替代中國之路，尤其是在荷蘭和印尼試驗成功之後，英國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在印度尋找茶葉生產基地，打敗中國這個茶葉生產的帝國。麥克法蘭認為，東印度公司大量出口鴉片的根本原因，在於英國找不到一種可以抵消茶葉進口給英國帶來巨大收支失衡的產品。貿易的問題不得不用政治來解決，鴉片戰爭其實也是兩個帝國經濟問題的戰略化，茶和鴉片構成了兩個帝國碰撞的隱喻。

在大英帝國的擴張過程中，探險家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通過印度東北部進入中國境內，是英國殖民者孜孜以求的目 標。中印之間的邊界並不明晰，但基本可以算是茶葉的生產邊界。英印帝國的擴張，總是可以找到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 預防性的安全政策，要把可能的威脅消滅在萌芽狀態，英國就以這種理由將緬甸納入自己的統治範圍之內，其中印度東北部的 阿薩姆地區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因為在未來它幾乎成為全世界最重要的茶葉生產基地之一。這也改變了中英兩個帝國在茶 葉生產秩序中的地位。

與影視劇中的狗血劇情一樣，英國探險家是用一把槍換來了當地頭人關於茶樹的信息，從而打開了英國進軍茶葉生產王國的大門。當阿薩姆地區發現了數量巨大 的野生茶樹之後，在倫敦引起了巨大的波動，兵馬未動，資本先行，倫敦的商人以英國的方式組建了有限公司，募集了非常可觀 的資本參與阿薩姆茶葉的試驗和開發，加爾各答的總督府也介入其中。

最初幾年，茶葉投資是虧本的買賣，幾乎沒有任何分紅，公司處於破產的邊緣。原 因很簡單，阿薩姆地區的交通非常不便，當地人幾乎難以征服，除了鹽需要外購之外，其他方面他們都可以自給自足。在這樣的環境中建立資本主義企業，談何容易？不出預料，要實現盈利，就必須建立強製勞動制度，也就是一種變相的奴隸製，大量僱傭勞工被誘騙至此，幾乎沒有人身自由。大量勞 工在瘟疫、濕熱和繁重的勞動中死去。

茶葉生產一直是高勞動力投入的行業，生產過程幾乎是家庭作坊式的，英國的商人為了掌握茶葉的生產工藝，或者高價僱傭，或者誘騙中國人，誤以為所有中國人都懂得茶葉的生產之道，結果大費周章。他們最開始還是模仿中國的工藝，但是，英國茶園的管理和經營還是資本主義式的，著力於降低生產和貿易成本，尤其是運輸環節，獲得了相對於中國的優勢。到19世紀中後期，英國已經成為茶葉最重要的生產和出口商，當然，茶園並不在英國，而是在英印帝國的阿薩姆邦。

最終，英國在阿薩姆邦的資本主義的茶葉生產方式，戰勝了中國的傳統茶葉生產方式。到19世紀末，中國的茶葉出口幾乎被阿薩姆邦的茶葉給摧毀。藉由大英帝國在全世界的權勢，茶葉的生產具有了世界性意義，阿薩姆邦茶葉的生產就是世界經濟的一部分。而麥克法蘭所哀嘆的是，雖然茶園的主人幾經變遷，其中不乏各種「解放」的學說，但是印度的茶園經理整體而言還是比不上英國的經理，茶園勞工的境遇並沒有實質性改變。茶葉這種「綠色黃金」，被這些勞工生產出來，為全世界分享，但是他們從這種具有魔力的綠色黃金中所獲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