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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會好起來的

原文作者:大狗之家

  去年七月初的一天,晚上八點多,忙完手頭的事,熊君他們三個人下樓,去便利店買東西。忙了一天,沒吃晚飯。沒空吃,也沒心思吃。從貨架上拿了塊麵包,站在那裡,熊君就哭了。另兩人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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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君是山東人,一米八的個頭,短發,大嗓門,黑框眼鏡。平時和朋友在一起,嘻嘻哈哈,嘴挺貧。聚會只要有他在,不必擔心冷場。

  前段時間,熊君感冒發燒,沒好透,咳個不停,邊咳邊聊。猛咳了一陣,說,哎呀,我不能再說話了。歇了會兒,又興高采烈地聊起他小時候玩過的那些冷門的國產老遊戲。有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玩法,有哪些讓人抓狂的毛病,門兒清。

  熊君第一次玩電腦遊戲是小學二年級,和表哥一起去街邊的電腦房,沉迷《仙劍奇俠傳》無法自拔。之前打街機,多是橫版清關遊戲,在狹小的空間裡考驗你的反應力。沒想到遊戲還能這麽玩,在場景裡到處亂逛,想和誰講話就和誰講話,還能鑽進別人家翻箱倒櫃。晚上做夢,滿腦子全是《仙劍奇俠傳》的畫面。

  電腦房五塊錢一小時,小學生哪裡玩得起。熊君的母親是會計,有時候會把過账的錢放在包裡帶回家。吃完晚飯,趁父母出門遛彎,熊君從母親的包裡偷偷摸了幾塊錢。父親狠狠地揍了他一頓,問他為什麽偷錢。他低頭坦白,想去電腦房玩遊戲。父親覺得,那種地方烏煙瘴氣,不能讓孩子去,但孩子愛玩遊戲,也是天性,不如買台電腦,讓他在家玩,還可以用來學習。

  1997年,熊君有了他的第一台電腦。小縣城,沒條件接觸主機遊戲,也買不到遊戲雜誌。有點零花錢,全都拿去買了盜版光碟,有什麽玩什麽。那些冷門的國產遊戲,就是那時候玩的。

  初中,網遊興起,網咖遍地開花,熊君玩了一段時間《金庸群俠傳Online》。外掛多如牛毛,起初全是免費,還算公平。後來有了收費外掛,“神行太保”,三百多塊錢,有錢的玩家可以在遊戲裡為所欲為。他沒錢,買了套《金庸群俠傳Online》豪華版,附贈幾個“替身娃娃”,拿去同其他玩家交易,換到一個神行太保的账號。結果上當受騙,账號是過期的。

  高中三年,徹底告別遊戲。唯一通關的,是中考後的那個夏天發售的《仙劍奇俠傳3》。

  大學考取複旦大學新聞學院廣告系,第一年過得渾渾噩噩。高中時追過的女孩和他分了手,大一上半學期,他沒怎麽上課,窩在宿舍,用父親買給他的新電腦,把過去三年錯過的那些單機遊戲,全都補上。宿舍十點熄燈,筆電電池可以續航兩個小時,每天玩到十二點才睡。

  聽搖滾聽民謠練吉他,迷戀李志、張瑋瑋,去音樂節現場聽他們的歌。頭髮也留長了,人看起來很頹,有點玩世不恭的味道。

  大三實習,進了廣告公司,第一個項目是夜用衛生巾。跑去超市抱回一堆衛生巾,一條條貼在板上。用手摸,測試柔軟度。倒水,測試吸水性。一周內,把市面上所有夜用衛生巾的情況摸了個透。後面又接了兩個項目,油漆和六味地黃丸,全是他不感興趣的。廣告公司就是這樣,得和各行各業打交道。就算不感興趣,也得硬著頭皮為它們寫策劃做推廣。

  熊君不喜歡這樣的工作。2009年,上海征召大學生武警,為第二年的世博會做準備。服役兩年,退伍後保送研究生。熊君把《士兵突擊》從頭到尾看完,決定當兵,去部隊鍛煉鍛煉。

  父母起初反對,一來覺得當兵太苦,二來覺得,何必白白浪費兩年時間。但拗不過他,也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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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年在戰鬥班。營地駐扎在上海郊區,廠房改造而成,條件簡陋,幾十人睡一間大排房,三天洗一次澡。晚上脫了鞋襪,臭腳丫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練得也苦,隊列、體能、戰術、五公里、擒敵拳、警棍盾牌,每天下午四點半有一場魔鬼訓練。熊君最怕拉單杠,他個頭高,上肢力量差。班長拿一根帶子拴住他的腿,帶子從單杠上甩過去,把他的整個人吊在上面。吊半個小時,歇五分鐘,接著吊。

  世博會期間,熊君和戰友用DV拍了一段十多分鐘的短片,記錄平日的訓練和生活。支隊政治處主任看了,覺得不錯,第二年,把他調去團部,擔任宣傳員。團部有一間屋,政工室,擺著幾台電腦,配置很好,歸他管。趁著沒人,他悄悄叫上幾名戰友,溜進去,一人一台電腦,局域網聯機,《決勝時刻》《泰坦之旅》《末日危城》。這間小屋成了他們的私人網咖。

  四個人,全是大學生兵。他是宣傳員,還有兩名後勤。這兩人有PSP,經常湊在一起聯機《魔物獵人》,熊君在旁邊看。以前玩過《惡魔獵人》,他以為動作遊戲追求的就是連擊連招的爽快感,沒想到還能拿著大劍,這樣一刀一刀地砍。看得眼饞,每月三四百塊錢的補貼,攢上幾個月,拿去買了台PSP,入了《魔物獵人》的坑。

  2011年,退伍返校。退伍後的那個春節,熊君回到家,感覺父親的情緒有些低落,也沒多想。過完年,父親突然對他說,你收拾一下行李。他說,幹嘛。父親說,我帶你去個地方。一家人坐大巴去了東北,在朋友家借住了幾天。他這才知道,家裡發生變故,父親失眠已有一段時間。

  熊君從小敬畏父親。父親性格堅強,是家裡的頂梁柱。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熊君首先想到的就是求助於父親。這是第一次,父親在他面前變得軟弱。

  因為這場變故,與親戚朋友之間的關係也變得奇怪。見面時,熊君能感覺到他們的異樣眼神,像是在說,你怎麽還在讀書,讀書有什麽用,你家沒錢了,還不趕緊掙錢去。

  父母堅持讓他讀完研究生。退伍後,熊君領到一筆補貼,拿出一部分作為生活費。研二,在歐洲留學半年,是父親借了親戚的一筆錢。

  讀研的那三年,人生變成灰色,很多東西一夜之間分崩離析。不再對父親抱有依賴心,不再對他人毫無保留。求職時,也不再由著性子。目標明確,首先考慮薪資待遇,其次才是個人興趣。他的研究生方向是互聯網行銷傳播,導師建議他去互聯網公司,但他想做遊戲,一是覺得收入會更高,二是因為這是他喜歡而且熟悉的。

  畢業前,國行版PSV發售。《魔物獵人》被3DS獨佔,熊君不喜歡3DS的手感,想著卡普空或許會回心轉意,把《魔物獵人》搬到PSV上。終究沒能等到。他買了國行版PSV,純粹是為了支持添田武人。

  這些年,女友一直陪在他身邊。2015年,研究生畢業後,兩人商量著國慶結婚。他倆是裸婚,結婚時沒車沒房。女友在上海工作,熊君選擇騰訊,原因之一是工作地點在上海。

  錄用他的是騰訊上海的一個頁遊團隊。他還沒入職,這個團隊就解散了。兩個選擇,一是做手遊,一是加入西行者管培項目。他想著,自己有海外留學的經歷,英語也不錯,選了後者。但這個項目是在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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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燕陵也是2015年加入騰訊的。在那之前,他是多玩遊戲網的編輯,負責一個叫做《歪弟日報》的欄目,做了五百期。

  熊君和浪燕陵聊起過理想。熊君覺得,自己在經歷了一些事情後,變得挺入世的,不像大學時那麽無所顧忌。大學四年,沒什麽壓力,身邊圍著一幫好哥們,一起聽搖滾一起踢球一起玩遊戲,那是純粹的開心。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返,當生活的重量壓在你身上,你不可能再由著性子來。

  但浪燕陵是個挺理想主義的人,哪怕現在有了孩子。他追求的是一些更抽象的東西。

  浪燕陵是廣州人,今年29歲。胖胖的,戴著眼鏡。語速很快,國語不太標準,思維跳躍,信馬由韁,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他家有一間屋,堆滿了書,幾千本,大多是小說。他是武俠小說的愛好者,熟讀金古黃梁溫,舊武俠愛讀鄭證因,新武俠喜歡小椴、孫曉、烽火戲諸侯、慕容無言、喬靖夫。“浪燕陵”這個網名,取自黃易筆下的三個角色:浪翻雲、燕飛、徐子陵。

  浪燕陵讀的第一套小說是在路邊攤上租的《大唐雙龍傳》,那時他還是小學生。翻完後,拿著母親的借書證,跑去圖書館又借了《尋秦記》。母親把《尋秦記》鎖在臥室裡,隻準他周末拿出來看。浪燕陵知道鑰匙放哪兒,每天中午,從學校跑回家,拿了鑰匙,偷偷溜進臥室。看完書,原封不動擺好,房門鎖了,鑰匙歸回原位,神不知鬼不覺。

  學生時代,浪燕陵為遊戲媒體寫過不少稿。拿了稿費,買書買遊戲。他寫過一篇《前輩們的遊戲》的小說,大部分真實,小部分虛構。他的父親是北京二炮的,複員後回到廣州,在他兩歲時,買了台紅白機。父親玩遊戲笨手笨腳,用光槍打鴨子倒是一打一個準。四舅愛玩策略遊戲,最喜歡的是《搶灘登陸戰》和《太閣立志傳》。還有隔壁鄰居家的哥哥,經常拉著他一起玩MD遊戲,《戰斧》《快打旋風》《水滸傳》。

  等到浪燕陵工作時,父親早已不玩遊戲,四舅已經去世。一天,他碰到鄰居家的哥哥。哥哥問他做什麽工作,他說自己是遊戲編輯。哥哥搖頭,你怎麽還玩遊戲,不務正業。

  加入多玩後,浪燕陵從同事手上接過缺貨的《歪弟日報》,攬了一群作者,從頭做起。周一到周五,每天一期。周一“思無邪”,周二“草泥馬”,周三“戲言”,周四“搜神記”,周五“闌珊處”。欄目剛開張時,最受歡迎的是“思無邪”,因為有些擦邊球的內容,吸引眼球。做著做著,“草泥馬”的讀者多了起來。這是一個吐槽版塊,拋出某個爭議性的話題,讓大家噴個痛快。

  浪燕陵最喜歡周五的“闌珊處”,寫玩家的生活和他們的喜怒哀樂。多玩的辦公室在科韻路,附近有不少科技公司,員工很多住在員村四橫路的城中村。有一期“闌珊處”寫的是出租屋,浪燕陵請作者聊了聊出租屋的生活。在編輯結語裡,他寫道,如果你想找尋中國年輕人的未來,很多時候,你得去城中村的那些出租屋裡找。

  每天一個選題,想破腦袋。在飯館吃飯,聽隔壁桌閑扯各家公司的奇聞趣事。乘地鐵坐公交,看年輕人低頭都在玩些什麽。在珠江新城,聽白領們聊職場八卦情感八卦。到海珠廣場,聽老年人聊各自的家長裡短。這些很生活很瑣碎的東西,也被他做成選題。

  春節前,浪燕陵在多玩的論壇上逛,發現很多人都在討論買火車票的事。有人問,論壇的兄弟有沒有做黃牛的。有人招呼,有沒有半夜去火車站排隊的,搭個伴。那時網絡購票尚未普及,也沒有搶票軟體,春運期間,一票難求。浪燕陵約作者寫了篇文章,回憶在北上廣漂泊的經歷。這期“闌珊處”打動了很多讀者。有人留言,我是廣州土著,外地的朋友留個聯繫方式,年前約頓飯吧。有人說,如果有買不到票回不了家的,大年三十咱們約出來,一起聚聚。

  公司開年會,老闆在台上發言,作為一家遊戲媒體,我們已經做到全國第一。同事在台下小聲說,我們做的是門戶,不是媒體。

  媒體追求的是獨立的聲音,門戶需要的是流量。多玩當時最火的是遊戲專區遊戲論壇,《歪弟日報》日均十萬的點擊量,同那些熱門專區相比,微不足道。論壇如江湖,看似熱鬧,話語權其實掌控在少數意見領袖手中。這些人握有置頂加精的權限,能夠輕而易舉左右論壇的風向,普通人反而失去聲音。浪燕陵覺得,《歪弟日報》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普通人也有一個釋放情緒的機會,所謂嬉笑怒罵皆有態度。

  浪燕陵也會給其它媒體寫稿,既是交換作者資源,又能掙點稿費。編輯工資不高,做了兩年,依舊看不到出路。再怎麽無欲無求,再怎麽理想主義,總會有那麽一刻,可能是夜深人靜獨處的時候,可能是編完稿件精疲力盡的時候,你會突然感到惶恐,害怕未來。

  2015年年初,《歪弟日報》第五百期,浪燕陵把他以前寫的一篇關於山寨遊戲的評論放了上去,結尾處寫道:“在遊戲更多是一種產品,更多是一種商品的當下,我們走下去的力量除了熱愛,就只剩下堅持。有些話說了500期已經足夠,有些話再說多500期,也仍然未夠,所以就此打住。各位看官,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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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質疑《歪弟日報》,明明是一個遊戲欄目,為什麽很多內容和遊戲根本扯不上邊。浪燕陵覺得,這個欄目的讀者是喜愛遊戲的年輕人,遊戲是修飾詞,年輕人才是主語。

  空明就是一個“喜愛遊戲的年輕人”,今年24歲,言行舉止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隨意。講話不拘小節,“蛋疼”“懵逼”“我操”,脫口而出。但思路清晰,反應也快。

  空明小時候是個搗蛋鬼,和表姐雙打《坦克大戰》,打著打著,趁表姐不注意,調轉炮口,把自家老巢轟了,還哈哈大笑。小學三年級,去舅舅家玩。舅舅握著一台透明的GB掌機玩遊戲,他蹲在旁邊看了一下午。舅舅說,你這麽喜歡,送給你吧。又給了他幾張卡,全是日文和英文的,看不懂,瞎玩。

  玩得最久的是《超級機器人大戰》,玩了好幾年。每次假期開機,發現存檔全無,只能從頭打起。打得太多,下方向鍵失靈,怎麽按都沒反應。把機體挪上來,就再也移不下去。他想了個辦法,每個關卡留一個機體在地圖最下方,以防敵人從下面發起進攻。

  和很多年輕人一樣,空明從小到大沒怎麽看過遊戲雜誌。獲取遊戲資訊,不是通過正兒八經的媒體。大學之前,主要在盜版單機遊戲下載站看新聞,看最近有哪些新遊戲。但這類網站的遊戲資訊太雜,混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裡,不好找。大學後,他被同學拉進嗶哩嗶哩站,看了遊戲主播的影片,覺得有趣,他們不只是教你怎麽玩遊戲,還會科普很多其它的知識。當然,最靠譜的還是身邊的小圈子,同學玩什麽,跟著一起玩。

  空明讀的是中國傳媒大學的遊戲設計專業,沒什麽特別原因,只是覺得,遊戲這麽好玩,做遊戲的過程應該也很有意思。進去後才發現,學得其實挺雜,什麽都學一點。最麻煩的是,國內沒什麽專業書籍,只能自己去亞馬遜淘。找了幾本遊戲設計的英文原版書,兩三百一本,咬咬牙買下來。第一本是《Rules of Play》,厚得像塊磚,抱著一點點啃。上心理學的課,陳星漢做講座,提到《Flow》,二十多年前的老書,也被他淘了回來。工作後,他把這些書帶到公司,放在辦公桌上。

  剛上大學,玩的還是盜版,三天兩頭去3DM、遊民星空這些網站逛。第一年的小學期,老師布置作業,要求他們兩人一組,做一款小遊戲。自己動手,才發現有些東西看著簡單,做起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第一款小遊戲是用MFC編寫的一個很簡陋的平台遊戲,幾根線條搭成場景,控制一個小圓球往前跳,另一個圓球在後面追。四個人吭哧吭哧折騰了一個多星期,才勉強做出來。

  做遊戲不易,從這開始,空明入了正版的門。在Steam平台上購買的第一款正版遊戲是《惡靈勢力2》,看了遊戲主播神奇陸夫人的影片,覺得這遊戲不錯,也不貴,只要二十多塊錢,就買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暑假和聖誕兩個時間點,趁著打折,把願望單上的遊戲一股腦清空。畢業前,總共在Steam上買了八百多款遊戲。當然,很多是慈善包,喜加一。

  畢業設計,空明和同學合做了一款名為《The Road》的解謎遊戲。他想表現人的兩面性,獨處時的孤獨。一個角色,兩個分身。同樣的場景在兩人眼中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彼此合作才能解開謎題。這款遊戲獲得“中國優秀遊戲製作人大賽”非專業組最佳遊戲創意獎二等獎。

  大三實習,空明去了北京的一家小工作室,做手遊。一間民居,十來個人,圍在兩張拚接起來的桌子前,他的任務是用編輯器做關卡。一天,等電梯的時候,他低頭刷手機,發現騰訊有個TGP部門在招人,隨手投了份簡歷。回到宿舍,他問室友,TGP是幹什麽的。室友正坐在電腦前玩《英雄聯盟》,頭也不回地說,我操,這你都不知道啊,《英雄聯盟》啟動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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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新的網名“Gonzalo”取的是阿根廷球星伊瓜因的名,因為喜歡阿根廷隊,高考報了西班牙語,但分數估低了,去了英語專業。

  大一暑假,《古劍奇譚》發售,小新回到家,想找個地方買套實體版,發現遊戲店全關門了。有一家,店面挺大,遊戲琳琅滿目,以前他常去那裡過眼癮,也沒了。問了一圈,沒人知道這家店搬到哪兒去了。打了好幾通電話,才找到老闆。老闆說,他還在賣遊戲,只是不租門面了,遊戲全都放在家裡,要買《古劍奇譚》,直接上家來拿就行。

  小新酷愛武俠遊戲。小時候,跟著父母住在中原油田的一處采油廠。廠裡的職工住同一個大院,孩子上同一所學校,周末經常互相串門。有個同學的父親是遊戲迷,每到周末,大家就一窩蜂跑去他家,擠在電腦前玩《金庸群俠傳》。每人扮演一個角色,小新扮演的是令狐衝。

  小學二年級,小新家也買了電腦,他通關的第一款遊戲是《仙劍奇俠傳》。遊戲剛開始,就卡了殼。有個酒鬼把他堵在屋裡,不讓他走。在客棧裡轉了一個多星期,看攻略才知道,必須使用桂花酒,把它交給酒鬼,才能出去。

  《軒轅劍》系列是中學時玩的,玩的第一款是《軒轅劍4:黑龍舞兮雲飛揚》。“右手肩部,左手臀部,三分力道”“齊人之福”,那些搞笑的台詞爛熟於心。玩《軒轅劍外傳:蒼之濤》的時候,歷史課正好講到晉朝。沒想到歷史也能如此腦洞大開,把兩個相隔千年的朝代連接在一起。遊戲最後,桓遠之為所謂的民族大義,殺了他最愛的人,在太一聖殿孤獨千年。小新第一次意識到,遊戲不只是玩,它還可以表達更多。

  《軒轅劍外傳:蒼之濤》是2004年發售的,小新那時明顯感覺到,市面上的武俠單機遊戲越來越少。

  上大學後,省下生活費,把以前玩過的那些國產老遊戲的正版一個個買回來,想留住它們。多數是二手遊戲,運氣好的話,碰到快倒閉的遊戲店,清理積壓的庫存,也能淘到全新未拆封的。他甚至想過專門做遊戲收藏,搜了搜,發現幾乎每款遊戲都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版本,大陸版台灣版首發版典藏版簽名版廉價版。有的版本因為數量稀少,價格被炒得很高。《軒轅劍4之仗劍江湖》豪華版,附贈一把軒轅劍模型,被炒到千元,普通玩家哪裡買得起。只好打消了收藏的念頭。不過,前前後後還是買了一百多盒,堆在家裡。現在,他打電話回家,母親還會時不時地念叨,那些盒子你還要嗎?不要的話處理掉吧,太佔地兒了。

  邊買邊玩,補了很多以前錯過的國產遊戲。《幽城幻劍錄》當年因為太難,沒玩下去。他把攻略列印出來,厚厚一遝,花了半個月時間,照著攻略把它打通。還有些冷門遊戲,新瑞獅的《天河傳說》《反三國志》,打通後,查看遊戲製作者名單,把幾位主創的名字記下來,上網搜索。主策劃鼻子楊去了一家手遊公司,編劇吳詩華在杭州電魂,原畫監製孫芳成了自由畫師。

  小新很好奇,當年國內這麽多做單機遊戲的,怎麽說沒就沒了,那些做遊戲的人都去了哪兒,他們現在在做什麽,今後還會不會回頭再做單機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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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太說話慢條斯理,語氣平緩。他翻譯出版過三十多本書,有漫畫設定集,有模型技術教程,有熱門JUMP漫畫的衍生小說,也有遊戲相關的,比如《紙箱戰機》的衍生模型書。他還參與過很多日本漫畫的漢化,最近的漢化作品是《JOJO的奇妙冒險》官方正版的第一部與第四部。他不喜歡抖機靈刷存在感的做法,他覺得,譯者不應該有存在感,把作品盡可能原汁原味地呈現在讀者面前,才是譯者的使命。

  漫畫是從初中開始看的,喜歡小畑健的《棋魂》,所以漢化的第一部漫畫是小畑健的《爆漫王》。喜歡尾田榮一郎的《海賊王》,所以翻譯出版的第一本書是《海賊王》設定集。

  上大學後,六太追小畑健的新連載《爆漫王》,看了幾話,覺得翻譯品質越來越差,不如自己動手,於是申請加入了熱情漢化組。那時正是民間漢化組的全盛期。早期做漫畫漢化的,純粹用愛發電,無償付出時間和精力,只為把自己喜愛的作品推薦給更多的人。熱情漢化組是國內老牌的漫畫漢化組,鼎盛時,數十部漫畫同時漢化,有日漫也有美漫。每部漫畫由一個獨立小組負責,牽頭者類似同人本的主催,招募人手,翻譯、修圖和鑲字,分工合作。

  六太加入的小組,十來人,主要做《爆漫王》的漢化。《爆漫王》以文字量大出名,每周一話,每話19頁,三四千字。他們從2008年連載啟動開始,一直漢化到2012年漫畫完結,做了整整四年。

  推理小說也是六太的最愛。2009年年底,島田莊司來上海推介新書《被詛咒的木乃伊》。見面會上,六太見到了天蠍小豬,國內推理小說評論圈的大佬。天蠍小豬把他推薦給譯林出版社。出版社需要既懂日語又懂推理的人,把從版權代理公司拿來的日本推理小說,從頭到尾看一遍,總結出兩三千字的梗概,交給編輯,判斷此書是否值得出版。六太每個周末去出版社拿兩本書回宿舍,一個星期讀完,既過了小說癮,也鍛煉了閱讀能力。

  畢業後,六太在IT公司找了份工作,白天上班,晚上翻譯。他為模玩雜誌《模工坊》翻譯了數十萬字的模型教程,翻譯的第一本小說是日本推理小說家湊佳苗的《花之鏈》,兩三百頁,翻了兩個多月。

  翻譯這件事,做得越多,越會覺得,它考驗的不僅僅是語言能力,更是體力和耐力。翻譯的過程,漫長而煎熬,好像總也沒個完。最後看著自己翻譯的東西被印成鉛字,一本本摞起來,又很有成就感。

  2015年,六太從部門辭職,自己組了一個漢化團隊,八九個人,為網易漢化史克威爾艾尼克旗下的漫畫作品。漢化到一百多卷,對方調整業務,活斷了,團隊只好解散,六太成為自由職業者。

  自由職業其實並不自由。沒有保障,沒有安全感,工作與生活之間沒有界限。一天不做事,就會覺得時間被白白浪費掉。人會變得焦慮,甚至不敢讀長一點的小說或是玩耗時間的遊戲。儘管如此,同每天坐辦公室相比,六太還是更願意全職在家做翻譯。寫寫稿,逗逗貓,沉浸在文字的世界裡,不必同現實產生太多交集。

  有點像他去年翻譯的小說《人間便利店》中的女主人公惠子。惠子三十六歲,未婚,大學畢業後在便利店打工,一做就是十八年。每天吃便利店賣的便當,每天聽收銀機發出的哢哢聲,每天說著“歡迎光臨”迎接顧客。似乎只有一成不變的便利店,才能給她帶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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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裡的岩星有點扎眼。其他同事,T恤、套頭衫、牛仔服、休閑毛衣,不怎麽講究,像是隨隨便便抓了件東西套在身上。岩星穿得很正式很老派,藍襯衫黑西褲,平平整整。如果沒有桌上那幾個手辦,高舉著槍計程車官長、血跡斑斑的性感女郎,你想象不到他的工作之一是玩遊戲。

  岩星是福建人,今年37歲,大家開玩笑地喊他“老同志”,還挺形象。他說話做事沉穩,不慌不忙。我給他拍照,他坐在工位上,先伸手關掉電腦螢幕。聚會時,他沉默少言,聽別人說,不輕易發表意見,偶爾拿起手機瞄兩眼。別人拿他調侃,他也不生氣,跟著大家一起笑。

  岩星是當時《遊戲機實用技術》少數幾個主攻歐美遊戲的編輯之一,負責新聞資訊和產業相關的專題,後又長期擔任子刊《遊戲·人》的責任編輯。在雜誌社內部,他是出了名的“索青”,不過他為人低調,不喜張揚,所以沒怎麽在讀者面前露出過馬腳,也沒多少人發現“星夜”這個筆名後面的編輯已經換人。

  2002年,在北京外經貿大學讀書時,岩星為Tom.com遊戲頻道翻譯歐美遊戲新聞,走上撰稿之路。畢業後,去了深圳,加入《遊戲機實用技術》編輯部,接過“星夜”這個筆名。前任“星夜”是日系遊戲的愛好者,而岩星喜歡歐美遊戲,尤其是《俠盜獵車手手》這類沙盒遊戲。一天,同事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哎,岩星,你的名字直譯成英文,不就是“Rockstar”嘛。

  岩星是當時《遊戲機實用技術》少數幾個主攻歐美遊戲的編輯之一,負責新聞資訊和產業相關的專題,後又長期擔任子刊《遊戲·人》的責任編輯。在雜誌社內部,他是出了名的“索青”,不過他為人低調,不喜張揚,所以沒怎麽在讀者面前露出過馬腳,也沒多少人發現“星夜”這個筆名後面的編輯已經換人。

  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做了十年“星夜”,兒子兩歲時,岩星開始認真考慮未來的出路。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紙媒已是夕陽產業,遊戲紙媒的路更是越走越窄。他那時三十多歲,收入不算高,在深圳這座城市,想要養家糊口過日子,有點緊巴。

  2013年,岩星離開雜誌社,先是做了一年頁遊,又在手機廠商的應用商店做了一年。收入實現翻番,但做的終究不是自己想做的。2015年,他加入騰訊《地下城與勇士》的發行部門,負責考察新產品。正是手遊市場風起雲湧的時候,端遊被打得滿地找牙。考察了一年,找不到適合引進的產品。之後,岩星轉入騰訊遊戲平台(TGP),即後來的“WeGame”,仍然負責遊戲的評估和引進,不過這次評估的是單機遊戲。

  2017年6月,E3遊戲展在洛杉磯會展中心舉行。岩星和同事們現場目睹了《魔物獵人》的回歸,心情激動。十多年前,他剛進雜誌社時,PS2遊戲機處於黃金時期。PSP發售後,掌機市場升溫。《魔物獵人》的流行,更是將掌機的熱度推向高峰。每天中午,大家去樓下的小飯館吃飯,上菜前的十分鐘,所有人都在埋頭聯機《魔物獵人》。雜誌社有一本叫做《掌機王》的子刊,那段時間,子刊的讀者活躍度甚至超過主刊,編輯製作的《魔物獵人》攻略等周邊圖書,也賣得很火。

  發布會結束後,大家在會場旁邊的飯店吃飯。WeGame的負責人bubu讓每個人都說一說今年E3最大的兩個驚喜,《魔物獵人:世界》毫無懸念地被全票通過。從那時起,大家就決定,一定要把這款遊戲談下來,而且必須做到同步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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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行者管培項目封閉培訓的半年,熊君玩了一堆他以前根本不可能玩的遊戲,網遊頁遊手遊。每天玩遊戲,寫體驗報告,開研討會,做述能。學了不少東西,也糾正了自己的一些偏見。

  管培結束後,他申請調回上海。一是想陪在妻子身邊,二是因為上海有一個他很想去的部門,《魔物獵人Online》項目組。2011年退伍後,曾經一起聯機《魔物獵人》的戰友各奔東西,很少見面。一個人玩,挺孤單的。一天,戰友突然聯繫他,說,《魔物獵人Online》要在國內出了,等上線後,咱們再一起玩吧。他很高興。

  熊君加入《魔物獵人Online》項目組時,玩家已經流失不少。大家想了很多點子,試圖留住核心玩家。組織天地爭鋒陣營戰,策劃競技場對抗活動,還有各種日常和周常的挑戰任務。那年的愚人節,熊君設計了一個“奇怪的桃毛獸”的活動。活動結束沒多久,內部調整,熊君被轉入Next工作室,從運營策劃變成遊戲策劃。

  學廣告的,沒怎麽接觸過代碼。抱著教材啃了半天Unity3D,發現自己實在不是做研發的料。在工作室找不到位置,心裡著急。這時收到騰訊遊戲平台的內部招聘郵件,崗位是單機遊戲發行。試著投了簡歷,順利通過面試。騰訊當時已決定引進《魔物獵人:世界》,熊君是《魔物獵人》老玩家,又有《魔物獵人Online》的運營經驗,這個崗位再合適不過。

  唯一的問題是,工作地點在深圳。剛回上海沒多久,又要分開,妻子當然不願意,紅著眼睛說,你哪次做決定考慮過我的感受。說當兵就當兵,當了兩年兵。說出國就出國,走了半年。說去深圳就去深圳,這次好不容易回來,又要走。嶽父打電話給他,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的職業規劃到底是什麽。父母也反對,都結婚了,還不趕緊要孩子,跑那麽遠幹嘛。

  熊君向家人承諾,這次去深圳,我的職業發展肯定會比現在好很多。這是我喜歡做的,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2017年夏天,熊君加入WeGame,在那裡認識了一群和他一樣熱愛單機遊戲的人,岩星、浪燕陵、空明、小新、六太。

  浪燕陵離開多玩後,入職騰訊的QQ遊戲大廳。QQ遊戲大廳主打棋牌遊戲,做過頁遊,也做過街機遊戲,這次想嘗試單機。從零開始搭建單機遊戲專區,前前後後發了四十多款,有些是免費,有些是付費。

  QQ遊戲大廳的用戶,以棋牌玩家為主,很少有購買單機遊戲的習慣,也很難被引導。首頁放單機遊戲的廣告,點擊率不高,轉化率更低。玩家點進去一看,怎麽玩個遊戲還要給錢啊。做了兩年,架構調整,單機遊戲業務被交給TGP負責,浪燕陵內部轉崗。

  面試花了兩個小時,在一個大廳裡,熱得像蒸籠。面試官問空明,你覺得這個平台應該怎麽做。空明在Steam上買過幾百款遊戲,對Steam再熟悉不過,於是把他知道的Steam的那些功能挨個介紹了一遍,面試官不置可否。空明心想,估計是涼了。

  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錄取通知。大四那年,他去了深圳,在TGP實習。2017年,TGP更新為“WeGame”,空明轉至產品組,負責搭建開發者後台,優化遊戲接入流程。

  大學畢業後,小新在外貿公司做了半年,然後跳槽到新浪遊戲,踏入自己夢寐以求的遊戲業。一年後,遊研社創辦,他負責新媒體運營,將官方微博的粉絲數從零做到七十多萬。2017年,小新帶著他的單機遊戲夢加入WeGame,成為發行團隊的一員。

  六太做了兩年自由職業者。一天,朋友找到他,你不是喜歡《魔物獵人》嘛,騰訊那邊有個職位,挺符合你的興趣和經歷,要不要試試。六太是從大學開始玩《魔物獵人》,他就讀的學校和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組織過一些聯誼活動,在那裡認識了一群同好,每次去漫展都會聯機。工作後,一個人刷《魔物獵人3G》,也刷了三百多個小時。

  2017年秋天,六太加入上海的WeGame本地化管理組,負責日文遊戲的漢化和對接。他的第一個項目就是《魔物獵人:世界》。

遊民星空

 

9

  《魔物獵人:世界》是WeGame引進的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大作,熊君是這款遊戲的主要發行人之一,負責制定發行策略,與卡普空方面對接。在中國發行遊戲有很多特殊的環節,比如預約,日方難以理解。在他們看來,發行遊戲很簡單,不就是出預告片出評測出預售最後正式發售嘛,怎麽還要預約。來來回回談了很久,才勉強接受。

  浪燕陵負責遊戲的宣傳素材,也是件很繁瑣的事。日方要求監修,未經許可,不得擅自改動。美術調了圖片的顏色,以便與網站基調保持一致,被打回來。廣告圖的尺寸不同,為保證文案與背景不衝突,把角色往旁邊稍微挪了挪,也被打了回來。

  本地化是在上海進行。日方提供的漢化文本,四十多萬字,基於早先發布的繁體中文版。很多地方需要修改,有些是繁體轉簡體時殘留了繁體字,有些是用語不符合大陸玩家的習慣。也有少數令人啼笑皆非的錯誤,比如滅盡龍的盾斧,日文是“壞滅一束”,繁體中文版直譯為“帶來毀滅的一把武器”。六太他們提交修改意見,繁體中文版也在後續更新時改掉了這個過於直白的譯名。

  第一次發行如此重量級的遊戲,而且是全球首發,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拚速度,拚價格,拚翻譯,拚公布時間,拚上線時間,拚聯機體驗,拚版本的穩定性,整個部門幾乎全被調動起來。

  第一個小高潮是去年7月7日的“遊戲之夜”。

  小新是遊戲之夜的主要負責人之一。《魔物獵人:世界》被作為壓軸戲,但能不能公布、以什麽形式公布、公布到什麽程度,直到活動前不久,仍無法確定。小新他們做了兩套方案,一套是公布,一套是不公布。

  官網的宣傳海報留了一處懸念:爪印。很多玩家看了以後,覺得這個爪印不可能是指《魔物獵人》。WeGame當時公布的遊戲中,有一款《侏羅紀世界:進化》,爪印也有可能是恐龍的。還有人信誓旦旦,如果WeGame能拿下《魔物獵人》,我就去吃屎。

  7月7日那天,熊君提心吊膽,唯恐出什麽差錯。發單機遊戲這一年,他和同事在外面沒少挨罵,心裡憋屈,又沒法說什麽。晚上七點,遊戲之夜拉開帷幕,大家聚在會議室的電視前觀看。這次的遊戲之夜類似任天堂的直面會,從頭到尾全是播片。第一款亮相的遊戲是《真·三國無雙8》,第二款是《侏羅紀世界:進化》。恐龍一出,彈幕嘩然,果然是恐龍的爪印,沒勁,散了吧散了吧。

  後面的播片一個接一個,彈幕各種吐槽,“好尷尬”“炒冷飯”“企鵝真有錢”,一堆人刷起了“4399”。《要塞英雄》的宣傳影片淡出後,鏡頭切換回WeGame的吉祥物蛋蛋君,場景慢慢暗下,很多玩家以為活動已經結束。就在這時,AIBO出現在畫面上,她吊在空中,向遠處眺望,《英雄之證》的旋律隨之響起。彈幕頓時炸了,“牛逼”“驚了”“玩爆”。

  會議室所有人起立歡呼,熊君激動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遊戲之夜結束後,才覺得有點餓,熊君、小新和浪燕陵去樓下的便利店買麵包。站在店裡,熊君哭了。他覺得,之前的所有委屈都值了。幸福得像一場夢。

  回到住處,睡不著,論壇貼吧影片網站挨個刷了一遍。刷到兩三點,把玩家的疑問收集起來,第二天趕到公司,立刻開會商量,怎麽向玩家解答。

  第二道坎是半個多月後在上海舉辦的《魔物獵人:世界》狩獵祭,這場活動邀請到了製作人辻本良三。辻本良三是辻本家族的“三太子”,地位很高。四月份發的邀請函,活動前一個多月才敲定。熊君每周同日方的工作人員開會,討論行程細節,精確到以分鐘為部門。辻本良三在哪一分鐘登台,在台上走多少步,行走路線怎麽設計,登台時的燈光是什麽樣的,登台時的背景音樂放哪一段、螢幕畫面是什麽,每個細節都要敲定。

  狩獵祭結束後的那晚,熊君回到上海的家裡,精疲力竭,又興奮地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妻子忍無可忍,踢了他一腳,你到底睡不睡。

  接下來的最大挑戰是版本的穩定性。遊戲發售前兩周,工作重心放在兩件事情上:一是確保良好的聯機體驗,二是查找接入SDK時可能存在的bug。那段時間,測試團隊每天熬夜加班,版本更迭很快,版本管理出現疏漏,為後來的一些事情埋下隱患。

  遊戲還有幾天就要上架,日方發來了最新版本。一測試,問題不少,最要命的是閃退。

  閃退問題已經困擾他們一個多月。如果把這個版本發出去,前面的所有努力等於白費。即便做到全球首發,玩家也不會買账。

  8月7日,上線前一天,閃退問題依然沒有解決,所有人的神經繃到極限。晚上九點多,排查出原因。凌晨一點,熊君坐在電腦前,測試修改後的程式。二十多人圍在他身後。那幾秒,漫長得像是幾年。點擊圖示,遊戲正常啟動,沒有閃退。一片歡呼聲中,熊君開心地捂住了臉。

  凌晨兩點,官方微博發布消息,《魔物獵人:世界》將於8月8日下午上線。玩家的評論又炸了,這麽晚還在加班,真敬業。有人回復,我老公也在為《魔物獵人:世界》加班。玩家紛紛誇讚,真是個好老公。第二天,在辦公室打聽了一圈,是發行組一位同事的妻子發的。這位同事從此多了個“好老公”的綽號。

  《魔物獵人:世界》上線的那一刻,熊君的心情反而特別平靜。伺服器第一次承載這麽大的流量,後台出了點問題,導致部分訂單處於“等待發貨”的狀態。趕緊發布公告並給予補償,兩個小時後,問題解決。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我為怪獵哭過三回。遊戲之夜是第一回,第二回是後來的一次會議。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整理下半年的活動方案,一條線是全國巡回試玩,一條線是中華狩王賽。突然被拉去開了個會。會議過程中,一直忍著。會議一結束,整個人就崩潰了,狂哭。”

  那天夜裡,熊君又失眠了。看著天花板,心想,難道真的是一場夢。

  連續加了幾天班。周日的晚上,他循環播放李志的《這個世界會好嗎》,“媽媽,當你又回首一切,這個世界會好嗎”,一遍遍地聽,把這首歌分享到朋友圈。迷迷糊糊睡了一兩個小時,第二天一早,計程車去公司。每天都走的路,變得很長。掏出手機,發現bubu在他昨晚發的那條朋友圈後面回復說,別聽李志的歌,聽聽《紅日》。戴上耳機,一路聽著《紅日》,“結伴行,千山也定能踏過”,情緒稍稍振作了些。

  處理好善後事宜,和同事去食堂吃早飯,在樓下的花園裡坐了會兒。刷手機,看玩家對這件事的反應。很多人都在為他們加油鼓勁。熊君覺得內疚,對不住玩家,又感動,至少他們看見了我們的努力。

  看著看著,又哭了。

遊民星空

10

  事情就是這樣。

  兩個月後,2018年10月,《河洛群俠傳》發售,這款遊戲的主發行是小新。小時候和同學們擠在電腦前玩《金庸群俠傳》的情景歷歷在目,哪會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同徐昌隆面對面地合作。

  遊戲發售前,小新邀請媒體去河洛工作室探班,試玩了遊戲的最新版本。河洛工作室二三十人,還在加班。和大家聊了聊,其中有一位負責美術的女孩,名叫“文宣”,《河洛群俠傳》的很多美術設定,都是她畫的。

  從河洛工作室出來,去西門町吃飯,然後在附近的電玩市場逛了逛。《黑暗靈魂三部曲》剛發售,大家想著,在台灣買可能會便宜點。手上拎著河洛工作室的紙袋,走進一家店。老闆看了看他們,說,你們是不是剛從河洛工作室過來。小新說,是啊。老闆說,那裡有我以前的一個同事,你們拎袋上的這個角色,就是她畫的。

  老闆的前同事就是那位叫“文宣”的女孩。做單機遊戲,開電玩店,都算不上什麽主流的選擇,都是因為自己喜歡。結账時,老闆給他們打了個折扣,抹掉零頭,以示感謝,感謝他們對前同事的支持。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像是做了一場夢。可能真的就是一場夢吧。”

  熊君把《古惑仔》翻出來重溫了一遍,初中到現在,這幾部電影看過無數遍。身邊有這麽一群同甘共苦的兄弟,真好。

  讀研的時候,熊君建過一個單機遊戲討論群,二三十人,沒事就在裡頭瞎聊。聊著聊著,彼此成了朋友。有五六個人,特別愛聊,他又單獨建了個微信群,把這五六人拉進來。其中一位是山西大同的,九零後,專科沒讀完,回了老家,錢掙得不多,但很愛遊戲,時不時在群裡丟一句,哥哥們,幫我買個遊戲吧,哥哥們,幫我買個加速器吧。其他人也會盡量幫忙。大家知道熊君的工作是發單機遊戲,每次WeGame上架新遊戲,熊君就會把鏈接貼到群裡,吆喝一聲,兄弟們,給買一份支持一下。大同的那位玩家,雖然喜歡的是射擊遊戲,也掏錢買了一套正版《缺氧》。

  這個世界會慢慢好起來的,熊君這麽覺得。

  去年年底,他參加廣州和廈門的兩場“核聚變”,把鈴木裕請到現場,完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心願。今年年初,離開深圳,回到上海。這一年,實現了對家人的承諾。

  把之前想玩但沒時間玩的遊戲找出來,一個個打通。那天晚上,熊君握著搖桿,坐在電視前玩《戰神4》。男孩走進屋,驀然回首,看見父親魁梧而蒼老的身影站在門口,像座山。

  岩星有兩個孩子,兒子七歲,女兒四歲。下班到家,八點多,給兒子輔導功課。在旁邊看著他寫作業,批改、打分。晚上十一點,等兩個孩子都睡了,才能安安靜靜地玩會兒遊戲。

  以前在雜誌社,沒覺得任天堂的遊戲有多好。如今有了孩子,才覺得老任的理念確實挺對的。他那台NS幾乎成了兒子的《超級瑪利歐派對》專用機,父子倆一起玩,玩得盡興。

  浪燕陵周一到周五在深圳,下班後,看書玩遊戲,凌晨兩點睡。遊戲玩了二十多年,熱情不減,每年至少要打穿三十款。每款遊戲,他都會截圖,通關後寫玩後感,放入對應的檔案夾,保存起來。

  周末回到廣州的家裡,不怎麽碰遊戲。女兒剛滿十個月,有空得多陪陪她。浪燕陵希望女兒長大後也能像自己,從表達中獲得快樂。她的表達方式,肯定和自己不同。可能與遊戲無關,可能與寫作無關。只要她能夠真誠而自由地表達,就夠了。

  現在回頭再看,浪燕陵覺得《歪弟日報》有很多不足,文字不怎麽考究,內容不那麽嚴謹,各方面都有點幼稚。但幼稚也不錯。越幼稚越粗糙,表達出來的情感才越真誠。

  今年的部門年會,開場影片的劇本是浪燕陵寫的。劇情很簡單,男主角大學畢業,進公司實習,任務是尋找四本天書。這四本天書分別是WeGame的四款已上架遊戲。浪燕陵埋了一個很冷的彩蛋在裡面,估計沒什麽人發現。金庸總共有十四本天書,“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片中為什麽只有四本。因為不管怎樣,十本(辻本)我們已經找到了。

  聚餐時,熊君和浪燕陵興高采烈地聊起十多年前的那些冷門國產老遊戲。空明掏出手機,自顧自地低頭刷《FGO》。他在這款手遊上花了不少錢,浪燕陵調侃,你氪這麽多金,都夠把WeGame的所有遊戲買個好幾遍了。

  空明的網名是“Raiden”,出自《潛龍諜影》系列。他那台筆電電腦配置太低,《潛龍諜影:幻痛》是在公司的電腦上玩的。斯內克將骨灰抹在臉上,緬懷逝去的戰友,決心帶著戰友的意志繼續前行。看到這一幕,空明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說不清為什麽。

  去年,六太翻譯了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這部小說以前有過不少經典的譯本,所以,翻譯起來還是有點棘手。日本小說家,六太喜歡森見登美彥,他的《四疊半神話大系》曾經被湯淺政明改編為動畫。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名大學生,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他的大學生活。初入校園時的那些美夢,全都化為泡影。他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大一,試圖改變命運,但無論怎樣選擇,最終仍然會縮回他那間四疊半的小小宿舍裡。

  就像一面鏡子,六太覺得,很多人都能從這個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六太小時候的夢想是成為漫畫家,長大後的理想是漫畫編輯,大學時讀的專業是應用心理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總務,如今卻成了日語翻譯。也不錯。翻譯了這麽多漫畫,翻譯了這麽多小說,這兩年又參與到遊戲的漢化中。能夠讓這些作品被更多的人欣賞到,自己就算呆在四疊半的空間裡,又有什麽關係。

  人這一輩子,做不了多少事。有些東西,你也沒法改變。就像這個世界。說到底,沒人知道好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在好與不好之間,還有無數個世界。只要你願意,總能做點什麽,讓其中的某個世界,哪怕是很小的世界,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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