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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王堆漢墓:難忘的發掘軼事

千百年來,有誰見過兩千年後出土的女屍皮膚仍具有彈性、面如生容?誰又見過,兩千年前的一件大袍不到一兩重,漆器出土後仍光亮如新、色彩繽紛且品種繁多?以上令人瞠目結舌、不敢輕信的千古奇聞,出自馬王堆漢墓。

1972年,考古學家、陶瓷研究專家、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周世榮先生(1931年7月—2017年10月)有幸參加舉世聞名的馬王堆漢墓的發掘,並擔任發掘業務組副組長。如今去湖南省博物館參觀馬王堆文物的人多如潮湧,關於文物及其出土過程,街談巷議,眾說紛紜,添油加醋,編出許多離奇的故事。

眾人皆知之事,多說無益,但周世榮先生講的故事你可能真不知道

現場發掘中奇怪的綠葉青枝

辛追夫人香體千年不朽,已夠神了,誰能相信,馬王堆漢墓中還有嫩如初春的小綠葉。此事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親手所得,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正因為責任重大,我時時細心觀察填土中的變化和任何新的發現。當古墓發掘深人到白膏泥(即瓷土)層時,突然發現幾片嫩綠的小樹葉,開始我以為綠葉是從墓口的地面上飄落下來的。不信。又往下挖,接著兩片、三片綠葉再次從白膏泥層顯現,還有青色的竹枝和當時被遺棄的竹筐也完好如新。我暗自歡喜,心想,填土中的小樹葉尚且如此完好,估計墓主人的屍體也不會腐爛。

揭開棺撐後,提取文物是一件很細致的工作,一不小心,文物受損,一有疏忽,記錄失漏。為此我經常在提取文物時把凡是帶蓋的器物先揭開看看,記錄在案,以備不忘。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揭開鼎蓋,湯水中飄浮著薄薄的藕片,觀者驚呼,一不小心,震動了漆鼎,水中的藕片全不見了!幸好留下了一張快照,如今這張藕照也成了珍寶。

不久,一位地震工作者突然來訪,我感到很意外:“馬王堆與地震有什麽關係?”

答曰:“關係大了!古墓中薄薄的藕片尚且保存如此完好,說明兩千多年以來,長沙從未發生過致命的地震,星城長沙是一塊寶地,不會出現地震的災難!”

四下瀟湘訪古城

1975年,帛書整理小組整理《地形圖》和《駐軍圖》時,發現地圖上有許多城邑,其中“舂陵”、“泠道”、“洮陽”和“桂陽”等見於長沙西漢墓出土的滑石印章。帛書整理小組的同志閑談中主張組成小分隊前往調查。史地學家馬雍是湖南衡陽人,他極力主張到九嶷山區的大深水一帶去考察。當時因為小組整理任務繁重,只好作罷。

1976年冬至1977年春,我決定利用回家探親之際,獨自前往調查。我首先查閱了《漢書·地理志》、《水經注》和有關地方志,帶上一名老技工漆孝忠,沿著古地圖中的大深水(即湘江和瀟江上遊)逆流而上,翻越九嶷山,穿過都龐嶺,進入兩廣地區。皇天不負有心人,《地形圖》中的8個古城邑竟找到了6個,其余兩處有待進一步調查。其中“營浦”(道縣)因現代建築多變,古城被塵土淹沒,一連四次,才顯露真容。“泠道”古城位於九嶷山的蕭韶峰下,城址呈長方形,四角設高隆的城堡,十分壯觀。“舂陵”也是一座方城,城垣高牆環水,古色蒼蒼。

錯把神仙當野人

馬王堆出土的“T”字形引魂升仙圖,已眾所周知。另外還有一幅“毛人”圖也許讀者聞所未聞。

按照某專家介紹,該圖“繪一全身長毛的人形,頭部殘缺,似作奔走狀,兩手劃動”。此說很神奇,使人聯想到傳說中湖北神農架原始森林的“野人”

但我早年從事古銅鏡研究,發現東漢銅鏡中有許多形態各異的“毛人”。經研究,銅鏡上所謂“毛人”,在鏡名中明確地書為“仙人”,或稱之為“羽人”。他們有的手持芝草,有的騰空漫遊,有的乘天馬,並書有“王喬馬”、“赤松馬”等銘文,明確地告訴我們,他們是“王子喬”或“赤松子”——即有文獻可考的知名“仙人”(“羽人”)。《楚辭·遠遊》有“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山海經》載有“羽人之國,不死之名”,《拾遺記》中也說“燕昭王夢有人服皆毛羽,因名羽人,夢中與語,問之以上仙之術”。

“羽”,含有“飛升”之意。道士追求飛升成仙,故俗稱道士為“羽人”。

由此可知,原來帛畫中的所謂“毛人”,乃“仙人”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房中術》被日本人搶先發表

“房中術”是中國古代四大方術之一,強調通過對性生活的調節達到養生的目的。馬王堆漢墓竹簡《合陰陽方》和《天下至道談》即為“房中術”典籍,文中談到所謂“五欲之征”等。

改革開放以前,思想禁錮,凡與性有關的文字,都視為“黃色”的東西,談“黃”有如談虎色變。帛書整理小組的成員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采取釋文不加標點,不作注釋,也不公開發表的辦法,這樣一來,外行看不懂,內行不用標點也能通讀。以上資料除帛書整理小組成員外,對外是保密的。

1980年,中國古文字學會在廣州召開會議,東道主商承祚和容庚教授在廣州園中園設宴歡迎國內外知名的古文字學家,其中有中國香港饒宗頤、美國周鴻翔和中國內地唐蘭、於省吾等著名學者,包括筆者在內,剛好坐滿一桌。我有幸被邀請,是因為沾了馬王堆老太太的光。席間,饒宗頤和周鴻翔先生問我:“馬王堆漢墓竹帛書中是否有房中術?”我不敢隱瞞,答覆說:“有,但不敢發表。”饒、周兩位先生說,國外學者很關注,希望早日發表。

返回長沙後,我與馬王堆醫書研究會的同事研究,並征求文物出版社的意見,他們同意先刊出釋文。我不敢用“房中術”三字,而改稱《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竹簡“養生方”釋文》,首先在《馬王堆醫書研究專刊》1981年第2期上刊登。當年,以赤堀昭為團長的日本醫學代表團來訪,馬王堆醫書研究會將此刊當做見面禮贈送。該文在日本產生強烈反響。日本麥谷邦大先生很快將《養生方》作了注釋(見《新發現中國科學研究所》,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85年)。日本朋友把“禁書”搶先公開發行,現已開花結果,飄香海外。

“破布”值千金

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標簽(木褐)上,書有“聶幣千匹”四字,但沒有說明“聶幣”的真正屬性和用途。我認為,馬王堆漢墓是長沙諸侯王丞相利倉及其夫人、兒子的墓地。該墓隨葬物中有數以千計的珍貴物品,怎麽會用破爛的“布帛碎片”隨葬?“碎片”必另有其深意。經考證,“聶幣”即指分割為片狀的布帛,是送給死者的一種象徵性的冥幣。此外,馬王堆還出土了“麻聶幣笥”和“繒聶幣笥”兩塊小楬。墓中出土的竹笥內盛有大量的絹、羅、綺、綿等“聶幣”。

中國古代貨幣除楚國的金鈑、漢代的金餅和銅錢外,從來沒有見過布帛類貨幣實物。馬王堆聶幣的出土,是中國貨幣史上唯一可供研究的古代布帛貨幣實物資料,意義非凡,故被譽為“破片值千金”。

中國最早的“瓷”字—資

有關陶瓷質地的標準,一直是考古工作者爭論的焦點。馬土堆漢墓竹簡《遣策》記錄的名稱中將不同陶器分別稱為“土器”“瓦器”。也有個別學者把《遣策》中的“資”確定為“瓷器”的。《說文》中沒有“瓷”字,也就是說,馬王堆竹簡中的“資”可能是我國最早的“瓷”字

我國陶瓷學家對“陶瓷器”的區別至今沒有一個統一的界定標準,馬王堆《遣策》中區分“土器”、“瓦器”和“資(瓷)器”的論點,也許可以說是“馬王堆陶瓷標準”。

所謂“土器”,是一種用細泥模印或捏製的錢幣仿製品,其中“土珠璣”是狀如珠子的泥團,“土金”是用泥土壓印“郢稱”字樣的仿黃金鑄幣,“土錢”則是泥土模印的“半兩”之類的仿銅錢製品,根據目測,其燒成溫度大約300℃,用手一捏即碎。

根據出土實物目測,“瓦器”的質地較“土器”堅硬一些,估計其燒成溫度為700℃左右。

資(瓷 )器——據《遣策》記載,有:魚魷一資,內魷一資,魚脂一資,肉醬一資,爵(雀) 醬一資。“資”是一種印紋硬陶,器形有罐、壺和瓿,火候很高,根據目測,其燒成溫度約1250℃ ,其堅硬程度類似“瓷”。

有關“資”字就是“瓷”字之說,最早是古文字學家唐蘭先生提出來的,筆者曾爭論說:《遣策》中的“資”是器物名稱,而不是指質地。但從另一角度來看,“資”不是單一的“罐”、“壺”或“瓿”,卻是單一的、質地堅硬的“印紋陶”,說“資”字就是最古老的“瓷”字,也有道理。

目前我國陶瓷學界有關陶瓷的區別眾說紛紜,沒想到早在兩千年前,古人就已提出了“土器”、“瓦器”和“資(瓷)器”的論點。今後寫陶瓷史不應忘記這一“標準”。

(文章來源於《老祖宗的那些事——湖湘文明溯源之旅》,主講:周世榮,整理:李鵬)

作者簡介

周世榮(1931年7月—2017年10月),1931年7月10日出生,湖南省祁陽縣人,中共黨員,考古學家,陶瓷研究專家,畢業於吉林大學古文字教師班。曾任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馬王堆醫書研究會副會長等職。

2017年10月27日,周世榮先生因病醫治無效不幸逝世,享年8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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