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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黃丹:繪畫是什麽?它更像一次踟躕的獨行

懂不懂藝術都能看懂的象外

黃丹,《覽物》,紙本設色,189x94.5cm,2014

作品圖由三遠當代藝術中心提供,特此鳴謝

黃丹清清瘦瘦的,清瘦到有弱不禁風之感;

然而一說起話來,才發現她就像一根堅韌的竹子,勁道有力得很。

比如她談傳統、水墨和自我——

為什麽我不想談水墨、傳統、東方,是因為每個人都談得太多了;而很少有人說說自己。我們談材料,談繼承,總是想告訴別人我們來自於哪裡,從哪裡拿到了一些東西,更有甚者注明了拿到的是什麽——拿得有出處才顯得理直氣壯或特別值錢嗎?

而我最想說的是:能為之(人類文明的發展)做點什麽;

我不是“別人”,更不是“古人”,我先得是我自己,知道有自己,才能從自己出發,做點力所能及或突破自身局限性的事;

不用水墨,不用想不同,去想一想相同的東西:情感和生命,自然和身體,變化和恆定,宏觀與微觀,這些放之四海皆準的規律;

是”我“此時在感受,即是最現實的當下,也是和任何人相比最大的區別;

很多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對自己的所有感覺都通過外界折射後才知曉自己。沒有自己,自然就畫得不夠好,那就只能靠“演”;

如何演得像一個藝術家,這也是一個課題。“藝術家”演員們分成兩種,一種是演著演著,根據群眾和市場的反應,自己慢慢都信了;還有一種,是從始至終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演。但也不用太在意,因為任何一個時間段裡,所有的行業,都是這樣真假混雜、喜憂參半,這才是被稱為現狀該有的樣子;

我能做的是認清,而非肅清。套用我女兒看完賈樟柯的電影《江湖兒女》後說的話:“斌哥做出了他的選擇,並且相信他的選擇是對的;我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沒看懂。”誰又不是斌哥呢?誰能同時選兩條路再去比較一下利弊呢?

顧不得那麽多,我徑自做出了選擇:我想真,想好,想更好;我不怕說我好認真。

……

肖,紙本設色,93x94.5cm,2015

坐在我對面說這些話的時候,黃丹語氣輕輕的,眼睛亮亮的;喝著茶。

她的那件《肖》,就掛在身後的白牆上。

那天下午日光通透,黑黃二色,涇渭分明。湊近了看,發現那是一條蜷曲的蟒;離遠了看,通體渾圓的蟒卻又像匍匐的山了。

無論是蟒還是山,畫面上半部的黑則始終如一——那是彌散著稀薄氣感的虛空,看似幽深寂滅,實則暗藏生機。

生 | Raw

三遠當代藝術中心

時間 :2019年4月13日 - 6月12日

地點 :北京798藝術區706北三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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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三個讀者,送黃丹畫冊

“生”,就是黃丹在三遠當代藝術中心個展的名字。不過,展覽英文題譯卻不是Life或Live,而是Raw——那是黃丹自己選定的一個詞。在展覽前言中,她如此自述:

“對於生,除了生命和生機,我更想說的是不成熟的、具備生(野)之力量,並且沒有經驗、帶著莽撞的那種拙拙的樣子。”

“那種生,是帶著一點痛感,帶著一點力量的,甚至可能是鮮血淋漓的,”她對我解釋道,“粗糙,不那麽精確,不那麽雅——走一條沒有的路,你怎麽能做到雅呢?不能的。”

“而你能做的,就是想要活下來”——在一條迷障重重的藝術之路上。

三遠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現場

〇 〇 〇

1979年,黃丹生於廣西。

父親在大學裡教授國畫,筆墨紙硯平時就擺在家裡的桌上。為了得到父親的表揚,小時候黃丹會趁著父親出差而拿起毛筆亂寫亂畫。

但此後她並未接受正規的繪畫訓練,直到高二結束後,父親問她,是否願意跟他一個朋友的孩子一起去學畫畫。暑假學畫結束後,黃丹回到學校,準備考清華北大,結果父親又問她:要不你還是學畫畫吧?

“我說行。”因此,從高三開始,黃丹正式學畫,所有的理由,就是“為了讓我爸爸高興”。

1997年,她考上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四年本科後,又讀了三年研究生。然後畢業了,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想:“現在既不用為了爸爸畫畫,也不用為了學業或畢業展畫畫,那我為了什麽而畫呢?”

想想時間過得真快——為自己而畫,這樣的決定已經是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中國當代藝術市場尚未墜入瘋狂的膨脹及後續的衰退,“當代水墨”也未淪為含混乃至令人生厭的概念,黃丹就那樣,自顧自地畫著。

她要找到自己,決定不要沿著誰的路繼續走。

因此“傳統”沒有成為她的參照系——實際上,上大學的時候她就不喜歡臨摹。別人一般都去臨諸如《萬壑松風圖》一類的名作,她則找一些沒什麽特點、恨不得是現代人畫的東西去臨;當年美院名師眾多,但她在學習基礎的過程中隱隱提醒自己不要變成他們,因為無論變成誰,她都不甘。

“不是覺得他們不好,”她說,“而是因為不要這樣——我沒有要叛逆的東西,我只是急於想建立自己的東西。”

步步逼近、上下求索的那一點“自己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黃丹沒有明說。

而我的猜想是:一個恍兮惚兮、變動不居的未知。

換而言之——一個Raw而野的、在無盡藏處湧動著的生命體。

這個看似單薄的女子,是充滿野心的。

因此她要“接天”,

接天,紙本設色,95x189cm,2018

要眺望“潭影”,

潭影,紙本設色,202x243.5cm,2019

她“欲前行”的所在,是褐黃和烏黑的連接處——百轉千回之後是什麽,不知道;你能看到的,是理性、秩序、對比以及未知的謎底。

欲前行,紙本設色,192.5x98cmx2, 2014

在她的筆下,直刺蒼穹的佛塔,懸浮夜中的太湖石,爭著搶著宣示自己的存在:

上:景明塔,紙本設色,189x94.5cm,2015

下:曠,紙本設色,188.5x95cm,2014

綻放的花,折戟的葉,如貓爪般倏地伸出的尖刺——那是美人蕉、“虛空藏”或蓮塔型龍舌蘭一類的植物吧,葉片堅硬而銳利,劍拔弩張地對著衰老或死亡說“不”。

上:俱淨之一、二,紙本設色,47x48cm,2016

中:賦,紙本設色,207x142cm;不驚,270x141cm,2019

下:包,紙本水墨,71x75cm,2019

至於松,則早已不拘其形,枝虯盤繞斜逸,明明是深而遠的山巒溝壑。

上:一眾松,紙本水墨,95x189cm,2018

下:橫行,紙本設色,99x193cm,2018

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松針——它們如折扇開頁,隱約發光。如果有機會湊近看原作,你會發現宣紙因為反覆皴擦而泛起的細微皺折,二維平面因此有了一種地毯般的實體感。

堂,紙本水墨,614x223cm,2019

人當然也是她筆下的主角,不過看上去都性別感不強,人體圓潤,雖有清晰的邊緣線,塑造的卻更多是介於二維和三維之間的體積感;人體的姿勢則更值得人玩味。

上:思忖,紙本水墨,145x75cm,2014

中:空谷傳響,紙本設色,95x63cm,2015

下:薄暮,紙本水墨,47x75cm,2016

黃丹說:“我畫樹,畫生命。朝著遠處的抽象走去。”

她說曾厭嫌自己站在“具象的牢籠”裡,盼望著,眺望著抽象,但卻一直在原地逡巡——她曾經以為那是磨練的意義,“現在卻意識到是源於懦弱”,不敢往前跨開大步。

為何要走向抽象?因為那樣才能靠近“規律”——那些不變卻不知如何具體描述的東西,比如“生”。

這真是一個辨析起來相當麻煩的詞。

活著的人,因其正活著,因此便容易認為“生”就是正常態,不言而喻,不言自明,因此無需討論;

而唯有那些“向死而生”的人,知道生的不易,明了停滯、麻木、腐爛等等也是生的反面。

在生和死之間,在生和熟之間,站立著渺小的人,“可是,不就因為渺小,所以好了不起嗎?”她追問。

“每個人都在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活著,在那裡苦苦掙扎,我們現在會在活著的基礎上去談,比如說這個人有問題,或那個人沒教養,可是拋開這一切,活著難道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

心知生之不易,所以黃丹幾乎是以匍匐的姿態拜倒在規律面前,帶著尊重和禮讚這樣的“禮物”,去見“規律”。

“活著好不容易,生好不容易,可是就因為這樣,我們就應該過得更有勇氣一些,更有力量一些——這就是我要表達的東西。”

因此,這個時候來看她的畫,會不會感覺略有不同?

或許,你原來只是為其繪畫的簡約形式和質樸色彩所吸引,此刻你卻可能會想:不僅活著好難,要將生之艱難這件事通過繪畫說出來,也是殊為不易——誰又能透徹地、百分之百地通過繪畫表達自己的全部呢?

而黃丹自己再清楚不過:繪畫,就是笨拙尋覓自己、呈現自我的過程,就像一次次的實驗,“這種緩慢的推進,一小步、一小步,可能終其一生就只是一小步”。

〇 〇 〇

通常情況下,黃丹會被歸類到“當代水墨”、“新水墨”或“女性藝術家”的隊列中去,不過這顯然有違她的本心。

“我沒法說我是畫水墨的,沒法說我是女藝術家,因為這些都太不重要了——”她說,“我覺得特別奇怪,難道羅斯科會不斷強調他是畫油畫的嗎?不會的;那為什麽我們要不斷強調毛筆、宣紙呢?還不就是因為太弱了。”

欲前行及局部,紙本設色,192.5x98cm, 2014

不強調材料、技法和題材,她也不談觀念;“我是出於本能理性地去表達自己。”

在她的眼裡,藝術家分為兩種:一種天生就是“瘋子”,比如梵·高,比如培根,羨慕不來;另一種,是理性地去模仿一個“瘋子”。

“因為做不成第一種,所以我們只能選擇做第二種,終其一生去做藝術。”

三遠當代藝術中心展覽現場

她服膺塞尚和莫奈,近世則喜歡抽象表現主義的大師羅斯科。“我不會多崇拜他們,但看到他們的畫,那一刻我會好幸福,因為發現我們居然在不同的時間裡,思考同一個問題。”

塞尚尤其是她的最愛。“因為他太理性了,但他的畫又好有感情——他是隱藏在理性的鋼鐵面具下,表達著對生的讚歎。”

6月中的那天,我們煲了三壺水,換了兩泡茶,聊了一整個下午,兩個人都沒怎麽笑過,素未謀面卻坦誠相待的那種氛圍,已經很難用文字來描述;而她的畫,也很難通過圖片甚至實物讓觀者感知到她想要說的話。

入內,紙本設色,96.5x191.5cmx2,2014

在微觀和宏觀之間,我用悲觀進行連接。只有對悲觀有深切的認知,並坦然承受,才會突然眼前一亮,看到處處湧動的生命力。描述這一切成為必然——它們是我對生命力之強大讚歎之下作出的描述,是通過不同的對象和場景去描述——不服輸的力量,按捺不住的力量。這種在悲觀之上的薄弱力量,明知戰勝不了才顯得尤為值得稱頌,所以我來稱頌。

——黃丹

所以繪畫是什麽呢?它更像一次踟躕的獨行——

待在北京多年,從未租賃過高大寬敞工作室的黃丹,平日畫畫就在自家的客廳。

“我家客廳大概就是那塊灰色的區域那麽大,”她轉過身,指著茶席後面一塊大概四米見方的展台,“像樓下那張寬兩米、長六米的畫,我沒法把紙完全鋪開,於是就卷一半,畫一半,從一邊開始畫,畫到中間的時候,那邊已經幹了,那就卷起來,然後再畫另一邊,就像古人看卷軸一樣。”

唯見松,紙本水墨,223x615cm,2019

她會穿著襪子,在有著微妙紋路的宣紙上走來走去,孩子甚至也可以躺在上面打滾玩耍,畫完收起,不留痕跡。

“我沒有工作室,也沒有一個專門的房間,掛一張畫請藏家來看,或者打個桌球、點個茶——所有的方式,如果沒有繪畫的意義,它對我就沒有意義,我也沒有任何興趣。”

其背後的原因在於,“小我是會逐漸消亡的——沒有人知道你,也不用知道你是男是女,你的家庭條件怎麽樣,你有過什麽樣的經歷,甚至你畫了多少張——可能一張就夠了。”

虛空藏,紙本設色,76x73cm,2018

毫無疑問黃丹是驕傲的,但那種驕傲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遠的童年:剛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跑去跟父親“告狀”,說黃丹和哥哥挑食,結果父親對奶奶說:“吃是一個人最自由的事。”

此前接受某個採訪時,黃丹回憶到,父親不教她畫畫,卻教她學會尊重,他自己也本能地尊重她的喜好,她的選擇。

而“吃是一個人最自由的事”,“這句在他那兒風輕雲淡的話,我牢牢記了三十年。”黃丹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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