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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額溫槍的投機江湖:炒家血虧,掮客消失,廠家難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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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財經》記者 陳瀟瀟 王鳳 劉以秦

編輯 | 謝麗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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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初,額溫槍做到第30天的時候,陳阿華覺得做不下去了。從二月中旬開始,為了尋購一批紅外傳感器,他遇到過各式各樣的掮客。當時,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的進程仍處於膠著期。這些掮客有的簽了合約沒下文,也有的連公司都沒有。有一個號稱要談一筆兩億大單的“黃老闆”,竟然是坐公車去見他的。

紅外傳感器是額溫槍的核心元器件,也是成本最高的部件。武漢新冠疫情催熱了額溫槍市場,也推高了傳感器的價格。

炒手、掮客在行業裡頻現,一顆紅外傳感器的單價從曾經的4元瘋漲至100多元。幾乎重現了口罩暴漲數十倍的情景。

但進入三月末,疫情在全國範圍內基本被控制,供貨也開始正常,額溫槍和口罩的市面零售價開始斷崖式跳水。額溫槍的零售價格,從一開始的700元一把跌到了250元左右。一次性醫用口罩公開零售價從2月的7元一個降到了2.5元一個。

多個醫護用品聊天群裡,炒手們也開始大批地拋售傳感器。《財經》記者發現,一顆美思先端紅外傳感器的價格已經從高峰期的100多元回落到了65元。陳阿華對《財經》記者說,隨時可能崩盤,而沒有了利潤,那些掮客再也找不到了。

額溫槍和口罩都是企業復工複產的必需品,供需回到正常節奏後,這些臨時入局的人和企業,開始不那麽好受了。

瘋狂入局

2月初,山東日照的小生意人劉傑,嗅到了利潤的味道。新冠疫情暴發後,在所有醫用防護品中,口罩成為了第一種剛需產品。由於供給不足,市場上的口罩一度被炒到30元,翻了6倍。

劉傑預感,口罩將從冷門行業變成一筆瘋狂的生意。拉了兩個朋友後,他用壓箱底的140多萬買了4台口罩機,注冊了口罩公司。

當時1台成本6萬的口罩機,已經漲到30多萬。但劉傑算了一筆帳,一台口罩機日產10萬個口罩,4台就是40萬,按當時每個口罩至少純賺一元來算,回本只需三天。

在疫情之前,口罩是一個小生意。以廣東省為例,有資質能大規模量產的口罩廠不到30家。疫情發生後,不少人嗅到了機會。

富士康、中石化、比亞迪、五菱等公司都利用現有產線,實現了轉產口罩。廣東佛山的李多經營一家尿不濕工廠,也接到政府的轉產通知。他告訴《財經》記者,把所有生產線改成口罩廠隻用花20天左右。這些大型企業轉產口罩,為的不是撈金,而是響應政府號召,解燃眉之急。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嗅覺敏銳的逐利者,《財經》記者獲悉,一些原來做電子煙、挖比特幣的,也迅速開始“做口罩”。

截至3月22日,天眼查上的搜索結果顯示,經營範圍內帶有“口罩”字樣的企業多達65811家。隨著蜂擁而入的企業越來越多,開始有散戶轉向別的醫用防護產品。

陳阿華就看準了額溫槍。2月時,買到一把正常時期賣50元的額溫槍需要花700元。商機很明確,相比口罩一年上億的產量,額溫槍的正常產量僅為幾百萬,但利潤卻更為豐厚。每一把額溫槍,生產廠家能賺到上百元純利。與他此前做的耳機OEM生意相比,毛利高了好幾十倍。

他甚至把利潤算到了個位數,但沒算到的是,額溫槍很快成為了第二個“口罩”生意,入局者開始扎堆。天眼查數據顯示,2020年以來,我國共新增63家經營額溫槍業務的相關企業,且全部於2月之後新增成立,佔總數的20%。

陳阿華還發現,就算有了訂單,要真正出貨也很不容易。做額溫槍的人越來越多,零組件變得異常緊俏。

大部分做額溫槍的人都缺少核心元器件紅外傳感器。在國內,紅外傳感器的產能主要集中在美思先端、煒盛科技、上海新微等廠家。據《財經》記者了解,因為還未完全復工複產,這些廠家的有限產能經政府調配,優先供給一些核心大廠。

另一方面,一些炒手利用信息不對稱,大量囤貨,進一步攪亂了原材料的供求。

多位額溫槍、口罩行業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由於炒手的囤貨,紅外傳感器的價格從正常時期的4元漲到了100多元每顆。而口罩75%的成本來自熔噴布,其價格也從起初的1到2萬/噸,炒到最高時期的50萬/噸。

在大家都缺生產材料的時期,最怕遇到的就是掮客。陳阿華每天打開朋友圈,都有無數人發布同樣的消息,聲稱自己手上握有1000萬顆元器件。“大部分人是掮客,手上根本沒貨,拿到你的定金才去找貨,從中吃回扣。”

需求跳崖

出售環節也不好受。掮客需要先證明自己有貨,再去找訂單。面對陳阿華,他們展示的大多是“空頭”需求。進入3月,陳阿華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每天過來詢單的不下幾十號人,需求都是1到2萬隻,但真正下單的並不多,“大多是轉了幾手來詢價的。”

他感到一絲擔憂,這說明真實需求可能並不多。由於傳感器的價格還處在高位,手裡一旦有囤貨銷不掉,高利潤就變成了高風險。再有人詢價,陳阿華甚至沒有耐心認真回復。“打款就做,否則免談。”

不光是額溫槍,口罩市場也開始異動。李多發現公司裡來了很多來考察的“領導”,但找不到真正出錢的金主。這些自稱來自中國銀行、中石油、中國郵政的“領導”,通常是簽完合約、合影,然後就沒影兒了。

這些人,大多是掮客,拿著照片給有口罩需求的人,顯示自己有能力提供大批產能。

陳阿華感覺泡沫可能快破了,尤其隨著上遊復工複產節奏加快,口罩熔噴布以及紅外傳感器等核心材料開始跑量出貨,供需關係已在變化。

大立科技是熱紅外傳感器的主要提供商。一位大立科技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以往第一季度都是生產的低谷,現在是滿負荷運轉。

而產業鏈條只要一恢復協作,無論是口罩還是額溫槍都能立刻進入大規模的量產。信達證券研究中心數據顯示,中國口罩日產量已經從2月初的800萬隻增長到了3月初的1.16億隻。

這還只是官方數據,由於前期扎堆進入的新轉產口罩工廠,單個產量不大,部分產能並未納入統計。多位行業人士估計,目前中國一天的口罩產能達2億隻。

額溫槍與此類似。倍爾康這樣的專業廠商已全力擴產,日產量從最初的3000支增加至3月的8萬把。除此之外,遍布在珠三角地區的大小額溫槍加工廠也在集中出貨。

據《財經》記者了解,截至3月15日前後,光東莞地區的額溫槍模具都有100多個種類,這意味著每天至少有幾十萬上百萬的額溫槍面世。

也就是說,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口罩和額溫槍的市場規模至少翻了10倍。但與產量噴發相反的是,這些防護品在國內的需求正逐漸萎縮。

多位東莞額溫槍廠家對《財經》記者表示,月初雖然下訂單的國內客戶已不多,但還有不少人詢價,可最近幾天來詢價的都很少了。一方面是因為國內疫情已趨於平穩,本身需求放緩;另一方面由於集中放量,目前產能已出現過剩。

3月末,擔憂終於集中爆發了。無論額溫槍還是口罩的市面零售價,都開始斷崖式跳水。一次性醫用口罩公開零售價格從2月的7元降到了2.5元。額溫槍的零售價格也從一開始的700元一把跌回到了250元左右。

對於大批想要割韭菜的投機者來說,先前的冒進集中暴露了出來,錢開始越來越難賺了。

李多發現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下,做口罩已沒有多少利潤了。由於上遊廠家恢復產能,所有的原材料都在暴跌。熔噴布的價格,已回落到30萬元/噸,瞬間蒸發20萬元。一個一次性口罩的出廠價格已經開始以幾分錢計算了。

相比之下,額溫槍的虛火更大。口罩畢竟是消耗品,但一把額溫槍的使用壽命至少一年以上。按照正常的復工複產需求,即使每家上規模的企業都必須採購一定數量,目前的生產量也遠遠超出了市場需求量。

到3月25日,大部分額溫槍廠家的出廠價,從2月高峰期的450元回落至了170元。越往後產量越大,價格只會越低,不僅賺不到錢,還有可能血虧。尤其是那些前期囤積了傳感器的炒家和廠商。

《財經》記者在一個對接額溫槍及口罩資源的聊天群裡發現,炒手們紛紛開始拋售。一顆美思先端傳感器的價格已經回落到了65元。“傳感器價格隨時可能崩盤,再不出,可能就爛在手裡了。”陳阿華對《財經》記者說道。

轉場國際?沒那麽容易

“出完手頭的期貨額溫槍,基本就沒有新訂單了。”陳阿華有種買錯股票、押錯寶的感覺。相比之下,口罩起碼緩衝周期長些。

作為消耗品,口罩雖然價格雪崩,但依然存在一定需求。因為人們短期內有了囤口罩的習慣,長期也會更加注重戴口罩防護。李多發現,儘管政府給的訂單在減少,但還能偷偷對接到額外的私單,不過也只夠撐到5月。

隨著國內疫情的進一步控制,人們開始陸續回到正常生活,從醫護用品大市場看,需求回落只是時間長短問題。

一位長期看醫療行業的投資人對《財經》記者表示,專業醫護用品公司的業績跟隨市場大勢,市場好業績就好,大勢過去就恢復到正常狀態。而諸如比亞迪這樣的轉產公司,能隨時退出回到主業,受市場波動也較小。

關鍵是中小型的新入局者,只能靠供需關係的不平衡生存,因此風險最大。在國內疫情平複後,要想生意繼續轉下去,就必須找到新的途徑。

據世界衛生組織(WHO)的數據,截至2020年3月25日,全球196個國家和地區出現新冠病毒引發的疫情,新冠肺炎確診病例達413467例。中國以外的確診人數超過30萬人。多國已進入醫療器材緊缺的狀態,口罩、額溫槍的海外需求短期內在激增。

這麽看,海外成為了這些過剩產能的最好出路,但似乎並不容易。

無論是額溫槍還是口罩,但凡出口到美國,必須有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批複的FDA認證,出口到歐盟則需要CE認證。沒有認證,這些產品都無法順利入海關。

據《財經》記者了解,認證時間是2周到3周。但是,疫情蔓延以來,由於扎堆辦理認證的企業太多,大部分企業都需要排隊,且認證價格也在倍增。對中小企業而言,市場和訂單幾天就可能變化,風險過於高昂。李多說,“市面上已經出現假的CE認證”。

為了避免排隊,同時又賣到海外,最安全的做法是賣給貿易公司。但這麽一來,這些口罩廠和額溫槍廠的利潤將變得更薄。

相比之下,做口罩及額溫槍的專業企業,如九安、倍爾康,本來就有出口資格,也具備明確的客戶與銷路。另一些大型跨界廠商如中石化、比亞迪,也有更大話語權拿到資質認證。

近日,歐美緊急放寬口罩等防疫物資準入要求(CE認證和FDA認證)。需要機構認證的口罩等產品在取得CE/FDA標誌之前可以先出口,前提是,要確保認證工作會繼續完成。沒有CE標記的防疫產品可以供給歐盟成員國的醫護人員,但是,如果物資不是由政府集中採購,且要在當地市場上銷售,就不屬於放寬準入的條件範圍。

換句話說,專業公司和轉產巨頭依然是最大的受益者,留給中小型新入局者的機會不會太多。

從更長期的趨勢來看,由於技術壁壘不高,口罩和額溫槍行業的附加值始終有限。這意味著,即便海外疫情能夠幫助這些公司開拓市場,但隨著疫情的平複,市場最終會回歸理性。

事實上,投資者的預期已經反映到了資本市場。一些在疫情暴發後股價迅速躥升的相關上市公司,已經開始回落。

不過,李多認為,無論能不能賺錢,中國口罩走向海外都是好事。“歐美國家對口罩質量要求更嚴格,會倒逼中國廠商把口罩做得更好。”他對《財經》記者說道。(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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