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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0公里的別樣遷徙:黑龍江農民南下廣東冬種土豆,一年脫貧

再過半個多月,來自黑龍江綏化望奎縣的王立生就要去廣東湛江拾掇土地,為冬種做準備。

從2014年起,每年秋天都有一批東北農民跨越4000公里,如大雁南飛般遷徙至溫暖南國,在湛江遂溪廣袤的紅土地上播種馬鈴薯,期待來年春天的豐收。

4年過去,最初在釵仔村開辟的500畝試驗田,如今已擴大到1.3萬畝,遍布草潭、北坡、楊柑等幾個鄉鎮。

這場創造性的“北薯南種”,不僅跨越太空,讓來自寒地黑土的馬鈴薯在南國紅土地上生根發芽;也“穿越”時間,讓東北農民享受到一年兩茬收獲的喜悅;更帶來雙贏,盤活了遂溪的閑置土地,為當地農民帶來就業機會,增加收入。

望奎縣龍薯聯社在遂溪縣草潭鎮釵仔村租下4800多畝土地種植馬鈴薯。張鋒鋒 攝

從貓冬到冬種:“要真做成了,我們也能一年種兩茬”

就在幾年前,對望奎縣大多數農民而言,“冬種”還是個陌生的詞。

東北冬季寒冷漫長,農作物一年只能長一茬。在綏化,十月金秋,氣溫便已低至零下,之後便是“千里冰封,萬裡雪飄”。農民們早已習慣了春種、夏忙、秋收和“貓冬”——熱炕頭上打打牌、嘮嘮嗑,躲避漫漫寒冬。

別說普通農民,就連望奎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李亞文,也是到2012年才了解“冬種”的概念。

這位自稱“生長在屯子、工作在屯子,一輩子都是屯子人”的鄉鎮女幹部,那年46歲,剛剛就任望奎縣東郊鎮黨委書記。

在當年一次馬鈴薯產銷對接會上,李亞文得知,在廣東、福建一些地方,冬天也能種馬鈴薯,而且收購價幾乎是黑龍江的兩倍。

“冬天也能種地啊,我心想這事太好了,一定要給我們鎮老百姓找點事乾。要真做成了,我們不也能一年種兩茬嘛。”李亞文對南都記者說。

李亞文所在的東郊鎮是個馬鈴薯種植大鎮,早在1998年就在全國注冊了第一例薯類商標“黃麻子”。

李亞文告訴南都記者,與很多東北農民一樣,東郊鎮的農民一年有近半時間閑著,“一般人均5、6畝地,收獲了就自給自足,外出打工的少。10月,農民把地裡收拾完,天就開始下雨。到11月,農民就徹底沒事幹了,擱家‘貓冬’。我就想給他們找點事做,別閑著。”

有了“北薯南種”的想法,李亞文“歘歘就走了”。她先去福建學習冬種經驗,又折回廣東尋找適宜種植馬鈴薯的土地——拿著地圖一路向南,惠東、開平、徐聞、海安、遂溪,那些之前從來沒聽說過的地方,她都用雙腳踩了一遍。

李亞文在遂溪縣草潭鎮釵仔村的土地上。

吃過閉門羹,甚至被當成上訪戶攆出來;遭遇過台風,車被掀翻還摔了一身泥;苦哈哈跑一路,無功而返更是常事。“那時才40多歲,也是年輕啊,有闖勁,不知道害怕。”李亞文笑著感慨。

一找就是三年。

“我不可能整年往外跑,大多是利用我們春種前的一個多月去找,有時一年跑兩趟。”李亞文說,馬鈴薯的生長對氣溫、氣候、土壤等都有嚴格要求,因此她每次去找地都要帶回約20斤土樣,“在不同地塊上取幾個點采點土,到家我就擱盆裡試種一下,再送一部分去檢測土壤酸鹼度。”

李亞文說,她找過的地方差不多70%的土壤都適合種馬鈴薯,限制條件主要還是溫度和氣候。每到一個地方,她都要查詢當地歷史氣象情況,和當地老百姓了解情況。“適宜馬鈴薯生長的溫度是18-25度,像湛江40年都沒有霜凍,就敢放心種,廣州附近就不行,一有霜馬鈴薯就全軍覆沒了。”

最終,李亞文來到雷州半島,將目光鎖定在遂溪縣草潭鎮,那裡地處北部灣北岸,氣候溫暖濕潤,土地沙化屬紅砂土,特別適宜種植馬鈴薯。此外,當地農民大多以漁業為生,閑置農田遼闊而平坦,更適宜規模化種植和大型農機作業。

“就擱這兒了!”在當地鎮幹部的協助下,李亞文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土地。

2014年9月,李亞文帶領家鄉的幾個種植戶,去草潭鎮釵仔村試種500畝馬鈴薯。2015年,大規模的“北薯南種”正式開啟。

從黑土到紅土:“跑那麽遠種地,不是瞎胡鬧嗎?”

“跑那麽遠的地方種地,那不是瞎胡鬧嗎?”

2014年9月,當望奎縣火箭鎮貧困戶鄭國報名去釵仔村參加試種時,家中年邁的父母將信將疑,鄭國卻篤定地認為,這是個好機會。

“在家貓冬也沒事乾,最多串串門,時間全白瞎了,當然想去廣東長長見識。”鄭國對南都記者說。

鄭國當時在望奎縣龍薯聯社打工,這是一個由東郊鎮和火箭鎮4個農民合作社聯合組建而成的經營主體,社員多達1700名,被稱為合作社中的“航母”。

2014年,鄭國和望奎縣十二三個農民,在釵仔村的紅土地上度過了第一個暖冬。鄭國被分到17畝地,種了“大西洋”、“荷蘭”等品種馬鈴薯。“長得真是好,就是這紅土地和我們家的黑土地不一樣,水肥流失快,得勤灌溉,勤施肥。”

一台價值130-140萬元的噴藥機,5分鐘能噴10畝地。張鋒鋒 攝

李亞文告訴南都記者,頭一年試種的500畝馬鈴薯,“沒掙也沒賠”。“釵仔村的溫度、氣候、土壤都適合馬鈴薯生長,沒掙到錢是因為頭一年沒經驗,我們對南北種植技術的差異沒把握好,在管理上出現點問題。”

儘管沒掙到錢,但有了經驗積累,李亞文覺得心裡有底了,篤定這事能成。她拍板以每畝650元的價格,在草潭鎮租用4830畝土地,承包期為10年,主要種植馬鈴薯等農作物。

2015年秋天,望奎縣50多名農民如大雁南飛般遷徙至遂溪,大規模的“北薯南種”正式啟動。

遂溪距離望奎約4000公里,許多農民都和鄭國一樣,頭一次出這麽遠的門。為打消農民的顧慮,李亞文專門拍了一些當地情況的影片提前播放給農民看,介紹當地情況。“北薯南種”由龍薯聯社推進,所有農民集體住宿,統一作業。

為便於機械化種植,李亞文還將35台套大型農機具和6套大型噴灌設施運往遂溪,總價值上千萬。

此外,她還包了車,將米、油,甚至還有酒發往遂溪。 “我們基層幹部都是服務生,當然得給大家整到位了。就希望大家能把活乾好,別有後顧之憂。”李亞文笑言。

來自寒地黑土的馬鈴薯,就這樣在南國紅土地上生根發芽。

來年春天收獲時,不同品種的馬鈴薯畝產2.5-3.5噸不等,收購價每斤約1.2元,每畝地淨賺2000元。種完馬鈴薯,龍薯聯社會留少量人種植青儲玉米,供應廣東本土企業燕塘牛奶,每畝又收入600元。其他農民則回到望奎,開始新一年的馬鈴薯春種。

這些來自東北的農民,終於也享受到了一年兩茬甚至三茬收獲的成就感。

嘗到冬種甜頭後,每年報名去遂溪種地的農民絡繹不絕。如今,望奎農民在遂溪的種植面積已擴大到1.3萬餘畝,遍布草潭、北坡、楊柑等幾個鄉鎮。

從貧窮到富裕:“忙忙乎乎的挺好,都是實打實的錢”

鄭國怎麽也沒想到,戴了多年的“貧困戶”帽子,去遂溪種一年馬鈴薯後就輕鬆摘掉了。“那心情,就像是你一個多月沒見葷腥,一下子吃到肉的感覺。”鄭國笑著對南都記者說。

鄭國今年32歲,家中有年邁父母,在火箭鎮時,一家三口守著一共不到14畝地。“種點土豆或玉米,一年就一茬。也打過工,但我們這工廠、工地都少,活不好找,4月出去,11月天冷就回家。一年下來最多掙兩、三萬元。”

從2014年至今,除2016年家裡有事耽擱外,鄭國已在遂溪度過了3個冬天。2015年,“北薯南種”正式開始後,鄭國分到30多畝地,來年賣掉馬鈴薯,淨掙約7萬元,當年就脫貧了。

“我們機械化種植程度高,也不怎麽費體力。用播種機,30來畝地一個多小時就種好了,噴藥機更快,也就十幾分鐘。”鄭國說,閑暇時他會和釵仔村的農民嘮嘮嗑,有時也會去湛江市裡逛逛,或者就去附近轉轉,看看大海。

同樣因在遂溪種地摘掉貧困戶帽子的,還有51歲的劉站國。他家5口人,在老家守著20畝地。“能吃飽,不受凍,但也存不下一分錢。即使農閑時出去打散工一個月一兩千塊錢,日子還是拮據。”劉站國對南都記者說。

2016年,劉站國因貧困戶身份獲得照顧,獲得了南下冬種的機會,當年淨賺3萬多元,年收入翻了一番。後來,劉站國的妻子也隨他到了遂溪,給鄉親們做飯,家裡的日子更紅火起來。“我現在從廣東回黑龍江都坐上飛機了,家裡還裝上了冷氣機,這在過去都不敢想。”

事實上,在最初啟動“北薯南種”時,李亞文便有意將政策向貧困戶傾斜。

她曾專門召集各村開會,要求每個村發動貧困戶去。2015年赴遂溪種地的50餘名農民中,27人都是貧困戶。“我們這兒很多戶都是因病致貧,就希望能給他們找個機會掙錢,別繼續窮下去。土地、種子、肥藥錢都先賒著,由龍薯聯社墊付,等來年收獲了賣了錢再抵账。”

“南種”的“北薯”不愁沒銷路。

李亞文長期研究訂單農業,遂溪的馬鈴薯訂單化種植面積已達60%以上,還沒開種就已和上好佳、百事、達利園等加工企業簽了合作協定,產品由企業全部收購。

“一年下來,貧困戶平均每戶能掙約5萬元,3年來共有110戶貧困戶脫貧。合作社的收益也提高了,人均增收1萬元。”這令李亞文充滿成就感。

“廣東真好,一年365天,只要你想乾,天天都有活乾。一年能種兩三茬莊稼,幾乎想啥時候種就啥時候種。”剛到遂溪的第一年,鄭國曾如此感慨。

如今,原本習慣於“貓冬”的鄭國也享受起一年種兩茬、整年忙碌的感覺了——10月在遂溪播種,來年2、3月收獲,賣了馬鈴薯後回望奎,正趕上東北春耕,無縫銜接。“忙忙乎乎的挺好,掙的都是實打實的錢。”鄭國對南都記者說。

今年,鄭國還繼續申請去遂溪冬種,“就是不知能不能批,申請的人太多了。”

由於紅土地的涵水能力低於黑土地,自動行走式噴灌機“南下”後利用率更高。

從租地到共贏:“希望南北合作能更深化,更長久”

從“北薯南種”中獲得是實實在在好處的,不僅僅是望奎的農民。

55歲的李馬生在草潭鎮釵仔村開一家小賣部,他告訴南都記者,2014年以前,自己以農耕為生,以種番薯為主,每月只有兩三千元收入。現在,兒女外出打工,家裡的十來畝地全部租給龍薯聯社用於馬鈴薯種植,每年能收到六七千元的租金,自己和妻子再在農場附近開個小賣部,為農民們賣水、啤酒、小零食等,每個月可以盈利6000元左右,生活水準比三年前提升了不少。

李馬生說,他接觸到的東北人都很友好,和本地村民之間互相幫助,有時候本地村民緊急需要機器犁地時,龍薯聯社會將機器借給他們。農閑時,龍薯聯社的社員們喜歡聚會,他們經常邀請李馬生等小賣部商戶們一起聊天喝酒。

草潭鎮釵仔村支書曾馬勝告訴南都記者,“北薯南種”的啟動,盤活了村裡閑置的土地資源,帶去了先進的種植技術和經營理念,並提供了就業機會。

事實上,當初李亞文拍板以每畝650元價格租下土地時,當地土地的租金水準還在250-300元每畝。“當時我們東北的地都是每畝500元,但只能種一茬。廣東能種兩茬,而且收購價還高,不虧。”李亞文解釋。

土地租價的上漲令遂溪的農民獲得實惠,也解放了生產力。“以前村裡的地很多都是閑著,現在把地租出去了,人們可以出去打工,或者在農忙時去幫忙收獲,每天都有100多元的收入。”李馬生說。

在釵仔村經營家具店的鄧永恆告訴南都記者,自2014年龍薯聯社來了之後,大大增加了當地的生氣,當地人的生意越來越好做,生活水準也大幅度提高。

“北薯南種”還將東北先進的農業科技帶到了遂溪。“他們用大型機械進行大面積的農產耕作,這是以前我們都沒見過的。比如噴藥機5分鐘能噴10畝地,收割機平均每分鐘能收割1噸玉米,以及自動行走式噴灌機解放雙手,這些讓我們大開眼界。”鄧永恆說。

從黑龍江“南下”廣東的部分農機具。

對此,廣東省遂溪縣草潭鎮黨委書記龐偉表示,“我們也希望通過南北合作,包括對農民,對我們的認識有個提高。我們向東北的機械化學習,希望通過東北帶來新的理念,新的想法,更加促進我們當地規模化的發展。”

草潭鎮鎮長梁盤說,黑龍江人千里迢迢來“掘金”,不但推動草潭馬鈴薯生產的發展,還將帶動玉米、番薯等產業化發展,從而促進當地農業結構向多元化方發展。“本地農民增收,黑龍江老闆發財,無疑是件大好事。”

2017年3月,李亞文調任望奎縣農業局局長;7月,又調任望奎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主抓域外經濟。她的工作重心已不僅是東郊鎮,而是擴大到整個望奎縣。

“只要身體允許,還是想為大家多做點事。”談及未來,如今已52歲的李亞文依然壯志滿滿,“不單單是擴大‘北薯南種’的面積,下一步要讓南北合作更加深化。不單單是租地,而是讓當地的村民也入股,雙方共贏才能更長久。”

去年,黑龍江省與廣東省正式建立對口合作關係。隨之,在望奎縣與遂溪縣率先展開農業跨區域合作的基礎上,綏化市也與湛江市結成了對口合作關係。

采寫:南都記者 劉苗 實習生 黃小殷

攝影:南方農村報記者 肖婉琦(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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