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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流浪地球》時代,遠未到來的科幻元年

作者/雅莉 編輯/費小醜

“中國即將迎來科幻元年!”從2015年起,每年都有這樣的聲音傳出。彼時劉慈欣的《三體》剛剛獲得雨果獎,《三體》電影版也在萬眾矚目中拍攝完畢,進入後期階段。

然而一晃四年過去了,《三體》電影版上映依然遙遙無期,倒是根據劉慈欣另兩部科幻小說改編的《流浪地球》和《瘋狂的外星人》率先進入春節檔。截至目前,《流浪地球》票房破20億,《瘋狂的外星人》票房破14億。

一部是畫面巨集大的視效大片,一部是借科幻寫現實的喜劇,代表了科幻IP兩個不同的改編方向。尤其是前者,這部描繪地球末日圖景的硬科幻作品,讓“科幻元年來了”的論調再次被提起。

但是,在採訪了國內關注科幻領域的相關人士後,我們發現,整個科幻影視產業仍處於相對初級的階段。出現標杆作品只是第一步,更艱難的挑戰在後面。

回望歷史,那些在2015年科幻熱潮興起時被買走的科幻IP,也或多或少在開發上遇到了難題。有的遲遲無法確定改編方向,有的難以將抽象的原著視覺化。即使開發順利,也大多折在永遠不夠的預算和時間上,能完片的都很少,更別提發行了。

按照郭帆的說法,“科幻元年不是一部電影出現的結果,要有一部又一部科幻片的出現,並且確立這個原型,科幻元年才有意義。” 《流浪地球》真的能開啟一個科幻元年嗎?或許,我們應該保持謹慎的樂觀。

科幻IP的核心價值:超出預期的想象力

時間回到今年1月20日,《流浪地球》第一次全國點映,現場邀請了近300名深度科幻迷。電影放映結束後,掌聲雷動。劉慈欣上台,激動地說,“《流浪地球》票房即便只有十塊錢,也是巨大的成功。”文化學者戴錦華也起身表示,“中國科幻元年真的來了!”

《流浪地球》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太陽即將毀滅,人類用發動機把地球推出太陽系,帶著地球在太空流浪。在未來事務管理局(下簡稱“未來局”)的合夥人李兆欣看來,這一設定極具想象力。相比以前風行過的IP小說,“科幻小說最大的價值,就在於它能帶給讀者一個遠超現實的世界觀。越超出預期,就意味著由它改編的影視項目天花板就越高。”

“超出預期的想象力”就是科幻IP的核心價值。正因為腦洞難得,科幻作品很難系列化,篇幅也不長。因為讀者永遠都在期待超出預期的那一刻,這就要求作者每次更新都要拿出超出之前的設定。“如果我有一個超越性的想法,我幹嘛不寫一個新故事?”李兆欣說。

作為一家專注於科幻內容的公司,未來局擁有大量科幻小說的版權,目前也在策劃科幻影視項目。但在與一些想改編科幻IP的影視公司溝通時,李兆欣發現,很多影視公司還在按照傳統的現實邏輯挑故事,這就會錯過很多好IP。

科幻作家陳楸帆也表示,很多人在科幻IP的改編上存在一個誤區,就是“都在尋找一種容易改編的作品”,比如那種人物和事件都很集中的,按照三幕劇結構寫的小說。但往往跟劇本太過接近的小說,可供挖掘的深度和可以發揮的空間也小很多。

真正優秀的科幻小說,往往是難以視覺化的。“比如大劉的很多作品,最打動人的其實是那種巨集大的、抽離的或者說帶點孤獨感的東西。但這些都很難視覺化,也缺乏少戲劇衝突。”陳楸帆說。

同樣專注於科幻內容的公司微像文化的CEO張譯文告訴娛樂資本論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正因為科幻作品大多是設定先行,在劇作所要求的人物和情節方面存在問題,他們在改編科幻IP時,一般會遵循三個原則:1、不動原著的世界觀。以《流浪地球》為例,就是保留“帶著地球流浪”的核心設定。2、不動原著中所使用的科技手段。比如《流浪地球》中所建造的一萬座行星發動機。3、保留原作的情感和態度。《流浪地球》保留的就是人們對末日的態度,體現歸鄉情結。

至於具體的人物和情節,都可以根據類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編,甚至把原著的親情故事改成愛情故事都可以。

另一個影視公司挑選科幻IP的常見問題,在於很多人並沒有想好要做什麽類型。“不管投資是大還是小,一定要有明確的方向和產品模式。”李兆欣告訴娛樂資本論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最怕的就是一直強調一堆抽象的概念,但又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有作品在進行影視化改編的陳楸帆也強調,最初的定位很重要,因為“這決定了要取捨哪些內容”。張譯文的態度更堅決,“一定要先把類型抓出來,科幻元素都是後來加進去的。”

比如《流浪地球》,從一開始想做的方向就非常明確:加入科幻元素的冒險類型片。製片人龔格爾拿出的第一版劇本就是個冒險故事,只是人物、事件更集中,格局相對較小。

其實,除了重視效的大製作,科幻電影還有很多方向可走。《瘋狂的外星人》所代表的科幻喜劇,也是一種成熟的科幻電影類型。還有一些帶有驚悚、恐怖性質的科幻片如《彗星來的那一夜》,或者帶有倫理和哲學思考的電影《機械姬》等等,都是可以嘗試的方向。這類科幻作品大多成本較小,相應的投拍風險也更小。

不同的表現形式和市場定位,適合呈現的科幻IP也有所不同。“如果要做大電影,可能對IP本身的知名度要求會更高。但要是做小內容,比如科幻短劇,那它的互聯網傳播性就需要更強,生命周期可能也會更長。”李兆欣說。

總之,《流浪地球》成功,或許給今後科幻題材提供了改編的新思路:即隻保留原作最精華的世界觀設定部分,其他劇情重構。但光這一條啟示,並不能帶來所謂的中國科幻元年。確定類型、保留核心世界觀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無數難關可能讓項目胎死腹中。

科幻IP的改編難點之一:融入中國文化語境

比如文化語境。某種程度上,科幻是西方大航海時代和工業革命後誕生的產物,中國沒有這樣的土壤。

《流浪地球》的成功,就在於找到了中國科幻獨有的文化語境。導演郭帆在採訪中多次提起,他在2016年與外國特效公司談合作時,對方不理解中國人為什麽要帶著地球跑路。因為《流浪地球》體現的是中國農耕文化的烙印和對土地的眷戀。

“中國科幻面臨最大的兩個難題,一是山寨,二是違和。山寨是技術問題,違和是創作問題。”張譯文告訴娛樂資本論矩陣號河豚影視檔案(id:htysda),目前公司正在開發的十多個科幻項目,在創作時都繞不開”適應中國文化語境“這個問題。

在她看來,許多科幻作品都會探討哲學問題,比如《攻殼機動隊》《黑客帝國》等等,但要把這些概念放在中國,必須要做落地化處理,把它們拉回中國的情感內核。至於如何本土化,需要時間和經驗的積累。

前幾年的科幻片《逆時營救》就因為劇情不夠符合文化語境,一些中國觀眾不買账。近期相對成功的例子是《超時空同居》,這部電影最多只能算軟科幻,但科幻元素運用得恰到好處,能融入原有的愛情類型。

中國科幻的內核到底是什麽?很顯然,並不止《流浪地球》所挖掘的“歸鄉”“集體主義”,不同的科幻故事有不同的改編方向。《流浪地球》告訴人們,要注意文化語境的融合,但具體如何適應中國的文化語境,還需要大量的探索和總結。科幻元年的崛起,需要的是一部又一部不同作品的出現,而非單一作品的重複。

科幻IP改編的難點之二:工業化

對《流浪地球》這類重視效電影來說,前期準備得越充分,後期就越容易把控。導演郭帆很早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早在劇本階段,他就讓負責特效和美術的人員參與了進來。

除了人員配備,《流浪地球》的劇本也和常規劇本的寫作方式有所區別。幾名編劇是通過專門的協同軟體工作的,可以在線上實時工作,這就免去了多個版本傳來傳去的麻煩。此外,軟體還具有統計功能,可以統計每個角色的台詞量、戲份和場景使用次數。“這些統計資料能夠幫助我們達到三幕七個情節點的基本要求。”製片人龔格爾說。

即使不拍重視效的科幻電影,科幻電影的劇本也比其他類型更難寫。以《流浪地球》為例,原著只有兩萬多字,人設並不鮮明,也缺少細節。這就需要編劇進行大量的再創作,不僅要把原有的框架打碎重組,填充大量新增內容,還要保留原著精神。

在陳楸帆看來,相比其他類型,要寫好科幻劇本,首先得邏輯縝密,其次要具備一定的科學素養,了解基本的科學常識和科學史。國內能同時做到這兩點的編劇並不多。另外,相比國外標準化的開發流程,國內項目開發常被隨機因素所干擾,更依賴主創人員的個人能力。

陳楸帆提到一部他正在跟國外影視公司合作的電影。改編他的作品的是一個給BBC寫舞台劇的編劇。這位編劇對科幻的了解並不多,但有一套成熟的方法論,能很快消化原著,給出一個非常類型化、結構非常清晰的劇本,這讓他大感驚訝。

“這就證明他們整個工業化的流程,包括編劇寫作的效率,都有非常深厚的功底。但國內很多項目,就常常遇到換編劇的情況。每波編劇都要推翻之前的方向重新開始,效率非常低下。”陳楸帆說。同時他也觀察到,現在有很多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年輕導演、製片人或編劇,都開始思考如何用工業化的流程做好一個項目,“希望都在這波人的身上。”

但中國電影工業體系的建立,並非一時之功。要想培養一批具備科學精神的編劇,也需要長期的投入。《流浪地球》是七千人熬夜加班,冒著極大風險才換來的驚喜,它的成功在短期內想複製和量產很難。用這一個特殊案例來證明科幻元年的開啟,為時尚早。

科幻電影的難題:轉化率低

當然,《流浪地球》雖然不一定能帶來中國科幻元年,但它對科幻產業一定是利好消息。“《流浪地球》完全給這個行業提出了一個新標杆。我相信所有正在進行的科幻項目,在此之後都會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項目,看看是否要補拍還是怎樣。”李兆欣說。

科幻作家陳楸帆則認為,《流浪地球》打破了以往人們認為中國人做不了科幻片的偏見。一些擱置了的或仍在觀望的科幻項目,可能會重新提上日程,“從這部電影本身的完成度來說,它完全稱得上是一個元年的開始。”

不過,回到版權的源頭,在小說創作層面,《流浪地球》帶來的影響可能並沒有那麽大。“小說能夠被挖掘和改編一定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現在改編的大劉作品,很多也都寫於一二十年前。”李兆欣說。

陳楸帆也表示,IP具有時效性,但經典的IP經得起時間考驗。很多經典科幻作品,都是在小說出版後十年甚至幾十年後才被搬上銀幕,比如《安德的遊戲》,小說原載於1985年,直到2013年才改編成電影。與其囤著一堆IP等過期,不如花時間改編好一部科幻作品。

“科幻小說的轉化率會影響到它的商業持續性。”對於《流浪地球》對科幻IP改編的影響,張譯文同樣提到,一部科幻電影的產出需要漫長的時間。即使一部科幻作品經過時間的沉澱,被挖掘出來進入開發流程,也至少需要三五年的時間。以《流浪地球》為例,小說寫於1999年,中影於2012年拿到版權,直到今天才拍完面世。

回望歷史,從2014年IP熱潮興起,到2015年《三體》獲得雨果獎,科幻小說的交易量確實有上漲,但比起其他類型還是小眾。據李兆欣介紹,目前國內賣出版權的科幻中篇最多也就100部,最終能成功改編並上院線的,更是少之甚少。

從創作端來看,目前國內的科幻圈很小,成熟的科幻作者不過二三十人,有能力製作科幻影視作品的公司也有限。“其實在寒冬之後,科幻IP的價格一直比較平穩。即使有《流浪地球》這樣的大製作,我預計大家也會先觀望一陣,再決定要不要跟。”陳楸帆說。

一部作品並不足以帶來一個元年。《流浪地球》的成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但種種跡象表明,這一成功可能並不具備可持續性。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國內科幻災難電影的類型已被驗證。

從《戰狼2》《紅海行動》到《流浪地球》,中國到了需要巨集大敘事的時代。在李兆欣看來,災難是科幻題材中最重要的命題,因為它是關於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在好萊塢,票房較高的科幻片裡,災難題材佔絕大多數。但美國近年來由於文化多元化興起,災難敘事常被認為是白人敘事,容易遭到過度解讀,所以這類題材越來越少。

但現階段的中國正處於高速發展期,大國情懷燃起,國民需要集體認同感。就像美國1968年有了從全人類視角看世界的《2001太空漫遊》,中國也終於有了巨集大敘事的《流浪地球》。“這其實是一個國家在總體國力上升的過程中,必然需要去尋證的一種敘事,即從集體主義、民族主義到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敘事方式。”陳楸帆說。

可以想見,未來這類巨集大敘事的科幻作品,在中國依然擁有很大的市場潛力。但陳楸帆同時也認為,《流浪地球》這類高風險作品的成功很難模仿,與其都擠“重視效災難科幻大片”這一座獨木橋,不如嘗試一些小成本的製作,比如《機械姬》《湮滅》等,從小切口入手。

“我很擔心,《流浪地球》出來後投資人都隻投這類作品。”張譯文同樣不建議市場跟風。為了保證商業的可持續性,她建議影視公司在嘗試這類上億的大項目的同時,也開發一些成本較低、開發周期較短的科幻網劇和網大。題材也不止有太空探索這一種,時空旅行、人工智能和生物基因都可以嘗試。做這類小成本科幻項目,除了可以控制風險,還能孵化人才和培育市場認知。

而所謂的“中國科幻電影元年”要想到來,不僅需要深厚的科幻文學土壤,還需要足夠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除災難之外的其他細分類型也需要市場驗證。

《流浪地球》會是科幻電影的曇花一現嗎?誰也無法預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前路漫漫。今天我們看到的科幻電影,都是前一次科幻熱潮興起後帶來的結果。未來,仍有一大波科幻電影在路上:《拓星者》《上海堡壘》……誰能成為下一個標杆作品,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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