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趙無極的三連作《1985年10月6日》在香港超5億成交，打破了亞洲油畫拍賣的天花板，一時鬧得沸沸揚揚。對於如此高價，有喝彩、有質疑，還有一種聲音認為這件作品能拍出這般天價，只因尺寸夠大，若要論藝術價值，仍是“甲骨文時期”（1954-1959）和“狂草時期”（1960-1972）兩個黃金時代的作品價值更高。
或許市場也在有意回應這種聲音，在即將開始的香港春拍中，蘇富比便上拍5件創作於1954至1965年的趙無極大作，其中多數是秘藏近半個世紀從未露面的生貨，引發市場關注。在趙無極60余年的藝術生涯中，伴隨其藝術理念的發展和生活境遇的變遷，他的藝術始終在不斷變化，並獨具特色，但為何只有“甲骨文”和“狂草”時期最得博物館和藏家青睞？為此，我們梳理了十個關鍵詞，試圖更清晰地剖析這段趙無極“黃金時代”的來龍去脈。
1、由具象到意象
1954年，趙無極的創作進入了一個決定性的轉折。此時的他，已不滿足於僅僅用簡化的線條勾勒對自然景物的觀察。具像的靜物畫、風景畫、充滿童趣的詩性空間，那些克利（Paul Klee）曾帶給他的啟發，已逐漸變成一種束縛；他想掙脫，想去探險，想在繪畫上超越過去的自己，並創造一種不受題材限制的語言。
趙無極《山村》油畫畫布 73x92cm 1954年作 2019香港蘇富比春拍 估價：1500萬-2500萬港元
如趙無極所說：“靜物、花和動物已經消失，我用符號，那是一些想象的東西掉入了單色的背景中，在嘗試探索，然後，慢慢地，畫中的符號成了形體，背景則成空間，我的畫開始動了起來，活了起來。”
他開始重新回望他出身的中國，在東方豐厚的傳統文化、漢朝的拓片、書法、象形、甲骨文字、鍾鼎文、水墨畫所傳承的美學中取得了靈感，企圖建立一種極為個人化、特殊的書寫與創作表達系統。在1954年，他畫下了《風》。這件作品被視為趙無極第一件抽象畫，在那蒼茫、幾近單色的黑灰空間中，過往具象的描寫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流泄而相連的符號。
2、甲骨文的由來
甲骨文早在三千年前已出現，是中國文字之原型，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文字紀錄。中國古代君王在發動征戰或作重大決議之前，必定請示神明，在獸骨或龜甲之上刻劃神諭，並在青銅重器銘鑄政令。
裸井尊，商代，殷墟時期
民國之初，收藏金石甲骨的風氣蔚然盛行，趙無極的父親、銀行家趙漢生先生，便是最早的甲骨收藏家之一，趙無極自小受父親熏陶，對古代文物產生濃厚興趣。1950年代，趙無極遠赴巴黎發展，趙漢生也在法國發表專著《漢拓》，向西方介紹此中國古代遺珍，更將之融入創作，開啟步入抽象的“甲骨文時期”（1954至1959年）。
3、“甲骨文”的影響力
在進入“甲骨文時期”的創作後，趙無極一改以往的沉鬱和極簡，用色變得更加大膽，加入了了許多鮮豔、明亮的色彩，他對於色彩與光線的掌握盡顯大師器度，細膩的筆法刻畫出漂浮在如夢似幻的意境中的甲骨文符號，彷佛一段可窺見過去與未來的預言。
趙無極《無題》油畫畫布 114.3x162.6cm 1958年作 2019香港蘇富比春拍 估價：6000萬-8000萬港元
趙無極的“甲骨文時期”作品在戰後抽象藝術巔峰的1950年代，成為東亞高古藝術與歐美戰後藝術交融的典範。歐美最重要博物館收藏趙無極作品，無論是蓬皮度藝術中心、古根海姆美術館、斯圖加特藝術館、卡耐基藝術博物館、魁北克國立美術館、沃克藝術中心、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芝加哥藝術學院、底特律藝術學院等等，均以“甲骨文時期”為主軸，足見學術界之高度認同。
4、舊愛與新歡
1950年代中後期，趙無極憑藉“甲骨文系列”在國際藝壇上初露光芒，成功走進全球戰後抽象熱潮的核心。但在1957年初，與第一任妻子謝景蘭的婚姻破裂，使她煩悶痛苦，無法創作，於是他離開巴黎，與彼埃．蘇拉吉結伴踏上長達一年的旅行，先後遊歷紐約、日本和香港。
趙無極與第二任妻子陳美琴
此番行程，不僅使趙無極親身感受戰後藝術新浪潮，更讓他於1958年秋在香港邂逅第二任妻子陳美琴，二人閃電結婚，種種嶄新經歷令他思如泉湧，重新回到歐洲後，這段新感情帶來的激蕩和澎湃，成為他藝術第二度轉變的情感契機。
5、紐約之變
1957年，趙無極首次來到紐約，與推動抽象繪畫不遺余力的庫茲畫廊主人山姆．庫茲建立友誼。兩年後，庫茲畫廊為趙無極舉行首次紐約個展，使趙無極結交了當時美國最重要的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與收藏家，這不僅讓他在美國的影響力迅速擴展，更培養出他創作大畫之激情。
1960年代趙無極創作了很多大尺幅畫作
正如趙無極在自傳中提到的：“（庫茲）習慣美國畫家作的大畫，買了也賣了不少我這個時期的畫，我在食髓知味之餘，有一段時期，甚至瞧不起小畫。”自1959年庫茲畫廊開始每年為趙無極在全球舉行個展後，藝術家也開始有意識地專注創作120號畫布，此種畫布長達195公分，是常規畫布的最大尺幅，成為“狂草時期”（1960-1972年）巨作之標誌。由於巨幅作品創作不易，狂草時期的120號油畫亦為數不多，過去30年來，國際拍場出現者不過20余幅，每有釋出，必定引起激烈競爭，並強勢成交。
6、抽象表現主義的影響
1950年代末，正是美國抽象表現主義聲勢到達巔峰的時期，不僅紐約取代巴黎成為全球藝術的中心，其藝術風格也對在歐洲的藝術家造成重要的影響，其中也包括趙無極。他在1958年返回巴黎後便立即展開藝術風格上的巨大的轉變。自1959年開始，趙無極不再為畫作命名，更致力於純粹的抽象表現——明確的主題會以先入為主的想法限制創作與觀者對作品的思考。此時他醞釀出新的能量，融入豪邁奔放的筆觸與大量的厚塗畫法，並且表現出強勁有力的銳利動勢。
趙無極《17.12.60》油畫畫布 160.5x130cm 1960年作 2019香港蘇富比春拍 估價：4000萬-6000萬港元
馬克·羅斯科《無題》1960年作 油彩畫布 175.26 x 127.33公分 2019紐約蘇富比春拍 估價：3500萬-5000萬美元
通過“狂草時期”之初作品，不難發現這種影響。例如趙無極1960年的作品《17.12.60》，其基本結構便與羅斯科的作品遙相呼應，兩者都運用相似的畫面分割，卻塑造出截然不同的抽象空間，此外趙無極的作品還顯示出巴尼特·紐曼以及克裡福特·斯蒂爾等藝術家的影響。不過不同於戰後紐約藝術家在創作觀念與話語權兩方面的野心，趙無極真正關注的仍是繪畫語言本身。藉中國文化底蘊的奧援，趙以兼具速度、能量與時間性的書寫線條在抽象平面上開創深度，並挪用中國水墨的虛實疏密，融入西方繪畫的光影明暗。
7、超越符號
在新的動機、方法和外部條件的激勵下，趙無極的創作在1960年代初逐漸不再依賴符號形體，從客觀的物象走向主觀的心象，將自然的本質及能量轉化為充滿無限可能組合的色彩關係，進入真正意義上的“狂草時期”。
趙無極說：“這是我繪畫一個階段的結束，或更正確的說，是一個不可逆轉的新階段的開始：我要畫看不見的東西：生命之氣、風、動力、形體的生命、色彩的開展與融合。”
趙無極《19.01.61》油畫畫布 113.6x161.9cm 1961年作 2019年香港蘇富比春拍 估價：6000萬-8000萬港元
在自傳中他還提到，他發現“符號和色彩間不必有界限”，因色彩是有生命的，關鍵在於如何藉由色彩之間的結合來表達“空間深度”及“動感”，引發視覺與心靈感受；這不僅讓他得以擺脫具象法則的限制，更使他筆下的抽象色彩表現蘊含想象與深度，散發出超越物質的生命力與有機氛圍。
此時期，他捨棄了50年代初期常用的圓筆，改以扁筆、寬版的排筆、畫刀為工具，筆法更加奔放、自信，色彩趨向厚實。而在色光的開展與融合、線條的揮舞與奔騰間，其自小耳濡目染、熟習的老莊哲學、中國的書法美學、畫家獨鍾宋元山水畫裡的景致與空間構成一一被招喚出來，自然地融入於西方濃稠厚實的油畫媒材與表達之上。“狂草”每每直入人心予人壯美的感受。畫作不僅是藝術的創造，更是他精神與心的燦亮結晶。
8、與畫面搏鬥
趙無極認為：“繪畫是畫布與我之間的一場鬥爭，一場體能角力。面對大幅作品時尤甚，它們容納更多全身運動，需要名副其實的奮勇向前。畫家必須全身投入。”
“狂草時期”作品普遍尺幅宏大、構圖緊湊而力量賁張，其標誌性的中軸式結構貫徹了整整十多年的創作歲月，然而在色彩運用方面，則當數1963至1966年初的三、四年間最為鮮明大膽，尤其是對於藍色以及明黃色調的運用，更顯藝術家對於抽象語言的完美掌握，發揮狂草抽象的最大能量。
趙無極《15.02.65》油畫畫布 97x195cm 1965年作 2019年香港蘇富比春拍 估價：7000萬-1億港元
而在這段時期，趙無極始終在苦心經營一種將狂草結構的感染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構圖，即是以橫向的畫幅結合破空而出的書法線條，形成廣闊無垠的宇宙風景的模式。從1963年起，趙無極便有多件該類型作品，一直到1966年他才覺得有足夠把握，並把這種構圖畫在了“狂草時期”唯一的三聯屏《01.04.66》上。
畫面以迅疾膨湃的狂草墨線從左右兩邊進入畫面、並交擊於中央，引發強大的力量衝突；此種磊落分明的下筆與用色，彰顯了趙無極此時的強大意志與清晰思路，身心與技法融通無礙；1966年之後，趙無極的狂草作品少有如此完美結合的橫幅作品。
9、中西結合
趙無極非凡成就的關鍵在於他將中西經典繪畫元素智能的結合。美國紐約大學中國藝術史學家喬迅（Jonathan Hay）曾說趙無極的畫中有著“西方油畫傳統對於色彩的表現，但通常會因為喚起水墨意象的黑色更顯複雜豐富，原生的筆觸透過中國毛筆筆尖的美學痕跡的調和而顯柔和。”如此的創作方式使原屬西方藝術的鮮豔色彩及戲劇性的動勢與中國特有的傳統水墨中的意境相結合，經由強烈且細膩的表現融入層層堆棧的構圖與二元相對的黑與白之中。
2018年趙無極《1985年10月6日》以5.1億港元成交，刷新了亞洲油畫拍賣紀錄
10、全球追捧
在60余年的創作生涯中，趙無極的藝術歷經多次轉變，但從學術和市場角度來看，“甲骨文時期”和“狂草時期”作品仍然佔據著不可動搖的地位。目前趙無極作品成交價前十的作品中，9件創作於1955至1965年間。而在全球超過20個國家的150多個公立機構對趙無極作品的收藏序列中，這兩個時期的作品也佔據著絕對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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