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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昆·菲尼克:我即小醜

作者:雅婷

編輯:王小笨

在威尼斯電影節評委會主席盧奎西亞·馬特爾念出那個單詞之前,全世界就已經知道了:2019年的威尼斯金獅獎將屬於《小醜(Joker)》。

劇組被電影節官方召回的消息傳出時,所有人都以為傑昆·菲尼克第二次加冕威尼斯影帝似乎只是時間問題。但影帝歸屬了《馬丁·伊登》,很快波蘭斯基的《我控訴》拿到了評委會大獎,所有人才突然意識到現場只剩下《小醜》。

《小醜》成為第一部拿到歐洲三大電影節的漫改電影,這是一個足夠驚人的結果,但一切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評委會給《小醜》的評價很高,“《小醜》的主角不是人,而是整個社會系統。不僅是關於美國,也是關於全世界。”

傑昆是和導演托德·菲利普斯一同上台領獎的,現場的掌聲響了很久。鏡頭對準傑昆時,他眨了眨眼。面對獎項,他還是有一股令人熟悉的不自在,和緊張無關,好像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掩蓋不住嘴角和手指下意識亂動帶來的微妙的尷尬感。

關於傑昆·菲尼克的故事似乎總是充滿矛盾。評論界樂此不疲地將他標榜為這個時代最好的演員,主流獎項卻總是顯得姍姍來遲;他有太多的故事被媒體抖落出來,但他又是極為抗拒採訪的那種人;他總是不吝成本追求真實,可他塑造的虛構角色又永遠讓你期待。

就好像,除了傑昆·菲尼克,他能演好任何人。

傑昆·菲尼克第一次出現在大眾面前時只有 8 歲,他和哥哥瑞凡·菲尼克一同客串了上世紀 80 年代的電視劇《七兄弟》。此後他們還和另外三個姐妹 Rain,Liberty,Summer 在不同的電視節目裡表演,那時他還掛名 Leaf Phoenix。

看孩子們自然主義的名字也不難聯想到父母的嬉皮士底色,事實的確如此,傑昆的父母是在上世紀70年代相識的,相識的方式是搭便車旅行,那個年代無數個“On the Road”故事之一。

婚後他們加入了邪教組織“上帝之子”(後改名為 The Family International ),在環遊南美的過程裡生下了這 5 個孩子。直到 1978 年最小的妹妹 Summer 出生,他們才因反對這個組織的理念選擇退出,舉家搬回洛杉磯定居。回到洛杉磯後他們改姓 Phoenix ,取的是鳳凰涅槃、重新開始之意。

這是一段在他們成名後被反覆詢問檢視的經歷,儘管對於他們來說那都是 5 歲以前模糊的記憶。傑昆的姐姐 Rain 在接受採訪時說過,宗教的具體事務是父母才需要應對的事情,那時候她更在意的是美好的家庭生活、豐沛的精神支持和親情。

Leaf 是 4 歲時傑昆自己選擇的名字,他羨慕兄弟姐妹都能擁有和自然元素相關的名字,於是在打掃落葉時告訴父親自己想叫葉子。15 歲時,因為西班牙語裡葉子的發音和大蒜相似,自我介紹時總是充滿尷尬,他又把名字改回了 Joaquin - 他出生地的名字,一個廣泛使用西班牙語的波多黎各地名。

最先成名的是哥哥瑞凡。瑞凡有著出眾的樣貌和表演天賦,年僅 16 歲就靠著電影《伴我同行》嶄露頭角,18 歲時憑借電影《不設限通緝》提名奧斯卡最佳男配角,21 歲時他因主演《我自己的愛達荷》拿下了威尼斯電影節影帝。在1994年《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夏雨之前,瑞凡一度是歷史上最年輕的威尼斯影帝。

(瑞凡·菲尼克)

和哥哥相比傑昆顯然並不突出,他只是在各種影視作品裡以一個童星的身份出現,甚至還曾暫時退出演藝界,跟隨父親到南美旅行。直到 1993 年,瑞凡·菲尼克因為濫用藥物在約翰尼·德普經營的某間酒吧裡突然去世,傑昆才被再次推到了大眾面前。

瑞凡曾經在媒體採訪中隱約吐露過自己帶領弟弟妹妹唱歌籌款時的壓力,和自己年幼時曾被這個組織成員性侵過的經歷,但他的心理狀態並未被人真正在意,直到毒品帶走他的生命。據說好友約翰尼·德普和基努·裡維斯大受觸動,一個遠離毒品,一個從此戒酒。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哥哥的死都是傑昆繞不開的一個話題,媒體一遍一遍地問他瑞凡去世和他人生之間的關係,讓他回憶瑞凡去世時的場景和他的心情。傑昆早就公開表示過自己不想再談論這件事情,可他還是要一次一次重複這句話,“我永遠不可能理解這樣的失去,我只能慢慢接受他已經離開的事實。”

瑞凡去世後傑昆也消失了一年。

再出現時他在電影《不惜一切》裡飾演被妮可·基德曼誘騙殺人的焦慮青年,《紐約時報》評價他的表演是“對表現痛苦具有一種近乎原始的力度”。這之後他還演過貧窮的小鎮青年、連環殺手的朋友和成人商店的員工等角色,結果卻都是毫無反響。

轉折點出現在 2000 年。傑昆出演了雷德利·斯科特導演的電影《角鬥士》,在媒體採訪裡傑昆說自己並不是那種懂表演技術的演員,很多時候他不知道如何打開自己,只能長久地在場景中坐著,祈禱他能進入那個人的腦海,直到他能真正感受到那個角色的存在。

近乎笨拙的付出得到了回報。傑昆憑借《角鬥士》提名了當年奧斯卡最佳男配角,在《衛報》的一篇人物專訪中,作者記錄下了自己當時對傑昆的觀察,“他是那種本能型的演員,身體比語言能傳達更多東西。”

(《角鬥士》)

《角鬥士》讓傑昆的演技成為一個無法忽視的存在,之後他出演了《鵝毛筆》、《蠻牛戰士》、《天兆》、《烈火雄心》和《盧旺達飯店》等一系列電影,不管電影的整體表現如何,傑昆的表演都得到了影評人的肯定。

2005 年,詹姆士·曼高德邀請傑昆出演傳奇歌手約翰·卡什的傳記片《與歌同行》。從外形上來說他並不是扮演這個人物的最佳人選,但曼高德對此不以為然,作為這部電影的編劇和導演,他這樣回應有關傑昆外形的質疑,“拍戲時我都不用看到傑昆的臉,哪怕隻拍背影他也能給我不同的感受。他從不必模仿約翰·卡什,他已經是他。”

(《與歌同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傑昆·菲尼克確實成為了約翰·卡什,他為了演好這個角色開始酗酒,不得不定期參加戒酒互助會。拍攝結束一年後,《紐約時報》記者再次見到他,他還處於一種“混亂孤獨的狀態”。

傑昆並不避諱談論自己為了演好約翰·卡什而酒精上癮的事情,他在採訪中說,“我確實因為想要演好這個角色對酒精上癮了,但這也是我做過的最好玩的事情。對我來說這不關乎酒精,而關乎嚴謹和真實。我想弄明白這東西對人身體的具體影響,當我感受到真實時,這就是作為一個演員最為可觀的報酬。”

他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的感受,“生氣、受傷、被遺棄……拍攝結束了我才反應過來,我早就沒有屬於自己的日常了。”傑昆說自己當然知道扮演這個角色的陰暗面所在,“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去出演這部電影啊。”

很突然地,2008 年 10 月28 日晚,在舊金山的一個慈善活動上,傑昆·菲尼克抓著電視節目 Extra 主持人的話筒宣布自己馬上就要息影了,當年 5 月 19 號已經上映的《兩個情人》就是他最後一部電影。

主持人一臉震驚,傑昆緊握話筒繼續宣布,“我之所以在這個時機告訴你,是希望你能為我息影做一個獨家訪談”。輿論一片嘩然,但傑昆的經紀人很快就證實了這一消息。

那時的他和自己扮演過的每一個角色都大相徑庭,他大腹便便、鬍子拉碴,幾乎每一刻都帶著墨鏡,你再也沒機會直視他的雙眼。傑昆息影的理由很簡單,他想做說唱,而且是要做就做“波西米亞狂想曲般的史詩級說唱”。

第一個表演現場近乎災難,口齒不清支支吾吾但還堅持著,台下的觀眾直接開始噓他,他停下說唱憤怒地喊道,“你們難道不知道轉行是一件多難的事情嗎?”

說唱事業碰壁後的他找到了 Diddy (知名 rapper,2017年富比士名人收入榜第一名)為他擔任製作人創作新歌,Diddy 先是嚴肅地質問他,“你是不是真的要搞說唱?你必須認真的對待這件事情,你知道搞說唱要花多少錢嗎?你知道場地、燈光、音響要花多少錢嗎?”

傑昆點點頭,委屈的表情甚至多過了錯愕。然後他就有了 Diddy 為他聯繫製作的下一場演出,但《拉斯維加斯時報》評論現場是,“傑昆為自己演出付出的失敗代價”。

這還不算完。2009 年 1 月傑昆又參加了大衛·萊特曼的訪談節目,在充滿反差感的外表之外,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出了些問題。在主持人的盤問下他顯得笨拙又尷尬,甚至忘記了《兩個情人》中另一位主演的名字。

當主持人以他邊嚼口香糖邊聊天來打趣時,他趕忙道歉又把口香糖粘在了桌子底下。大衛用故意逗樂的語氣說,“你放鬆一點,這只不過是在開玩笑而已”,傑昆只能在觀眾的笑聲裡非常努力地把嘴角向上扯扯。

節目結束後回家的途中,傑昆讓司機在路邊停車,他受不了這樣沉悶的空氣。停車後,傑昆打開車門邊哭邊往路邊的小山坡上跑去,一邊抹鼻涕眼淚一邊抱怨,“我竟然說我要放棄演戲,我在說唱上根本是一事無成”。

(傑昆和 Diddy)

這些都被記錄在了傑昆的妹夫卡西·阿弗萊克為他拍攝的紀錄片《我仍在這裡》之中,這部紀錄片在第 64 屆威尼斯電影節首映,還拿下了當年的傳記電影獎。

然後阿弗萊克宣布,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仍在這裡》其實是一部“偽紀錄片”。他和傑昆有意策劃了這場鬧劇,以確保觀眾能擺脫各種先入為主的理念,從電影的敘述中去感受一個名人的“解體”。

《衛報》評論認為,在《我仍在這裡》後再沒有人能說傑昆不會表演了,哪怕這可能是以犧牲觀眾、公關團隊與傑昆之間的信任為代價。

紀錄片的開頭,傑昆面對鏡頭焦慮地解釋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看起來真的是陷入到了某種困境裡,“我只是覺得我被關在了自己的性格監獄裡”。

嚴格說來,傑昆·菲尼克確實息影了近 4 年。在那次有關真實和虛假的“測試”後,他在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導演的《大師》中回歸。在這部電影裡,他扮演了一個二戰後受到心理創傷計程車兵,他和邪教首領發展出了一段難以描述的關係,傑昆也因為這部作品收獲了威尼斯影帝和第三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傑昆還是那個把自己逼到極致的傑昆,對比他在《我仍在這裡》中發胖的樣子,你很難想象《大師》裡的弗雷迪·傑奎和他是同一個人,更何況傑昆為了呈現理想中的冷笑,還專門去找了牙醫,為了讓嘴能真正閉上,他需要在牙齒上放置托架和橡皮筋。

為了演好這個角色,他還研究了大量野生動物被圈養時的視頻,傑昆說這是因為他想捕捉到那些不受肌肉控制的純粹反應,“它們甚至不會顧忌什麽事可能會傷到自己,只是因為內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它們,現在有一些東西需要釋放。”

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在採訪中講到傑昆在表演時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打碎了馬桶的經歷,“我知道他很好,但我不知道他能做到這種程度,他總能給我一些意料之外的創造力。”

(《大師》)

雖然傑昆已經在各種場合公開表示過自己討厭採訪,討厭成為名人,討厭會帶來空虛的社交場所,討厭沒有意義的獎項,但他在電影《大師》宣傳期間接受 Interview 採訪時說出的“奧斯卡就是胡說八道”和“奧斯卡就是一個糟糕的誘餌”這些話,依舊被很多人看作是觸碰冒犯邊界的言論。

後來傑昆也為這段採訪裡道了歉,並強調奧斯卡確實是一個為電影製作帶去了諸多幫助的平台。他解釋說,“獎項確實有來自真實和精彩的東西,但也有人為了拿到獎項而刻意選擇飽含政治的元素,我對這種虛偽感到厭煩。而獎項其實也會滋生很多不好的意識,尤其是當眾多演員都以某個獎項為目標時,你總要處處警惕才不至於讓這種危險落到自己的頭上。”

至於針對演員的讚譽,“那是因為觀眾不會看到導演看到的東西”,傑昆說,“如果你看過從未剪輯的拍攝,你就不會對我有這樣積極的評論了。我保證,你甚至不敢相信我乾的活需要付錢,因此我才很難因為表演去獲得什麽榮譽”。

不管他自己如何自謙,坎城和威尼斯雙料影帝就擺在那裡。也許唯一的遺憾就是三次提名奧斯卡都還沒有拿獎,如果隻談表演他早就配得上一個影帝,只是奧斯卡從來都不僅僅關乎表演,媒體口碑、個人形象甚至公關策略都會成為影響因素。在這方面,傑昆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萊塢寵兒。

靠著出身 DC 的《小醜》口碑大爆之後,傑昆的一段關於漫威的往事也被人津津樂道地提起。據傳漫威曾在 2014 年找到傑昆,希望他能出演奇異博士一角。雙方接觸了 3 個月後傑昆決定退出。“漫威當然有很多挺好的電影,只是有太多的要求要我違背自己的直覺了,我被寵壞了,我真的從沒做出過這樣的妥協。”

在《小醜》的宣傳期,他接受 Empire 雜誌的採訪。聊了半個小時都還沒進入正題,他認為 Empire 記者很討厭他,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他還是在重複,“沒關係,沒關係,你們討厭我。”他還反問記者,“我是不是你最難搞的採訪對象?你們會想,‘天呐,他什麽都不肯說’。”

其實他並非不可接近,只是塑造《小醜》的過程對他的影響太過深遠,他瘋狂減重46斤,大量閱讀有關刺客的書籍,還去做病態笑容的心理分析,他生怕自己的一點點解釋都會毀了這一切。

就在今年的威尼斯電影節期間,記者再次詢問傑昆小醜這個角色的魅力到底來自於哪,因為傑昆自己最喜歡的就是蝙蝠俠漫畫,尤其是《黑暗騎士》。傑昆說,“因為觀眾會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小醜身上,這個角色邪惡,但他卻自由。亞瑟非常內向,他缺乏安全感、自卑、緊張,不斷壓抑自己的感情,但小醜是一個絕對自由的人。我們一直在壓抑自己,但小醜卻能跳出社會制度的規範,所以他吸引人。”他是在說小醜,卻又更像是在說自己。

這也許正是傑昆如此吸引人的原因,這一切早就被他自己的人生軌跡重複過千萬遍了,就如詹姆士·曼高德所言——他不必模仿誰,他隻用選擇成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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