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鏡》作者 康路 發自紐約
“Facebook是危險的。Facebook已經一次又一次地燒毀房子，卻把每次縱火行動美化為一次學習經歷。”
2019年7月16日，美國國會參議院銀行委員會針對Facebook新推出的加密貨幣項目Libra舉行聽證會。該委員會中民主黨參議員謝羅德·布朗（Sherrod Brown）以抨擊的姿態宣讀開場白，顯示該加密貨幣計劃面臨的監管壓力。此時，距離Libra項目白皮書發布剛滿一個月。白皮書中稱，Libra計劃於2020年面世。
Libra項目發起人之一、Facebook子公司Calibra主管大衛·馬庫斯（David Marcus）身赴國會，並接受兩個半小時的“拷問”。
針對關鍵爭議點，馬庫斯在證詞中表明態度，Libra不是投資品，只是用於支付和交換；Libra無意與主權貨幣競爭；Calibra錢包將通過個人ID的上傳完成身份認證，以符合反洗錢的要求等。但Facebook洩露用戶數據以及傲慢自大的“黑歷史”被一再提及，馬庫斯一度語塞，也曾被憤怒的議員頻頻打斷發言。
在聽證會進行期間，Facebook股價震蕩，當日收低，但自白皮書發布以來，一個月漲幅已經超過10%；比特幣在聽證會當日暴跌12%，重回1萬美元以下。
馬庫斯力陳Libra失敗的風險
當國會議員擔憂Libra顛覆傳統金融秩序時，馬庫斯的策略，是在證詞中力陳Libra失敗的風險。
“我相信，如果美國不引領數字貨幣和支付領域的創新，其他人將會這樣做，”馬庫斯在問答環節帶上眼鏡，和提問人對視，“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我們很快就會看到數字貨幣由其他價值觀大不相同的人控制。”這和馬克·祖克柏應對是否分拆Facebook時的戰略相似。後者曾經在力陳“規模大”的好處時表示，如果分拆，將會在和其他國家互聯網企業競爭時，處於劣勢。
馬庫斯還試圖讓監管者相信，現金交易中的非法行為猖獗，如果Libra可以協助將更多現金交易移至數字網絡，將能夠對資金流動實施更嚴格的監控，但並未解答如何同時實現用戶隱私的保護和真實身份的追蹤，如何防範數據洩露或被不法分子利用，以及Facebook在監控資金流向時，扮演怎樣的角色。”
監管主導權之爭
此次“拷問”馬庫斯的美國國會參議院銀行委員會，共有25名委員。提問環節中，由共和黨和民主黨的議員依次交替提問。火力主要集中在美國各部門在監管Libra中的角色、如何善用用戶數據以及Libra如何破壞現有金融秩序，包括成為“洗錢溫床”或破壞美國經濟製裁的有效性。
馬庫斯表示，他並不知道哪個機構可以監督Libra，但承諾與任何可能的監管機構都會加強合作。他還表示，Libra 協會將總部設在瑞士日內瓦，並非為逃避美國監管。在回答問題時，馬庫斯確認,目前參與Libra協會的大多數都是美國公司，“美國應該在監管Libra方面起主導作用。”
瑞士MME律師事務所合夥人Martin Eckert曾對《棱鏡》表示，Libra項目之所以選擇以瑞士為總部，不僅因為瑞士作為中立國，法律體系相對穩定且可預見，也因為瑞士監管方對區塊鏈創業友好，“瑞士偏向於將區塊鏈法律納入現有的民事和金融市場法律體系中，而不是分開管理。”
美國內部尚未有監管加密貨幣的單一機構，正在厘清加密貨幣的監管框架。在聽證會開篇，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主席Mike Crapo發言時也提及，或將需要組建新機構,專門應對加密貨幣帶來的變化。在Libra白皮書公布之前，Libra項目曾和美聯儲等監管機構接觸。美聯儲內部，由副主席Randal Quarles牽頭的金融穩定委員會正成立工作組，協調評估Libra對金融穩定性的影響。
Calibra因為涉及“資金服務業務”，也已經在美國金融犯罪管理局（FinCEN）注冊。美國金融犯罪監管局為美國財政部下屬機構。在聽證會前一天，美國財政部長史蒂芬·姆努欽表態稱，不允許任何加密貨幣服務商在法律的灰色地帶試探。除了美聯儲、財政部之外，美國證監會也在評估，Libra的設計是否本質為一種“ETF”。如果為ETF，意味著Libra也在證監會的管轄範圍內。
在聽證會上，馬庫斯表現出對監管的配合態度，“Facebook將不會提供Libra數字貨幣，直到我們完全解答監管擔憂，並收到相應的批準。”
Facebook是否還值得被信任？
但Facebook“言而無信”的黑歷史一再被提及。
在聽證會召開前不久，Facebook因為2018年濫用數據醜聞，剛收到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50億美元罰單。考慮到Facebook月活用戶達20億的龐大規模，Facebook是否將在Libra項目上濫用壟斷地位，也遭遇炮轟。
當馬庫斯強調，Facebook只是Libra協會一員，Calibra不會是唯一錢包時，民主黨參議員謝羅德·布朗（Sherrod Brown）直接打斷馬庫斯的講話，反問道，“可你們是唯一一個能夠接觸到20億用戶的錢包。對吧？”謝羅德繼續追問，“你要讓人們如何信任Libra。你和你的團隊會承諾全部工資都由Libra支付嗎？”馬庫斯一度語塞， 在他自辨Libra無意與銀行账戶競爭後表示，願意以Libra的方式持有個人所有資產，顯示其對該項目的信任。
來自弗吉尼亞的民主黨參議員Mark Warner繼續追問Facebook的競爭策略，“有哪些措施可以確保WhatsApp和Messenger支持第三方錢包？”馬庫斯稱，用戶可以在不同的錢包中移動資金, 如果用戶不願意使用Calibra錢包，可以將貨幣轉出。但同時承認，在WhatsApp和Messenger中，將只會自帶Calibra錢包。傳統銀行擔心一旦WhatsApp和Messenger內嵌Calibra錢包，將以龐大的用戶規模打擊現有的信用卡行業，並因為大規模數字資金流動，導致金融體系系統性風險。
參議員Brian Schatz在提問中炮轟，“Facebook已經暴露了那麽多問題，比如網絡安全、隱私、假新聞，你們修複了哪一個？”類似偏離Libra項目本身，而聚焦Facebook其他業務“舊账”的問題被頻頻提及，也顯示Facebook後續繼續推進Libra時可能遭遇的合規成本。
在Facebook遭遇美國監管部門審視之際，區塊鏈和加密貨幣倡導者則喜憂參半。儘管更為激進的加密貨幣創業者認為Libra項目缺乏新意，也並非去中心化的設計，但認為Facebook 如此規模的公司進入區塊鏈和加密貨幣領域，本身就具有“信號意義”。Libra的目標是在全球範圍內實現無摩擦交易，在美國國會公開討論加密貨幣擔憂後，市場也在等待其他國家監管部門對Libra的態度。
附部分問答實錄：
1.參議院銀行委員會主席Mike Crapo：你是否同意美國應該帶頭劃定規則，在Libra監管上起主導作用，並制定加密貨幣的監管框架？
大衛·馬庫斯：我同意，美國應該主導。我們選擇瑞士為協會總部，不是逃避監督，而是因為世貿組織、國際清算銀行等知名國際組織均選擇瑞士。即使Libra協會選擇瑞士為總部,它仍將在美國金融犯罪監管局（FinCEN）注冊。
2.參議院銀行委員會副主席Sherrod Brown：能否描述下Calibra 將如何收集用戶數據，比方說，當用戶通過Calibra錢包購買Facebook產品的時候？Facebook是否允許其他數字錢包用於Facebook產品的購買？
大衛·馬庫斯：有一件事很重要。我們將讓Calibra錢包與Libra網絡中的其他錢包競爭。不同的錢包之前可以互相轉入，轉出。這在現行的體系中是無法實現的。為了贏得信任，我們需要用最高標準要求自己，包括用戶隱私的保護。我們保證，任何從Calibra獲取的數據不會分享給Facebook。我們將金融數據和社交數據隔開。
參議院銀行委員會副主席Sherrod Brown：雖然你說到競爭，但你們也是唯一一家能夠接觸20億用戶的錢包。同時，Facebook有著長期破壞用戶信任的歷史。每一次美國人信任你們的時候，都最終失望。Facebook 曾經在2012年的時候就告訴FTC，不會濫用用戶數據，結果你們剛剛收到50億美元罰單。你真的覺得美國人會用辛辛苦苦賺的錢，再次信任Facebook嗎？
3. 參議員Mark Warner：WhatsApp和Messenger都在全球用戶數眾多。Facebook會有哪些措施來確保WhatsApp和Messenger支持第三方錢包？
大衛·馬庫斯：我需要澄清的是，如果你問的是，我們是否會把其他錢包嵌入WhatsApp和Messenger。回答是，不會。但如果你問是否，可以在Libra網絡上通過其他錢包將Libra轉入轉出，回答是，是的。
4．參議員Catherine Cortez Masto：如何防範洗錢？
大衛·馬庫斯：這也是我們關注的問題。現金交易是犯罪多發地，我們覺得如果把大量現金交易轉至數字世界，實則更好。至於我們如何反洗錢，我們會進行身份認證。任何Calibra錢包用戶需要上傳政府ID。儘管Libra協會以瑞士為總部，但在FinCEN注冊，也會遵守KYC（了解你的用戶）等法規。
5. 參議員Martha McSally：我不相信Facebook，數據洩露、未經授權收集用戶數據，修改隱私，Facebook問題一個接一個。我不相信你們。現在,你們又推出一種新商業模式,雖然你們聲稱會保護隱私，但我們如何相信你們能做到？
大衛·馬庫斯：我知道，需要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能贏得人們的信任。Libra更容易使用，且Libra不會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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