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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張藝謀背後的“影子編劇”:像境州一樣堅強

作者/斯塔西 編輯/謝維平

《長城》之後,《影》被認為是“國師”張藝謀回歸初心之作。很多人津津樂道《影》的故事內涵,將其歸功於原劇本《三國·荊州》引經據典的朱蘇進,但真正讓這出歷史正劇脫胎換骨,變成一出人性反轉大戲的幕後推手卻另有其人。

她剛剛拿下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的提名,網上卻鮮有資料提及,外界甚至不知道她的性別。這位張藝謀願意讓出第一編劇位置的寫手,何許人也?

“影子的故事背後,藏著一個影子編劇。” 威秀娛樂集團亞洲公司總裁艾秋興在《影》開機時戲稱,作為劇本最早接手人與項目製片人,一語雙關地點出了這位不為人知的編劇——李威。

當小娛見到李威時,這位溫婉儒雅的女子難掩緊張地說:“這是我第一次接受媒體採訪,我是那種古墓派的編劇,平常很少與人接觸,喜歡和自己腦子裡的人待在一起。”

不善言辭、內斂含蓄的李威就這樣,娓娓道來她在劇本的創作過程中,如何成為了張藝謀身後的編劇,並在創作上像境州一樣,逆襲成主角的故事。

尋覓能以柔克剛的女編劇

張藝謀在多個場合說過,他想拍一個替身的故事。“每次我拿到一個古裝戲本子的時候,就會想它有沒有可能被改編成一個關於替身的故事。” 外界無從得知張藝謀為何對替身這樣的小人物如此執迷?但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當艾秋興把朱蘇進的《三國·荊州》遞上來時,張藝謀就意識到拍替身的時機到了。但沒想到的是,改編朱蘇進的劇本卻是難上加難,執著於軍事題材的朱蘇進擅長巨集大敘事,展現的是對冷兵器時代謀略戰術的迷戀。

威秀娛樂集團亞洲公司總裁艾秋興

張藝謀則試圖在帝王將相的權術之外,從替身故事中挖掘出平民視角的人性變化。李威形容說,張藝謀好比是用朱蘇進的瓶子裝自己的酒,但卻無奈撬不開這個瓶子。

承擔過撬瓶重任的編劇,不乏有張藝謀合作過的昔日夥伴,連頂級編劇都撬動不了朱蘇進的原版。還能有誰能擔此大任?

艾秋興心生一計,提議找一個女編劇,試圖以女性筆法的陰柔來破朱蘇進本子的陽剛。

艾秋興找到好萊塢最大的經紀公司CAA,CAA中國簽有多位編劇,李威就是其中之一。李威就這樣在機緣巧合之下,被CAA推薦給了張藝謀。“第一次跟他開會就開了八個小時,八小時聽起來很漫長,但是張導說戲很精彩,他說著說著就站起來,然後開始演,很生動很有趣”,李威說。

張藝謀的精力充沛,思維跳躍是出了名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副總導演張繼剛就曾在紀錄片裡總結過,張藝謀喜歡不停地說,與其說他是說給別人,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他其實是在尋找一種狀態。

張藝謀這種即興演講的狀態令李威措手不及,她不停地做筆記,從中捋出思路,很怕被他引人入勝的“說書”氛圍給迷惑了。

第一次會議下來,她抓取了張藝謀提出的“女性主義”、“四兩撥千斤”的改編策略,試圖以小艾角色為切口來“軟化”劇本的至陽至剛。

和導演初次碰面之後,李威進入初稿創作階段。常常每天三四點醒來,想到什麽興奮的點,就會寫下來。等到2015年初交第一稿的時候,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張藝謀卻平靜地說:“有點感覺了,加油,萬裡長征邁出了第一步。”

李威說,第一稿裡小艾的四場戲,最終沒有完全呈現在螢幕上,但角色的成長和變化留了下來,觀眾可以在現在小艾身上看出人物主動性增長的蛛絲馬跡。但更重要的是這四場戲,讓張藝謀看到了李威的潛力,決定給這位年輕的編劇一次機會。

嘗試改編過小艾角色後,李威第二稿從另一個女性角色青萍入手。整個故事以青萍的旁白帶動,結合了易經六爻八卦呈現她所看到的虛虛實實。

但這一稿後來又被推翻,如今的銀幕上,青萍遊離於權謀情節主線之外。只有從青萍聲嘶力竭地質問哥哥沛良“到底什麽是真的?”,以及開篇小艾與青萍卜卦的場景,還可以看出一絲“殘跡”。

李威說,創作過程中,張藝謀有一個很強烈的訴求是,將其做成具有莎士比亞式戲劇衝突的東西。她不認同張藝謀不會講故事的說法,相反,她認為張藝謀是一個講故事的高手。

“重形式輕故事”是與張藝謀作品長期以來,最受非議的地方。難道創作《影》的張藝謀有所轉變了麽?

影子編劇與張藝謀的“纏鬥”

“我第一次見鄧超的時候,心情很複雜,因為跟我相處了兩年多的角色現在要交給他了,從此以後他要替我受苦了。”李威說,演員分體驗派和方法派,好的編劇也離不開“體驗”與“方法”兩面。

在創作過程中,她就是子虞與境州。在陰暗的鬥室之間,披著頭髮,穿著袍子,進入那種狀態裡面,環境越是封閉和壓抑,腦子裡的謀略與野心就越“野蠻生長”。

李威創作子虞時,曾參考莎士比亞戲劇《理查三世》中的駝背國王,一個瘋癲的暴君,“這個角色令我為之著魔,子虞身上就有那種扭曲的東西。”李威說,當子虞對田戰說“在這鬥室之間,運籌帷幄”時,如同在抒發編劇作為幕後創作者的心聲。

張藝謀曾形容李威像影子境州一樣堅強,無意中像是認同了自己的子虞身份,一個運籌帷幄的操縱者。李威在他的“打磨”下,越來越像他的“影子”。

當李威看到張藝謀導演的舞台劇《對話·寓言2047》時,她終於明白原來這些年,張藝謀一直在用不同形式表現同一個主題。這出舞台劇充滿了人與機械時而共舞、時而搏鬥的畫面,當藝術家裘繼戎飾演的角色被困在雷射封閉的太空裡掙扎時,她意識到《影》故事的悲涼。

子虞在陰暗潮濕的鬥室之間,一個人瘋瘋癲癲的,自以為可以操作一切,但實際上卻不是。從古代到現代,人類都會面臨同樣的命運困境,得不到終極自由解脫。

李威認為張藝謀《長城》創作之後,近幾年在創作上也憋了一口氣。“他一定有很多難言之隱,厭倦了大特效、大戰爭場面,想要回歸個體的人性表達。”

李威形容自己,是特別怕辜負別人的人。而張藝謀則有典型的古代士大夫精神,說定的事情,一定要辦到。

一柔一剛,以柔克剛,李威找到了在張藝謀創作權威下生存的方式。

毫無疑問張藝謀一直佔據著電影的主導權,“張導是那種宇宙氣場最強的人,千軍萬馬在他眼前也抵不過他的氣場,所以開會產生分歧基本會聽他的。”李威說,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所以,她回到創作的小黑屋裡,會一遍遍反芻分歧,默默地給張藝謀“上書”。她將不合理或是有問題的地方,清楚地羅列出一二三四五點來,再傳給張藝謀。她還會將閃光的地方標記出來,給張藝謀提議另外發展的可能。

漸漸地,李威發現她的“上書”與標記,很多都被張藝謀接受了,他甚至有了潛移默化地改變。

“纏鬥”後的二次合作

李威說,開機前最後一個月,張藝謀幾乎拿掉了所有的戰爭與權謀戲,完全去三國化,放大了她所著墨的人性部分。

紀錄片《張藝謀與他的“影”》中,張藝謀曾打算以一個長鏡頭來呈現最後這出朝堂戲,主公、子虞與境州三人上演了連續的人性反轉,但誰曾想到所有的反轉竟是一個月前才改的?

張藝謀曾在採訪中說,最後20分鐘的高潮戲,既要反轉意外,又要考慮人性的合理性,以及人物關係的合理性,做到面面俱到真的很難。

李威說,張藝謀為了完成這出人性戲劇。首先從劇本階段,就對製片人,強調故事的藝術化而非商業性,拿掉了原劇本《三國·荊州》大量冷兵器戰爭的內容。然後在剪輯的時候,更是拿掉了開篇“假都督”挑釁守城將軍的壯觀大場面,以及呂蒙闖鬼城的戲。

原本故事要比現在的複雜得多,開場沛王跟“子虞”在朝堂之上的衝突,其實是演給已經被楊蒼收買了的魯嚴看的,是一出為了合謀攻下境州的反間戲中戲。但這些統統被張藝謀拿掉了,因為他認為這些東西會“稀釋”他的人物,他只希望觀眾的注意力放在子虞與境州身上。

李威形容戰爭謀略就像蛇皮一樣,慢慢地從張藝謀作品中退場,確立起了她劇本中的小格局,完成了從秩序走向瘋狂的人性故事。

從張藝謀導演的《對話·寓言2047》,再到劇本創作過程中他提到《西部世界》,李威認為張藝謀一直在思考人性的東西,一直在強調人的情欲、悔恨、悲觀,機器人與傀儡境州如出一轍,有了人的情感與欲望後,從擺脫人類控制到反噬人類。

《對話·寓言2047》

經歷了《影》的歷練之後,她現在看以前寫的劇本,一眼便知不夠好的地方,對人物與人性也有了更深的認識。《影》之後,李威獲得了第二次跟張藝謀合作的機會,現在正在一遍遍打磨劇本。

李威探班《影》現場

“重要的是人物角色,這個人是不是吸引我想和他共處一室”,在選擇劇本創作的時候,李威這樣解釋。目前,她正在創作一部合家歡電影,而她本人對科幻題材也非常感興趣。

北京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畢業的李威,非科班出身,在被張藝謀選中之前,已經在幕後像境州做替身那樣,默默無名地寫了很多年,但相信《影》上映之後,她不會再被人輕易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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