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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三點半難題”:校外機構,進退之間

(本文首發於2019年10月3日《南方周末》)

為了找到盡可能多的機構供選擇,王義偉起初特意省略了磋商價格這個環節——在培訓機構眼裡,學校是亟待開拓的肥沃市場。

成都天府新區還存在另一種模式:從選擇機構到引入,再到整個課程的運轉管理,每一個環節都由家委會自主管理。

成都成華區一所小學也曾打算設興趣班,家長內部發生了分歧。有家長特意跑到學校抗議,認為興趣班會讓孩子無心學習,一下午都在想課後怎麽玩。

2018年年末,成都市天府新區某民辦小學課程負責人王義偉接到一個任務,尋找合適的校外機構進駐學校,為學生提供延時服務。

過去,王義偉管的是如何設計課程,而這一年來,他又花了大量精力研究校外培訓機構。

所謂延時服務,指學生下午三四點放學後,由學校提供的帶有“託管教育”性質的課後服務,其內容包括安排學生做作業、體育鍛煉以及興趣拓展等。

是否允許校外機構參與,是解決中小學“三點半難題”中的一個關鍵節點——誰來請?請誰來?費用怎麽付?課程質量如何?會否趁機做廣告導向其原有培訓業務?涉及到市場機構,又是否會產生尋租空間?

“它都不盈利,為什麽還要給我好處呢?”校外機構的參與從2019年4月起,王義偉笑說,自己既不差這點錢,引入的機構也賺不了錢。

四川是目前為數不多允許校外機構進入的省份。2019年1月,四川省教育廳向各市(州)教育部門下達了一份實施意見,鼓勵學校與具備資質且規範的第三方社會組織和專業機構開展合作,提供普惠性、有保障的課後服務。

國家級新區天府新區是其中最積極推廣此舉的區域之一,這裡大多數實踐都在回應上述問題。

86門體驗課

一邊是被限定的入校條件——質量有保證、機構安全可靠,找到足夠多機構才能優中選優,另一邊是遠比市場低的課程費用,王義偉當時覺得,利潤這麽薄,沒有機構會來。

校長不這麽想。“可以辦個課程體驗活動試試看,引入100門課程,讓學生選課前有機會充分體驗。”2018年年末,校長找到王義偉說。校長提供了方法,不過王義偉還是沒什麽信心——他的心理預期只有30門。

事情出乎意料。他整合學校、自己和同事的資源,向許多機構拋出了橄欖枝,邀請他們到學校提供體驗課程。如果口碑好、報名的孩子多,就可以進入學校提供課後服務。

為了找到盡可能多的機構供選擇,王義偉將磋商價格這個環節後置——在培訓機構眼裡,學校是亟待開拓的肥沃市場。

結果,2018年12月26日的課程體驗活動,一下拿出了86門課程供體驗。

課程在這裡進一步細分,學校的設想是,分成包括“語言與文學”在內的五大類課程,單數學與科學這一類就可往下分叉,可以有數學思維訓練、國際數棋等等。藝術和健康是個大類,高爾夫、棒球、古箏……這是素養拓展課程。

提供擊劍培訓的是一家上市企業。這是個2018年1月才進駐成都的公司,有一千多名青少年學員。其總教練李佳是專練佩劍的國家級運動員,退役後在體育產業摸爬滾打十餘年。

他是一名老師介紹給學校的。李佳回憶,課程體驗活動那天,很多孩子在操場上體驗了擊劍,有30個孩子表達了興趣。

在李佳看來,這是進入學校最重要的一步。“孩子感興趣,才可能往下談合作。30人左右剛好是一個最適合開班的人數。”

和進駐其他中小學時不同,李佳沒在這裡發現同行。這意味著在與學校談合作的過程中,不大需要面臨同行競爭。根據王義偉的解釋,這是因為學校在舉辦“課程體驗活動”之前,已經篩選過一次。

接下來三個月,李佳頻頻往返於公司和學校,帶著PPT,與校方溝通課程設置、課程目標和課程效果。

王義偉也記得,那幾個月裡,他見了多家機構負責人,還面試了要來上課的老師。“把關和選擇的主要責任是校方,家委會起監督作用。”比如機構課程進入學校後,還面臨監管,如學校管理幹部聽課、課程中心工作人員的巡課、考勤。

同在天府新區,還存在另一種模式:學校將管理權放手給家長,將教學交給校外老師,學校免費提供場地和設施,協助安全管理。從選擇機構到引入,再到整個課程的運轉管理,每一個環節都由家委會自主管理。

這種模式對校方較為省事。最初選擇託管方案時,王義偉也考慮過,但到了校委會討論階段,學校覺得家長沒有專業能力把關課程質量,擔心引入的機構教學質量難以保證。於是作罷。

“價格戰”

除了課程質量,如何盡量降低校外機構的費用?學校給出的方案有點“土”——情懷。

和校外機構溝通時,王義偉通常說,“我們想找到一群同樣看重教育意義的夥伴,提供普惠性教育不能僅靠學校解決,解決‘三點半’難題需要校外機構的幫助。”

不盈利甚至虧錢,成了進駐的一條基準線——這條線讓大多數機構望而卻步。王義偉估算,那天參加活動的機構超過70%選擇了退出,多是因為價格原因,剩下的多是公益性或者經濟體量大的機構。

為了避免被外界誤認為,引進第三方機構是學校的創收手段,也防止機構在學校搶生源。王義偉為最終合作的機構設置了諸多限制:每節課的課時費相同,不隨上課人數的變化而增減;控制選課人數;禁止培訓機構在校內向選課學生打廣告,一旦被投訴,合作隨即終止。

儘管如此,王義偉心裡還是清楚:情懷之外,有利益的考量。“對機構來說,在學校授課無形中也是在推廣項目。”他說,機構不做廣告,也能讓孩子喜歡上這個項目甚至主動前往報名,是培訓者自身的能力。

“通過校內延時服務另外來報班的學生有,但不多。”李佳更看重借此培育市場。他此前在機構的北京、深圳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那些城市沒有類似的進校服務需求,“因為成都的市場還沒那麽成熟。”

據李佳介紹,其所在機構已為成都7所學校提供課後服務。和在前述民辦小學有所不同,他在一些學校遇到了競爭對手。

“價格戰”自然成了入校競爭的一種策略。

“運營成本低的機構更容易形成價格優勢。”李佳所在的機構位於成都市環球中心,為了降低教練來回的交通成本,他們會盡量選擇環球中心附近的學校。

環球中心也是成都高新區的一個培訓機構大本營。隨便走上一圈,就會發現棒球、籃球、芭蕾、航空科普等各式各樣的培訓中心。和往常有些不一樣,這些密密麻麻的辦公室裡,機構負責人拿出的年度推廣計劃都多了一項:和學校合作為學生提供延時服務。

大家的目的大同小異——爭奪市場份額。

沒能進駐周邊學校讓周博有些著急。周博是一家連鎖棒球培訓機構的總監,在他拿出的宣傳資料上,培訓質量一直是強調的重點。

丟失市場的後果可能很嚴重。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採訪時,周博不時詢問記者是否有資源,可以引薦他們進駐學校。2018年,他曾與多所學校談過合作,但效果不佳。他分析,缺乏學校資源以及難以降低的費用,是遲遲未有進展的主要原因。

周博介紹,市面上棒球培訓機構多,還有專為進駐學校成立的俱樂部。這些俱樂部成本低,工作人員少,能把價格壓得很低。“如果說,我們能按照校外正常培訓的二分之一收費,那麽他們可以降到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

一個例子是,周博曾反覆向學校談及課程質量及品質保證。但校方負責人表示,收費高了,家長難接受,更可能招致高收費的非議,公辦學校的顧慮尤其多。

與前述民辦小學由校方“砍價”不同,公辦小學天府一小采取的是家委會自主管理模式,砍價自然也是由家委會去談。

該校校務中心召集人凌靜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學校免費提供教學場地、各類教育教學設備及水電服務,家委會自行組織招生,生源現成,大大降低了第三方機構的開班成本,這為家委會與機構的談判提供了充足的籌碼。

費用由誰承擔?如何定價?校外機構能否進校服務?這是課後服務最受關注的一些問題。(視覺中國/圖)

學習還是玩?

無論由校方還是家委會主導談判過程,結果都相似,培訓費用普遍較低。

天府新區某小學一名家委會委員向南方周末記者介紹,她的孩子所在的學校,即便最貴的課程收費和課外培訓相比,“也足夠便宜”。據她了解,絕大多數家長都選擇了延時服務。

“比我們預期的效果要好。”李佳說。2019年4月,其擊劍培訓機構正式獲批進校,很快就招到了三十餘個學生。按照當初簽訂的協議書,去學校授課的人員身份也變成了校內兼職教師。

學校提供了室內場所,16:30,校內人員帶著學生到訓練場地,約一個小時後,再由校內人員整隊集合,帶到相應地點等候家長。“我們隻負責課程教學,其它事情都由校方處理。”李佳說。

為了保證安全,前述民辦小學也為學生買了保險,此外,每名教練在學期初都會向學校繳納2500元保證金。倘若順利結課,沒有投訴,錢會退還。

新學期的延時服務還未正式啟動,經過了一個學期的體驗,家長們的操心又有了新內容。

2019年9月20日這天,該校門外站滿了接孩子的家長,選哪門課成了此間的熱門話題。

剛結束一天工作的家長們都有些疲倦,站著也忍不住打哈欠,只有關於孩子的討論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一位打扮靚麗的女性家長聽到有人在討論興趣班,立馬探過身子,加入了聊天的“戰局”。

“我家孩子報的都是玩的項目。”這位年輕媽媽說道,“他根本沒有心思在校完成作業。”另一位媽媽讚同:“是啊,所以我今年就不給孩子報延時服務了。”

不準備再報課的媽媽打了一個比喻。學校像一方單調許久的池塘,校外機構進來,像是往平靜的池塘裡投進了幾條金魚,每到正式課程結束,魚兒遊來遊去,池塘也變得豐富。

在她看來,孩子也因此有些分心。“這並非不好,只是孩子老想著興趣班。”

注意到這個問題的當然不只是家長。不少學校都執行了一套辦法,把延時服務分成A、B兩段,A段45分鐘至60分鐘不等,由語數老師負責,學生需要在教室裡完成作業,收費按照成都發改委、市場監管局規定,不高於200元/月。

到了B段再分叉,想報素質拓展班的可以報班,想讓孩子繼續做作業的則繼續待在教室裡。

然而,在一些受訪家長看來,其他孩子報了興趣班,再讓自家孩子留下寫作業,孩子心裡也會不平衡。那些沒有條件在3點半接孩子的家長,采取的方法通常是,和孩子談判,只有其承諾在A段時間內完成作業的一定比例,才同意他參加興趣班。

如同大多數情況,選擇越多意味著壓力越大。成都市成華區某小學一直未設興趣班,託管就是留校做作業。該校一名二年級班主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學校也曾打算設興趣班,家長內部發生了分歧。有家長特意跑到學校抗議,認為興趣班會讓孩子無心學習,一下午都在想課後怎麽玩。

王義偉自然也知道。在他看來,眾口難調,無法事事顧及。最近,他想得最多的是怎麽提升課程質量,完善課程考核體系,讓父母們放心。

2019年上半年學期結束時,王義偉就興趣班“初體驗”做過一次問卷,收集到的家長主要意見中有一條:希望看到素質拓展的效果。“當初為了避免機構找家長宣傳,有意讓他們保持一定距離。”這學期,學校將在學期結束再搞一場“匯報演出”,讓家長看到“開花”。

9月新學期開學後,天府新區的“大膽”嘗試仍沒有打消成都其他區一些學校領導的顧慮,他們堅持原來的做法,還沒有邁出引進第三方機構合作這一步。

一公辦小學校領導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我們早就有這個想法,但還得看一看、瞧一瞧,看看社會的反映。

(應採訪對象要求,王義偉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杜茂林 南方周末實習生 蔣芷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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