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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鏡丨高瓴張磊對話李小加:長期主義在於很多人參與,路才越走越寬

作者丁山

出品 | 棱鏡·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9月1日,在港交所舉辦的2020香港交易所生物科技峰會上,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與高瓴資本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張磊就生物科技投資展開一場一對一對話。其中,李小加擔任提問方。張磊在對話中表示,對生物科技領域的投資,大方向要放長遠,“沒有長期主義,生物技術不可能有機會”,對生物技術的投資是“收入前投資”——在創業公司有收入前,就得找準機會投入。

李小加向張磊發問:生物科技領域的投資是否是“少數人的遊戲”?——理由在於,一方面不可能每個人都是長期主義的;另一方面眾多研發耗費時間和財力,“很多會半路犧牲”。

張磊回應說,長期主義之所以能走下去,“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參與,路才會越走越寬。”

張磊稱資本市場對生命健康創業者帶來幫助,他認為資本市場“是一個很大舞台,讓科學家來展示他們的美和對社會做的貢獻,讓更多人來關注生命科學,社會效應遠大於其帶來的增量資本。”

“每一次生物科技公司上市,都是在教育市場,弘揚科學精神和對科學家的尊重。以前非要等到科學家當院士了,你才去尊重人家,現在年輕科學家照樣可以得到尊重,不用脫離科學家(身份),這是劃時代的事情。”

同時,當大眾通過資本市場向生命科技公司投資時,作為私募股權投資機構的高瓴資本又可獲得退出,“我就能再去投資下一個新的(生物科技公司),每一個階段,真正實現了資本市場的閉環。”

張磊表示,生命科學領域的創業企業目前已經到了大爆發的“寒武紀階段”,各式各樣物種全部出現——這其中有監管原因,也有市場經濟的因素,社會專業化分工使得“科學家可以堅持做科學家,不用變成企業家也能很成功”,科學家可以獲得專業服務團隊的幫助。

“真正的護城河只有一條,企業和科學家能不能不斷給社會創造價值?不是說壟斷,壟斷不創造價值”,張磊說。

張磊披露,高瓴資本已在醫療大健康行業投資約1200億元人民幣。企業上市前,有負責早期投資的高瓴創投及中後期的高瓴資本PE團隊;企業上市後,高瓴的二級市場團隊可繼續投資。

以下是張磊與李小加對話全文,由“聰明投資者”整理。

為什麽生命科學在這個時機爆發?

李小加:張磊,我記得4年前,咱們兩個在倫敦還是紐約機場的一個休息室裡邊,你跟我熱情洋溢的跟我講生物技術(biotech),那個時候你已經開始全面布局,你現在已經有差不多600億美元投資在這個方向。

第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不能宏觀的想一想,你在生物技術領域的投資裡,你是怎麽想的,先把整個大方向的感覺給我們分享一下吧?

張磊:好,沒問題,記得那時候跟小加,我們應該是搭一個紅眼班機回來,在機場的一起談這個問題。

我當時跟小加說,投資生物科技,首先你的大方向要更加地放長遠。

你沒有長期主義,生物技術是不可能有機會的,為什麽?

因為我們以前最早投互聯網的時候,那時候就被大家說,這些公司都不賺錢,怎麽敢投資不賺錢的公司呢?

我們說那個叫盈利前投資(pre-profit),你投了生物技術才知道什麽叫收入前投資(pre-revenue)。

如果是收入都沒有的公司,怎麽可能去跟資本市場去結合呢?

在這點上來講,從大局上來講,我們港交所在這一段時間內,把生物技術跟資本市場的對接也打開了一扇非常重要的門,但為什麽生物技術和生命科學,在這個點、這個時機的爆發了呢?

我覺得是,天時地利人和。

第一,如果沒有好的生活質量,其他全是白談,這是1和0的關係。

沒有生命的健康,沒有高質量的生活,你後面的所有的東西都是0,但有了這個東西以後,你有更長、更有生產力也更開心的生活,你當然能夠給社會創造更大的價值,就是這個東西首先是驅動了生物技術很大的投資。

從這個意義上講,遠遠不止生物技術,它的外部性、對社會的附加效應,我認為遠遠沒有被理解,不管你去做所有其他投資,我們都應該把生物技術和生命科學先做好,因為這些是基礎,是1和0的關係。

第二,為什麽它能爆發的這麽好,我覺得還是跟科技的突破有很大的關係。

你去看人類的平均壽命(還沒有考慮生活質量,這是另外一個話題),我們通過大量的科學實踐,我們解決了心血管的問題,就把人均壽命直接從五十幾提升到七十幾歲。

但隨著對我們人體自身密碼的解碼,我慢慢能解決1/3到2/3的、跟癌症有關的問題,我們又能把平均壽命再往前延伸20多年。

最終,我們再把腦的問題解決,我估計人類平均壽命可以延伸到120歲。

為什麽能做到這一點?

心血管的有關的疾病治愈還可以說是基於醫學的經驗科學,到了癌症的治愈完全是新的科學探索,當人類的基因可以被編輯的時候,科學的目的就是在於找到跟疾病有關的基因。

科技的發展為什麽這些年又被加速了呢?

這裡面還有交叉科學,比如AI的發展,對腦的研究,比如說計算能力的提升,比如將科學研究和研發投入到醫藥領域。

我用半導體來比喻,原來半導體行業幾十年前是IDM,像英特爾是所有都做的,台積電的出現,引出了芯片代工行業,也有了IC design、設備商、芯片商等等。

我覺得現在正在發生的,就是半導體在生命科學領域的演變,你會發現大藥廠就像當年的IDM,什麽都去做,但長期這一定不是最有生產力的。

最有生產力的是,最好的科學家認真的去做研究。

像我們投資的藥明康德這樣的公司去做研究;由我們投的泰格醫藥給他們去做CRO(醫藥研發外包),由我們投的卡萊因給他們做CDMO,這形成了一個很好的生態,所以說整個生態的發展遠遠不只是一個單點突破所能帶來的繁榮。

所以說我對生命科學的發展是非常的有激情,因為我們是天時地利人和。

我們有科學的發展,有整個生態的發展,當然也有資本市場發展,VC、PE大家都進來。

高瓴從大概2012年開始投這個行業,2012~2016年這4年應該說都是很寂寞的,很少有人關注這個領域,在有了大量積累以後,過去幾年它才迎來一個爆發。

所以說,一定要有長期主義的心態,像百濟神州,也是咱們最早從美國回來在香港上市的公司。

我們從第一輪投資時它的估值可能還不到1億美元,現在已經是200多億美元估值的公司。

但到今天也不賺錢,我們連續投資了8輪,這家公司到前三四輪的時候還沒有什麽收入,這就是說明你沒有長期主業的信念,是不可能做好生命科學的投資的。

但是我們認為有兩個外部性:

一是生命科學投資是幫助整個社會提升生產力的,是1和0的關係。

二是資本市場發展。

包括我們的港交所做的這些事情也有很大的外部性,是幫助了這些生命科學企業更快得到資本市場的關注,更快的跟資本市場結合,能夠把生態循環做起來,否則我們很寂寞的投資十幾年都沒有機會讓這些公司直接跟資本市場做結合。

我想這些都是非常好的天時地利人和,所以說從大的圖景來講,我是非常有信心。

新冠疫苗研發不只是一個科學上的問題,是公共衛生管理體系的問題

李小加:太好了,因為長期主義在你身上應該是得到了最強的體現,至少在我們這一代的投資人中間。

你剛才講了我們已經從心血管到癌症,到最後的腦神經細胞,我自己前兩天查身體,人說我的血管系統跟你20歲的一樣,所以說我第一關過了,我現在第一關沒倒下,現在我就希望你趕快把癌症的事搞定,這樣我可以過第二關。

剛才我們都是講的全人類的問題,我們講解決心血管、解決癌症、解決腦神經,一個小小的病毒,看不見摸不著這麽個玩意,全世界今天全體跪下,全世界都沒有這麽大範圍內,被共同的敵人徹底打敗,把我們全世界經濟停擺,這都是我們這一代人從來沒有見過的。

而100年前就有了西班牙大流感,一方面咱們在life science(生命科學)上突飛猛進,取得了這麽大的成績,為什麽在免疫學上、在外科性研究上,居然全球的scientists(科學家)到目前為止似乎還都束手無策。

從你投資見到這麽多的公司角度,你覺得這個東西應該是這樣,因為這種東西有它的獨特性,還是說大家在免疫學上面沒有下足功夫,沒有做出足夠的投資,我們今天在付出代價。

張磊: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這個問題從本質上來講是非常複雜的問題,而且我可以告訴你,超出了免疫學。

首先,這是一場對全球public health(公共衛生)治理的一場大考。

但是這場大考上來就直接進入了大考,這不只是一個science的問題,這是你的public health管理體系的問題,你的重視度,你對人才的培養方式,你對公眾安全性的獎勵機制。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整個中國普通流感疫苗的普及率百分之二點幾,發達國家是百分之三十幾。

全球對於公眾安全的,包括跟public health有關的system(系統)設計,明顯感覺到這不能隻簡單地靠看不見的手,第一大問題是governance(治理)的問題,是個incentive design(激勵設計)的問題,是怎麽去reward(獎勵)的(問題)。

很多東西長期可能沒有價值,但它一旦有價值,又非常高。

我們這個世界應該怎麽reward?我覺得我們沒有做好這個準備,這不是一個簡單的science的問題,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咱們再回來再說science的問題。

science問題上來講,我認為發展相當快,比我想象中的快。

我非常有信心,全世界大家開足馬力在一起,應該這麽說,Cancer has no borders,Virus has no borders(癌症無國界,病毒無國界)。

大家是全球為了共同人類的發展,為了public health做出了共同的貢獻。

我們最近剛剛搞了高瓴的全球健康峰會,這裡邊有全世界最leading(領先)的幾家的做疫苗的公司,像Moderna的CEO也過來講,也有歐洲心血管病協會的主席過來講。

全球的人,大家都在問一個共同的public health發展來去探討,去做貢獻,而且很多東西你去看,我們中國做的東西也很快,在academic journal(學術期刊)上面馬上就出現。

今天scientific community(科學界)做的事情,我是為他們鼓掌的,他們做的很棒,而且從現在的增長速度、發展速度,非常promising(有希望),今年內就會有workable(可行)的疫苗會出來。

疫苗當然很複雜,大家知道有滅活疫苗,有重組DNA的疫苗,各種疫苗,四五種路徑圖。

高瓴在全球也投資了很多家為這件事努力的公司,有幾家我認為非常promising(有希望),我也very excited(非常興奮),但是不管哪家成功,都對人類是大的貢獻。

生產設施集中也不是大的問題,這個是能解決的,而且有多種路徑圖來解決。

當然大家還說有沒有什麽各種各樣的其他的瓶頸?

都會有,但是從來沒有這麽高的一個consensus(共識)是Global collaboration(全球合作),global knowledge sharing(全球知識共享),同時有所有的政府在一起來投入。

李小加:現在全球的200多家的疫苗研發,它們的研發進度和最新進展是大家在共享嗎?或者至少大家都知道嗎?還是各乾各的。

張磊: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每一個trial(試驗)出來立即都publish(發表)。

包括整個雙盲裡面的測出來,包括抗體的滴度、副作用都立即分享,基本上每個人都進展到什麽階段大家都很清楚,我們看到了非常好的global knowledge sharing collaboration(全球知識共享協作)。

現在的激勵機制還是以開拓市場為主

李小加:因為你提到了剛才講的流行性大瘟疫都是low probability(低概率),但是你叫做high stake(高風險),一旦發生了以後(風險)是巨大的無比的。

但是你一直說沒有一個incentive(激勵)機制能夠使得大家來做這個事,這次你估計疫苗的發展中間能不能打破過去winner take all(贏家通吃)的情況?

如果你自己沒有到winner,你的東西沒出來,但你的工作contribute(促進)了整體的發展,有沒有這樣的機制,讓這些大家的research(研發)都有一定的reward(激勵)。

張磊:機制的設計現在還沒有人去考慮,當然有一些academic reputation(學術聲譽)上面的一些幫助了,但是整個的award還是沒有的。

另外,現在的很多機制還是以develop market(開拓市場)為主的設計機制,純粹是monetary reward(金錢獎勵)。

我們還要考慮到病毒沒有國界,我們要去take care全世界,很多developing countries(發展中國家)如果沒有便宜有效的分發機制(delivery mechanism),這個世界永遠不會被拯救。所以這上面還是有很多機制。

所以說這只是一個中考,後面還有很長的、幾個小考都要考完,最後還有真正意義的大考在後面。

這上面希望我們能從失敗中汲取教訓,再去更深層次的想一想從我們機制的設計到全球合作,我們怎麽獎勵基礎科學研究,我們都要去思考這個問題。

生命科學現在發展到了寒武紀階段,各種各樣的物種全部出現

李小加:你認為中國的生命科學大概處在怎樣一個發展階段,資本的結合和發展怎麽能夠在中國範圍內幫助解決全球性的治理問題,幫助解決全球性的研發問題。

你在中國也投了很多,談談中國和全球的對比,看看哪些地方中國走的在前面,哪些地方中國還有很多的路要趕?

張磊:我們是堅定的重倉大健康大醫療行業,我們在這個行業已經投資了1200億人民幣,這應該是一個非常大的投資。

你講的問題是一個非常系統化的問題,這裡面我想把它大概分幾個角度來想這個問題。

一個從系統設計,我們中國走的大概叫single payer system(單人支付系統),single payer system是很大好處的,當然任何系統都有利弊,我們來稍微分析一下。

它最大的好處是減少了大量的信息不對稱,我就是一個single payer。醫保來統一,不管是通過集采的方式,通過各種方式,使我能夠采取更有效的方式交付到家庭。

好的地方再說一句,我們實現最快的,基本上你可以說是類似於奧巴馬醫改想要實現的目標,我們是以很快的速度實現了,而且實現的相對來說成本要低得多。

這個都是非常好的事情。而且我們的single player system應該繼續發揚光大。

不好的地方在哪裡呢?

第一,純粹的價格驅動很容易變成劣幣驅逐良幣,你就是不好的,我只要報價最低,我先把市場佔住再說。

它報價最低了以後,它這個藥的質量有可能達不到最後的標準,而且會抑製住創新。

這方面中國做了很多好的事情,比如對創新藥的審批做的非常(好),包括全球美國都做了大量創新藥的綠色通道,包括互相認證,有點像咱們港交所搞的二次上市,我拿過來資料我立即就上市了。

同時我進行大量的自查自糾,加強事前、事中、事後幾個監管,我們大量的把新藥推出的時間縮短,同時扶持了一些生態級的公司,像我們剛才講的藥明康德這樣級別的公司。

我們2014年2015年把它私有化回來,把這個公司拆成幾家,其中一家專注做discovery,它就變成了所有公司的這個孵化器,所有公司的加速器。

我們投了泰格醫藥,能把臨床試驗的方面做出來,在生產製造CDMO把製造這方面做出來,這樣樣我們把每個階段從產業鏈的角度去做好,這是大的格局做得非常好。

所以說你問我現在什麽階段,生命科學、生物技術,到了一個什麽階段呢?叫寒武紀階段,就是生命大爆發階段,各種各樣的物種全部出現。

這些出現的原因背後是有監管的,有市場經濟的,市場經濟就是IBM模式,中國在discovery之前就已經創新,能夠獨立實現專注創新的科學家能夠直接成立公司了。

像百濟神州的共同創始人王曉東,北京生命科學所的院士,我非常的高興他這樣人的成功。

我最高興的成功並不是scientists變成企業家,我最高興的成功是科學家堅持做科學家,不用變成企業家也能很成功,這就是我們做社會專業化分工的好處。

我們最近投資了另外一家一個院士搞的公司,我們把好的信用給代理者,他可以繼續專注做他專注的事情。

而不用又要科學家又要會武功,我們能夠提供資本去幫他去組合,這就為什麽我們投資團隊不到100人,我們投顧管理服務團隊的有將近200人,200人來天天去幫助他,很多事不需要他去做。

這是社會專業分工模式非常大的轉變。

這些年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紅利,我不知道小加你注意到沒有。

大家經常說我們中國人口紅利消失了,大家沒有發現人口質量紅利提升的很快,當年覺得考大學多難,後來很多的人說大學質量有可能因為大學擴招而標準降低了,但它大幅度的提升整個人群來從事這個行業。

但我唯一個意見,我覺得這個不太好的一點,就是我們得想辦法,更好的解決我們的professional services(專業服務)。

我們的最下遊就是分發機制的行業,我們做的太不好了,我們的醫生、這些人都是付出大量的時間,5000個小時去學習做成專業的。

這個不解決對我們臨床醫學會造成很大的障礙,我覺得這上面我們還是要繼續把系統中的一些短板補出來。

高瓴創投解決的是0-1的過程

李小加:如果從一個投資者的角度來看,第一,長期主義也好,不是每個人都有可能是長期主義;第二,你可以感覺到有些東西要這麽長時間才能出真正出結果,那也有很多中間半路會犧牲。

那就是說這是一個只是少數幾個人的遊戲,根本不應該是大眾的遊戲,難道說在一個這麽重要的領域裡面,只能很少幾個人能參與?還是說這是一個誤區?

張磊:這是很大的一個誤區,為什麽我們講長期主義能真正的走下去,最重要的是有很多人參與,路才會越走越寬。

從某個角度來講,港交所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剛才聽了你的演講,你也沒有預測到COVID(新冠疫情)怎麽來,4年多以前我們怎麽討論,咱們也不知道這會這麽大。

如果只是高瓴這樣的機構參與沒問題,我們也能做下去。但是這個世界需要更多的人去參與,參與的方式在不同的階段。

我經常說一句話,與誰同行,比要去的遠方更重要。

同行的時候,你每一個階段可能有不同的人去同行,可能在A輪和C輪,就得要高瓴這樣的。

但就像你說的一樣,高瓴資本的投資金額太大了,不利於最微小的企業,所以我們單獨成立了高瓴創投,隻投最早期的。

高瓴現在最小的隻投了200萬人民幣,幾十萬美元都不到,它都可以去做。

以前高瓴資本做不到,一輪至少要做到2000-3000萬美元,現在幾百萬人民幣我也可以給你試一試,你可以往前走一走。

這樣,首先,高瓴創投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0到1的過程,我叫穿越死亡谷。這是一個很痛苦的Death Valley,死亡谷,是完全的一個0到1。

以後機構投資人進來了,走一段,但機構投資人走到一定階段以後,你想機構投資人背後的錢也是養老金,也是長期的錢,走到一定階段以後,在港交所biotech、科創板出來之前,以前的上市的規則是為傳統企業設計的,不是為創新企業設計的。

等利潤出來,還要再等兩年,而且還要有一個增長速度,我是鼓勵長期主義的,你不是鼓勵殺雞取卵的,你別做研發了,不做研發就有利潤了?

那就沒有人去做10年、20年後的事情,所以我就說去做切斷,就像我剛才說整個企業的切斷,資本市場也是切斷,切斷了以後有人去專注做這種0到1的穿越死亡谷。高瓴創投,成長期的投資,有高瓴的PE,二級市場馬上很快就接上。

以前的成長期實在太長了,十幾年,互聯網公司平均6年,biotech公司可能10~20年,才可能真正有這種大的收入和利潤來源。

當然我也可以出來一個公司,我就不做了,現在出來一個biotech公司,生物科技板把這個東西往前提了,我就把這個東西告訴大家,這就起了很好的作用:

第一,把一小撮人玩的遊戲,讓更多的社會大眾參加進來。

因為每一次biotech上市公司都是教育,它不能教育,資本市場怎麽賺錢?他也在教育弘揚科學精神和對科學家的尊重。

以前非要等到科學家當院士以後,你才去尊重人家,現在年輕科學家有創意,你照樣可以得到尊重,而且你不用脫離科學家,你照樣可以繼續做科學家,所以這件事情是一件劃時代的事情。

所以如果這樣的創業死亡谷通過高瓴創投,再通過高瓴PE把它作為成長期投資了以後,能比較快的把資本市場接近起來,把更多的大眾投資人加入進來不斷的投資。

我認為港交所、創業板不只是資本市場,他是一個很大的舞台,讓所有的科學家來展現他們的美、展現他們為社會做的貢獻,讓更多人來關注這件事情,這個社會效應遠遠大於其帶來的增量資本。

同時又給活水,就是我的錢能退出了,我就能再去投下一個新的,就能轉起來,每一個階段,真正實現了資本市場的close loop(閉環),這就能畫圓了。

這就是為什麽我說港交所做了兩個非常有意義的創新:

第一個,用第一性原理,我們設交易所的目的是什麽?

問了這個問題以後,有可能不只是為已經賺錢的盈利的公司服務,目的還是為了投資人服務,投資人有不同階段的各種需求,這是一個很大的創新。

第二,就是社會教育,我們引領資本市場,引領的是長期主義,是創新,如果引領的全是守舊的東西,也沒有人支持。

每年都有固定的5塊錢、10塊錢的投資,如果只有那樣的投資是價值投資,那這個社會就是沒有價值的社會,價值投資應該遠遠超於傳統意義上。

所謂的護城河概念,真正的護城河只有一條,你這個企業家、科學家能不能不斷的給社會創造價值?

而不是說你的壟斷,壟斷不創造價值。

所以我覺得一定要重寫價值投資理念,不是說收入穩定就叫價值投資,價值投資的本源是你能不能給社會不斷的、瘋狂的創造長期價值。

你創造完長期價值,資本市場早晚會reward你的,給你點零頭就夠你花了,你不給社會創造價值,只靠壟斷,社會早晚會給你清算後账的。

美國、香港地區、大陸資本市場各有特點

李小加:現在資本市場有三個大的基本的方向選擇,美國、香港地區、大陸。從投資者的角度來講,如果這個三個市場能夠進一步徹底服務你所代表的新一代科技公司,你覺得這三個市場各自應該做點什麽,讓每個市場裡面的短板都能得到補充?

張磊:這個講的非常好,這三個市場各有特點。

美國資本市場是一個很成熟的資本市場,尤其是對biotech、life sciences,它很懂,還玩了很多年了,咱們都要去學習。

第二個,港交所,幾年前,我們倆討論過幾次,包括後來的一些公司,百濟神州、君實生物、信達生物,我們投了好多企業,中國批準的5家免疫療法的公司,全是高瓴投的。

港交所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真正的從用戶角度出發,屏蔽掉一切的負擔,直接對接,這裡面做了很多好的創新。

第三,內地資本市場也有很大的優勢。第一,創新發生地、創新的人才、創新的客戶、創新的環境改革在這裡,社會大眾也在這,這些是內地資本市場最大的優勢。

但我們同時要看到,內地資本市場要理解,他需要一個過程。

所以我說現在這三個市場都需要,而且三個市場是共同促進,港交所的biotech board發展的越好,越能促進內地資本市場的改革和發展。

內地資本市場發展得越好,越能促進更多的企業去突出重圍,讓更多的公司去穿越死亡,讓更多的企業能夠在資本市場上發展。

我覺得這三個資本市場是一個叫正和遊戲,是一個大家一起positive something,共同為創新做貢獻。

數據現在變成了一個很重要的資產

李小加:你剛才說正和遊戲這個詞很好,我以前沒有用到過這個詞,因為大家經常一問我香港就說“上交所跟你競爭了”。我就想說一件事,這麽多年越競爭兩邊越好,一點也沒有做到互相的(負面)影響。

我想稍微轉一個話題。另外一個咱兩非常念念不忘的,經常談的一個話題就是數據。

高層第一次把數據當做一個生產要素,對於數據的共享,要把它成為一種新的生產要素。

這樣就能夠在更高層面上,讓中國能夠更早、更快、更有效的分享,不一定分享數據本身,但至少是分享數據的價值。

尤其是在大健康行業裡面,大健康到最後都是各種各樣的數據,有的是病人的數據,有的是病例,有的是屬於治療的數據,還有各種各樣大量的DNA數據,包括像在研究裡面失敗的數據。這些數據對於後來的科學研究也好,還是各種各樣的方案處理也好,都是非常有用的。

而且醫生本身就是一個活數據,以前我們講的祖傳多少輩,那就是祖傳多少輩(的經驗)最後集中到了你這來,這就是過去的經驗主義。

今天數據(的重要性)已經提到這個高度了,那你的大判斷是不是中國在醫療數據上,在保護隱私的前提下,能最早的進入到互享、進入到它的貨幣化、進入到它價值的實現呢?甚至是在國家把它作為一個新的生產要素的時候,在數據每次增值的時候都可以收增值稅呢?

你的錢總得有一個地方來吧,如果每個人看病都可以把自己的MRA(磁共振血管造影)拿到一個大數據裡面去跑一趟,我願意把我1/3的每一個醫療資源去支付確切的費用,可想而知這些數據本身還是尖銳的。

在這方面能不能給我們分享一下你的思考和對於未來發展前景的一些看法?

張磊:我認為這個是代表未來的巨大突破之一。

因為科學的一個新突破到了一定階段以後,computing power(算力)又成了一個新的助力,以前是沒有意義的數據,現在變成了一個很重要資產。

當然我們現在要搞清楚這個資產屬於誰,有很多是屬於個人類的,有的是屬於公司類的。

這裡面有非常重要的兩點:

第一點,是要有人能夠從高屋建瓴的角度,去把整個系統做一定的設計。

但更重要的第二點是,要用市場化的機制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變成了一個國家行政的東西來做這套數據。

比如只是讓大家必須把這個東西放到一個地方,大家把數據要來上線等等,但這個必須要用市場化的機制(來解決),還包括它激勵機制的設計和對個人隱私的管理。

當然也有很多的工具,比如像區塊鏈這樣的工具都可以上來,把這些東西的數據(進行處理)。

我們對數據資產的應用不單是對社會資源分配的最優解,這當然是個過程,但更重要的是對科學的發展會起到一個完全改革性的推動,因為這個是根本性地推動科學。

從某個角度上來講,你可以想想整個社會、整個知識的運轉,如果我們把整個世界比喻成一個人的腦子,我們可能隻開發了人腦的百分之幾,我們有無數的東西都沒有被連接起來。

那這個世界、這個社會就更是這樣了,無數的知識、無數的信息、無數的數據都沒有被連接起來,也沒有去理解它。因為沒有一個好的方式和系統去把這件事做好。

當我們做好以後,我覺得科技上的突破是革命性的,會遠遠超於任何一個單獨事物對生命科學的新突破。

這個我能看到了,現在已經開始了,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出現了,比如從控費,比如從保險。

我們最近投資了幾家公司,實際上就是從大數據說自己願意去貢獻很好的激勵機制,願意在脫敏的情況下貢獻自己的個人數據,跟健康公司說:我這麽注重健康的人,我每天都去健身房的人,每周都去踢球的人,為什麽一定跟別的人付一樣(的錢)?

就因為我是56歲就要跟別的56歲的人付一樣的費用嗎?跟抽煙的56歲的人付一樣的保險費嗎?

要怎麽用一個激勵機制來鼓勵大家呢?

對一個抽煙的人,要怎麽樣用互聯網產品不斷地提醒你,每抽一根煙保險費又多付了1塊5呢?

除了這種激勵機制,其實還很多的激勵機制可以設計出來。

我認為這要有互聯網產品經理的思維模式,就要有更好的UI(user interface)、UE (user experience)來對待每一個環節,它需要一個更好的設計者來把市場化的手段抵達這個過程。

當我們都把這些過程都推開了以後,你會發現我們社會中的很多的問題,比如最早的0~1的創業死亡谷問題,其實很多人在研究的時候都注意到這些問題,能夠從周邊上帶動起來。

比如我們投資了一家疫苗公司,它現在可以把滴度做得很高,但他缺一個催化劑。

其實另外一些企業中就有人在研究催化劑的問題,但他不知道,大家的信息都不通,別人研究到什麽階段都還是靠analog(模擬)的方式。

像以我們這樣明晰的方式,一個一個的去搜索、去找人,把信息再連起來,這些都應該在產業鏈的0~1的死亡谷中大家一起去同行。

到最後的治療,一定不是像我們現在(這樣),我管今天的治療方案叫工業化治療方案,將來一定是personalized(個性化)的治療方案。

一定是為了你打造的,包括你個人的健康管理方案,這些全是為你個性化(打造)。

你說我就願意當工業化的人,我為了privacy(隱私)全都放棄了,那也可以。

但我相信,科技能夠發展到在解決掉你的privacy concern(隱私問題)的情況下,讓你享受到personalized(個性化)的治療方案、健康管理方案等等。

今天,我們的電商已經實現了千人千面,將來這個一定也是千人千面的。

大健康生命領域不是零和遊戲,是正和遊戲

李小加:你投資這麽多公司,scientist是我們最大的寶藏,我們老的這代人非常幸運,當我們中國大規模發展起來的時候,很多人到了美國,在美國最好的學校裡面學習,回頭再回國服務。現在,也有新的一代。

但是,在今天中美的大環境下,特別是一些很敏感的行業,包括science(科技)和life science(生命科技)領域,似乎美國也認為它很敏感。在這種時候,我們新一代的人,還有沒有可能在裡邊繼續學習成長,最後也能夠把這樣的東西帶回來,造就中國。你怎麽看?你悲觀嗎?

張磊:我一點都不悲觀。

我們現在看到的所有波折和起伏,在歷史大浪中的這些小浪花,這根本就不是本質的問題。

為什麽?很簡單的道理,在大浪推行中,逆流是走不遠的,我相信逆流的東西最後還是要回來的。

社會,甚至全球都會意識到一點,在這個世界,尤其涉及到大健康領域,別的領域我們不知道,但是在大健康生命科學領域,這不是zero sum game,不是零和遊戲,這是一個positive sum game(正和遊戲)。

比如中國做了疫苗,不管有怎樣的問題,研發的過程中一定會去刺激、去啟發其他人做事,即使少走一些彎路,都是有價值的。

所以,在大的格局上首先要看到,這是一個,尤其在大健康領域,很容易形成的社會共識,這是一個正和遊戲。

別的領域可以先放一放,為什麽說大健康是?因為cancer has no borders,virus has no borders(癌症無國界,病毒無國界),非常簡單,直白。

回過來說人才的培養問題。

人才培養的問題我非常樂觀,但同時我也希望看到一些更好的發展。

我們的人才培養模式是相當牛的,但是我們有短板,我們要補這些短板。

我們就說為什麽模式牛呢?你和我都知道,我們的人才培養模式,說白了,特點是high mean,low standard deviation(高均值,低標準差)。

我們的平均水準都很高,你看我們的數理化水準都很高的。

現在我8歲多的小兒子天天被我老婆一起帶著學奧數,說實話,好多題我都不會做了,所以我們的平均水準是很高的。

但我們的問題是什麽?

standard deviation(標準差)不夠高。美國的mean(均值)比我們低,但standard deviation比我們高。

美國有很牛的人,確實數學很多人很差,但是很innovate(創新)的人也很厲害,真正的具備創新精神,真正critial thinking(批判性思維)。

我們的教育制度很牛,普通教育培養了高平均水準(的學生),這個概念非常漂亮,比如高考制度,你我就是高考制度出來的,我們都非常受益於這個制度。

我們(現在)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怎麽把standard deviation往上拔。

我這裡有點像sortino ratio,但是更強調upward mobility。那怎麽往上提?我們要多允許小範圍的一些科學創新。

我們在做這件事,我和幾位同仁朋友一起支持成立的西湖大學就是一種嘗試。

施一公校長跟我是河南駐馬店同一個學校出來的,我們曾經都被一個班主任教過,這也是很神奇的一個事情。後來他去普林斯頓去當教授,後來回到清華當生命科學院院長,後面放棄清華副校長的職務,創建西湖大學。

我今年是西湖大學發展委員會的主席,我們一起聚焦社會的力量,很多企業家跟我一起捐贈,現在我作為創始捐贈人,發展委員會主席,我們募集了六十幾個億。

那為什麽要做這個學校?這個學校的特點是什麽?

我們叫社會力量舉辦、國家重點支持的新型大學,就是多一條路徑去嘗試upward mobility。不是每一個人一定要走北大、清華的路線,當然這個路線照樣會非常好,照樣可以是主流,但是,我們要多一點東西,多一點創新。

當這個世界的發展已經到,像我剛才講的,5G時代物種大爆發、知識大爆發的時候,你不能全是一條路。

今天的世界到我們未來的彼岸,既要有這樣的高速公路,也要有天上(的路),也要有小船,也要有潛水艇,要有各種方式來擺渡到對岸,而不是說千軍萬馬只能走這一條路。

即使現在你覺得擅長走這條路,就把這條路修得比原來大10倍,但這還是一條路,我們應該用多條路的思維去達到我們對人才培養的彼岸。

李小加:太好了,張磊。我們今天從天上談到地下,從社會談到數據,從市場談到個人,我想在座參加大會的所有朋友們一定是受益不淺。

張磊是一個思考者,是一個行動者,他不僅創造了如此大的財富,而且始終把自己當做一個負責的公民,當做社會的建設者。

三年前我們在這兒開啟了我們的生物科技峰會,我們在一起創造了歷史,今天也是一樣。

今天張磊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時代,生活在一個充滿困難的時代,今天又面臨著巨大的挑戰,但是,這個時代是屬於我們的,也是屬於我們的孩子的,我們大家都要在生物科技裡面一起共同活到100歲,活到120歲。

還是那句話:If it's not now, when?If it's not here, where? If it's not us, who?

謝謝張磊先生,也希望大家有一個非常好的峰會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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