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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HK特別節目錄製組”揭底:那些貧窮又喪氣的普通日本人

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最新作品《小偷家族》中,當臨時工勉強營生的“父親”“母親”,舉目無親靠養老金度日的“奶奶”,離家出走後做性工作者的“小姨”以及經常去偷竊的“哥哥”和無人問津的“小妹妹”共同組建了一個臨時家庭。在《無人知曉》中,是枝裕和只是將鏡頭對準了被自顧不暇的母親拋棄掉的四個小孩拮據的生活境況,到《小偷家族》中,是枝裕和則已經不滿足於僅揭示社會的一個側面,而是匯集不同年齡段的為生活而勉強掙扎的人,《小偷家族》影像中,一家人逃跑時剛走出門口就被探照燈明晃晃地照得無處可遁,當這些隱匿在城市中的人越來越多地被照見,原本只是被當作“個案”、被劃分為“邊緣人士”而認為是無關輕重的人,如今成群地出現,並動搖並顛覆著整個日本的秩序。

那個我們印象中整飭有序並不斷創造著新的文化潮流的日本如今到底怎麽了?日本“NHK特別節目錄製組”通過採訪拍攝挖掘真相,陸續推出了《無緣社會》《女性貧困》與《老後破產》等反映日本社會現實問題的書籍。書中的案例觸目驚心:3歲和1歲的兩個小孩依偎著餓死在垃圾泛濫的房間;41歲的母親帶著16歲和14歲的兩個女兒長期蝸居在網咖;高齡老人在看電視時寂寞地死去,持續播放著電視的聲音製造了一種他還活著的假象,被發現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

網咖中的狹小隔間

“NHK特別節目錄製組”在採訪中聽到很多這樣的聲音:“能活到三十歲就知足了”“無論對人生還是社會,已經什麽也不期待了”“我沒有正式工作,沒交養老保險也沒結婚,勢必要老後破產,不想長壽什麽的了”“生活中毫無樂趣可言,我每天都在想,什麽時候可以一死了之呢?”比起一時困頓更為可怕的就是這種群體性的喪氣滿滿,上一代在向下一代傳遞著貧窮的因素,產業結構的調整導致的崗位的縮減,整個社會進入老齡化……很多人即使是每天工作累到焦頭爛額,卻依然無法改變現狀。

我們聽了太多“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勵志警句,可是現在不得不面對的一個事實卻是如果你的出身很糟糕,你可能會帶著這種貧窮的因子過著和父輩一樣淒慘的一生,無論你在中途怎樣掙扎。所以無論是《無人知曉》還是《小偷家族》,我們都沒能在最後看到人的命運的改變,這個大概是更讓人覺得無望的。

《女性貧困》:看不見的貧困

女性貧困被稱作是“看不見的貧困”主要有兩個方面。首先是這些女性即便生活困頓,但是出於自尊心或者出於職業需要,依然會打扮得光鮮亮麗,看起來似乎與貧困並不沾邊。而另一方面是社會的一種普遍論調是她們隨著結婚生子,生活狀況就會改觀,因而認為她們即便有困頓境況,也是暫時的,所以不對這個人群進行討論。而很多女性的人生轉折點卻正是因為一段不幸的婚姻或者是意外到來的小孩。

書中,《妊娠與貧困》和《色情店成為她們的救命稻草》兩節就介紹了單身媽媽的困境。日本茨城縣的NPO組織“嬰兒籃”就是在“不受歡迎的妊娠”和需要小孩的人之間建立聯繫,女孩們常常孤獨地來到這裡,像卸下負擔一樣生下孩子,然後藏起來還沒縮回去的肚子回到工作中。而一時心軟生下孩子的單身媽媽們則要面臨更艱巨的生存困境,這就衍生出一種奇怪的社會現象:賣春店竟成為單身媽媽們的救命稻草。

在日本,搜索賣春店網頁的招聘欄常看到“歡迎單身媽媽”與“宿舍與托兒所設施齊全”的字樣,這成為極有誘惑力的“福利”。單身媽媽要面對居住、就業、育兒援助等各種問題,如果寄希望於向政府申請援助,則每個環節都可能碰壁。“性產業形成了一個非常密實的安全網,從工作、住宅到患病兒童的託管無所不及。公共部門能提供如此周全的服務嗎?答案是否定的。這可以說是社會保障體系的潰敗,事實是性產業接手了社會保障的功能,在支撐著她們。”書中寫道。

“NHK特別節目錄製組”的一個觀察是:經濟狀況不穩定家庭裡的孩子們正陷入惡性循環的漩渦中,在它背後就是貧困的固化。因為貧困家庭的孩子在面對各種專科學校、短期大學和本科的選項面前都捉襟見肘,而且因為要工作補貼家用,他們也無法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上一輩悲觀懈怠的人生態度也會影響他們,家長中更有甚者為了指望孩子的收入過活會故意破壞就業支援人員和孩子們的聯繫。如果對一代女性的貧困狀況置之不理,則最終導致貧困向下一代傳遞。如現在常被關注到的拖著拉杆箱的“充電少女”和“網咖一族”。

少女們把全部家當放在拉杆箱中,白天打工,晚上則找可以充電和休息的地方一邊玩手機一邊熬過漫漫長夜。節目組和十六歲的“充電少女”吉吉聊天時,她說:“我做援交掙錢,現在正在等男人的電話,因為未成年,所以連想打工都沒有人雇,也只能這樣了。”貧困加上繼父的性虐待逼迫吉吉過上這種流浪的生活,而談到自己的未來,十六歲的少女只是說:“能活到三十歲就知足了。”比流浪街頭稍好一點的則是蝸居在網咖的小隔間中,節目組走訪時甚至發現了網咖家庭:即母親帶著兩個女兒各自蜷縮在一個小隔間中。

女性貧困的問題一直存在,只是在男性正式員工工作穩定、能夠養活妻兒的時代這種問題未被重視。而一旦男性員工失業、生病或者死亡,他們的妻兒則馬上陷入困境。女性貧困的問題乃是由於維持生活的雇用、家庭和社會保障這三個支柱的動搖,而改變她們的境況也需要在這三個方面都作出調整。

《老後破產:名為長壽的噩夢》:人人可能面對的困局

比起女性貧困的狀況,老後破產則的確稱得上是每個人都要面臨的一場噩夢。

老後破產境況的出現和日本超老齡化的社會狀況相掛鉤。從勞動人口贍養65歲以上老人的人口比重來看,1990年為5.1人贍養一人,2010年為2.6人贍養一人,到2030年,則是1.7人贍養一人。2015年,50歲仍未結婚的人口比例在日本男性中達23.37%,在女性中達14.06%。其實這個比例可以看作是日本的終生未婚比例,也就是說日本男性平均每4人中就有1人、女性平均每7人中就有1人終生未婚。這種境況下湧現的一大批獨居的老人,他們膝下無子,未婚或者喪偶,生活的全部重擔則都壓到他們肩上。

在走訪中可以看到老人們為了省錢想出各種辦法,比如田代先生,75歲的他擠在東京的一幢建於50年前的公寓中,他每個月有10萬的養老金除去房租和水電煤氣等支出再交完保險,他手裡只有2萬日元的生活費。老人形影相吊,每個月到最後他只剩下幾百日元,拿來買涼面,算計著吃。為了省錢,他甚至斷掉家裡的電,晚上房間裡黑漆漆的一片,電扇冷氣機更不要想了,因為悶熱,睡覺只能開著門。洗衣粉用完了就用洗潔精洗衣服,沒錢吃飯了就餓著。

對於老人來說最大的變故就是生病了,一旦出現病痛等需要花錢的地方,老人們則直接步入“老後破產”的境況。

老人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則是申請生活保護,一旦申請了生活保護,醫療費護理費都可以免除,可以放心去醫院,而且每個月也會拿到更多的錢。但是申請生活保護的一個前提是不能有存款或者房產。這條規則讓很多老人即使在餓死的邊緣還是對申請生活保護望而卻步。畢竟一筆用於喪葬費用或者應急的存款和一個充滿回憶的、令人安心的住所都是老人們最後的一點心裡安慰。這有點悖論的性質,即老年的你或者是每個月花存款和領較少的養老金度日,但是這樣你看病或申請護理就要自己承擔一部分費用,而或者是你捨棄存款和房子,完全依靠生活保護金。

在生活拮據之餘,書中也呈現了獨居的老人們淒慘的晚年境況,在經濟方面比較困苦的老人也同樣會陷入到“社會聯繫的貧窮”,因為無力支付參加婚禮葬禮的費用而逐漸失去朋友,無聊時他們只能和花草樹木說話或者和烏鴉成為朋友。

《老後破產》分析這種困局出現的出現一個重要的結構性原因就是支撐“雇用”社會的基礎發生了動搖,沒有余力為將來儲備的勞動者正在增加,而且“日本家庭”的形態也已經發生變化,相互支持的力量在日益薄弱。節目組在走訪中就發現很多不工作的年輕人和老人生活在一起,靠著老人原本就很微薄的養老金度日,而稍有不如意就對老人拳打腳踢。還有一個原因則是社會保障制度追不上“超老齡社會”的現實性需要,即整個社會還沒有做好準備來迎接自己的暮年。

《無緣社會》:“無緣死”帶來的巨大顛覆

“無緣社會”這個詞匯是從“無緣死”中衍生出來的。日本每年都有許多孤獨死去、無人認領的屍體,他們被稱作是“無緣死”,“無緣”就是沒有親人、沒有關聯的意思,這個詞直白地點出很多人到了生命最後的悲慘境況:孤身一人、默默地,或許也曾因發病而掙扎過,然後死去。或許死去很久面目全非時才被發現,而他的一生,都被濃縮成《政府公告》中“在途死亡者”(即無緣死者)的一條啟示:性別、年齡、隨身物品、死亡時間、死亡時的情況……大概他們中很多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會定格在這一個瞬間,而自己的故去又是如此潦草。

而這些無緣死者們並非一走了之,社會為了應對這種狀況孵化出各種職業,比如“特殊清掃業”,他們每天都在為尋找獨自生活者死亡的遺體和尋找遺體認領人而忙碌。而找不到領養人或者是親屬拒絕認領屍體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這些無人認領的遺體或者火化後被丟棄或者送到寺廟保管,而或者就被做“捐獻遺體”處理了。“特殊清掃業”工作者們最為震驚的不是損毀嚴重的遺體,而更多的是人情之淡漠,很多人被問及時,都說到“毫無瓜葛”“任憑你們處置”之類的話,這也衍生出“直送火葬”的喪葬形式,即省去守靈和告別儀式,花費十幾到二十幾萬日元就可以把遺體直接從醫院運輸到火葬場付諸火化。

與“特殊清掃業”相似,“代親屬”非營利組織也是為應對“無緣死”而產生的,他們代理親屬辦理死者的善後手續,而這些故去的人最終會去到“共同墳墓”,和諸多人生境遇不同但是都孤獨死去的人長眠在一起。

而這一系列的改變背後都是日本人意識的巨大變化,他們中的許多人即使有親屬,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而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很在意“共同墳墓”造就的關聯:在家庭和地域關聯逐漸脆弱的情況下,大家仍舊想跟什麽人相互幫襯著生活下去。

此外,“無緣死”也不僅僅存在於老人中,年輕世代中也不乏年富力強的“家裡蹲”:即被公司裁員或者因為人際關係的困擾而辭職後生活一落千丈,抑鬱又無奈之餘選擇躲在家裡不見人,而越是逃避就越害怕回到社會,他們有的沉迷網絡遊戲、漫畫等,時間久了他們對自我的認定會越來越產生偏差,會認為自己無用、生活沒有意義等,並最終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

“無緣死”的另一種形態則是老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即在老人故去以後,家人為了繼續領老人的養老金而選擇藏匿屍體,因為人際關係的淡漠,這種看似荒誕的做法竟往往能夠得逞。如東京都足立區曾發現一具只剩下骨頭的男子遺體,他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亡,他的長女和外孫騙領養老金達三十年之久。也有人將老人遺體藏在背包中、藏在公寓的衣櫥裡,或堂而皇之地放在二層的閣樓中,老人的親屬和遺體一起生活著。《小偷家族》中也有“奶奶”去世,大家把她埋到院子裡繼續領取養老金的筆觸,乍看時覺得驚悚,而這種情況在日本其實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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