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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往緬甸的一萬輛共享單車

在緬甸,很多農村孩子住在遠離學校的零落的村子裡,每天要徒步幾小時上學放學。趕上雨季,鄉間的土路變得泥濘,就意味著他們要花更多的時間。他們都想要一輛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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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2019年6月18日,緬甸仰光,學生們擺弄著捐贈的自行車。圖/視覺中國

文|李搏文 編輯 王婧禕 校對 李世輝

7月1日,緬甸仰光省的奈代門村的中學外,師生們等來了渡河而來的丹頓溫和他的同事們,52名家住學校3公里外的學生領到了屬於他們的自行車。

大部分是中國城市街頭常見的小黃車,區別在於,智能密碼鎖已被拆掉,換成了傳統的鑰匙鎖。車頭加了前燈,車尾加了後座。車架上有一張貼紙,上面寫著LessWalk(少走路)。

丹頓溫(Than Tun Win),緬甸人,今年33歲,8歲時離開緬甸去新加坡求學,畢業於南洋理工大學,後返回緬甸創業。

LessWalk 是丹頓溫創立的非盈利機構,在共享單車行業的大退潮中,LessWalk 以低價收購了 1 萬輛廢棄共享單車。其中,5000 輛由 7 家讚助商共同捐贈,5000 輛由丹頓溫自掏腰包。從今年6月中旬起,這些單車經過改裝,正在被陸續發放給緬甸的鄉村學生。

在多山多雨的農業大國緬甸,上學難是個全國性的問題。村莊分散、農民散居,很多農村孩子上學要走很遠的路。他們迫切需要一輛自行車,而以這些家庭的收入水準,通常難以負擔。

丹頓溫說,他有信心給緬甸學生提供 10萬輛自行車。

以下內容為丹頓溫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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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想要一輛自行車

2010年,緬甸改革後,很多旅居海外的緬甸人回國。2011年,因為思念故土,我也從新加坡回到了仰光,緬甸最大的城市。

工作之餘,我喜歡駕車在國內旅行。途經村落時,我總會遇上搭便車的學生。他們住在遠離學校的零落的村子裡,每天要徒步幾小時上學放學。趕上雨季,鄉間的土路變得泥濘,就意味著他們要花更多的時間。

假如運氣好,他們能搭上陌生人的拖拉機、卡車或是旅行者的轎車。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搭便車,有個女孩後來告訴我,麻煩陌生人令她感到難過。

他們都想要一輛自行車。緬甸當地市場中流通的自行車多為進口自泰國和日本的二手車,售價通常在 300 元至 500 元人民幣之間。

這些年我總是在想,如果我能送給他們自行車就好了。可自行車也不算便宜,靠我個人的力量能買多少呢?可能頂多幾百輛,只是杯水車薪。

這個念頭始終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直到去年,機會來了。中國、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的共享單車公司陸續關停或縮減市場,大量單車被廢棄,我意識到這可能是我一生中只有一次的機會——不會再有這麽便宜的自行車了。

我在社交網絡上發表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一些非盈利組織表示願意讚助一部分的費用。

今年 3 月,我飛到了北京。在那裡,我見到了一處共享單車“墳場”。場景令人震撼,數萬輛被廢棄的單車密密麻麻地堆著,其實大部分車輛的狀況還相當不錯。

我詢問了回收廠,他們願意以每輛 70 元人民幣的價格賣給我,我心動了。不過同時,我得到了另一個可靠消息,在製造商那邊還有大量的全新庫存,包括 ofo、摩拜、oBike 等各個品牌。共享單車公司因為無力支付製造商的貨款,就把他們尚未投放市場的全新單車都退還回給製造商,用於抵債。

從新加坡運來的自行車擺放在倉庫內。受訪者供圖

經過討價還價,我拿到的報價是每輛大約 100 元人民幣。考慮到回收廠的貨源質量參差不齊,需要的翻新的費用可能要超過 30 元的差價。作為一名商人,我最終選擇了這批全新貨源。

今年 6 月初,共有 1 萬輛全新自行車運到了我們倉庫。換鎖、加裝車燈和後座,每輛的改造費用大約為 40 元。加上人工成本、運輸成本,每輛送到孩子們手中的單車成本大概在 2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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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她送兒子出門時,眼淚就止不住流

共享單車的口號是解決出行最後一公里的問題,而對我們來說,想把單車送到孩子手中,最難的恰恰就是最後一公里。

緬甸多山,交通是個大問題。鄉村的道路起伏不平,又窄又泥濘,我們的貨車開不進去。還有些水邊的村子,沒有橋,要劃船過去。

自行車一般都送到學校或者孤兒院,那裡學生會比較集中。雖然叫孤兒院,但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孤兒。貧窮殺死了一些孩子的父母,也讓一些孩子不得不與父母分離。那些父母無力撫養的孩子會被送到孤兒院,也有一些孩子的家離學校實在太遠,只好寄宿在離學校近一些的孤兒院。

我們有時候會跟隨學生去家訪。有個男孩兒家住在學校 10 公里外,長期被寄養在外,當他推開家門時,他的母親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足足呆了幾秒,然後母子相擁大哭。這位母親告訴我,每當她送兒子出門時,眼淚就止不住流。

另一個男孩兒,父母健在,但無力撫養三個孩子。孤兒院的經費也有限,因此他們兄妹三人被分別寄養在三所孤兒院,彼此間距離很遠。我問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家人了,他說兩年,一個家人都沒有見過。

所以我們給車子加了後座。有了後座他們就可以和兄弟姐妹結伴上學,或者帶上同村的同學。這些家庭普遍都有 3 個以上孩子,一些大孩子在上學時要先送家中的弟弟妹妹,他們在上學途中耗時會更久。

剛領到單車的緬甸學生。受訪者供圖

分配單車時,我們優先考慮家最遠的孩子,單親家庭或者住在孤兒院的孩子。還要看學生家裡沒有其他交通工具,一些家境富裕的孩子可能會有自行車或者摩托車。

政府也向我們提供了各種數據,包括各省、市、縣的經濟狀況,學校的學生人數,學生家庭收入等等。有了這些幫助,我們執行起來會更有效率。

在分發自行車前,我們得讓學生的父母簽保證書,保證自行車只能用於幫助學生上下學,而不是被賣掉或者當掉。在緬甸,貧窮總是和酗酒、賭博聯繫在一起。我們擔心家長會賣掉自行車,而實際上我們確實沒法有效阻止這件事。在二手市場中,一輛自行車能賣到 300 元以上,而接受我們捐贈的學生當中,大多數人的家庭年收入不到 6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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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邁了第一步,就可能有人走第二步

緬甸的輟學率至今仍是世界上最高的。很多家庭面臨著惡性循環——不能接受教育,就不能擺脫貧窮的陷阱,而貧窮又導致了無法接受教育。實際上緬甸的公共教育非常便宜,學校由政府補貼,修道院和孤兒院也都竭盡可能給孩子提供一些基礎教育。當下,交通是最主要的困境。

7 月 1 日在奈代門村的這次捐贈,領到單車的孩子們,家都離學校 3 公里至 6 公里,許多人步行來學校要花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

從小學升到初中,初中升到高中,學校越來越大,學生越來越集中,就意味著離家會越來越遠。到了雨季,鄉下的道路非常泥濘,對於那些需要翻山越嶺的孩子來說,每天忍著濕熱和蚊蟲走幾個小時,這種精神摧殘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如果你家裡富裕,可能會有自行車或摩托車,更多孩子是沒有選擇的。他們會在升入初中、高中時輟學,回家務農。

丹頓溫與同事抵達河對岸的奈代門村。受訪者供圖

可他們都想要受教育。他們中有的想成為工程師,有的想成為醫生,而最常見的願望是養活自己的家人。他們的父母常說,雖然我們很窮,但我們會竭盡全力支持孩子的教育。事實上,很多父母都刻意向孩子隱瞞了他們所承擔的經濟壓力,我很受觸動,他們都明白教育的意義。

我一直都相信,教育是逃出貧窮循環的唯一手段。現在緬甸有太多的問題亟待解決,解決了教育問題,就會有更多受過教育的人站出來解決其他問題。確實有很多辦法能幫助到孩子們,我可以多納稅,可以捐款,但我覺得幫助他們解決教育上的最後幾公里,是以我目前有限的資金和精力最值得做的事。

近來有件讓我振奮的事,今年全緬甸大學入學考試藝術科目最高分的那個女孩,她住的村莊沒有學校,甚至沒有電,在學校 13 公里外,她每天騎車 3 個小時上下學。如果她沒有自行車,她也只能是回家務農的學生之一。

實際上我和我的同事們每天都在被激勵。每當我們去捐贈時,不光學生會哭,家長會哭,老師也會哭。鄉村教師每天都目睹學生的困難——經常遲到,下雨時會曠課,不時會有人從班上消失。這些老師是最能切身感受學生困境,卻又最無能為力的人。

大多數緬甸人都有長時間步行上學的經歷,因此他們都明白 LessWalk 的意義。那些走路上學的人,包括我的母親,甚至包括現在在任的內閣部長們。這件事戳到了整個緬甸的痛點。

很多緬甸媒體都報導了 LessWalk,很多人通過互聯網了解了我們。我們從緬甸各地的校長、學生那裡收到了上千條訊息,告訴我們當地學校、村莊和學生的狀況。

1 萬輛自行車,說實話,像是往大海裡撒鹽,我們能做的太有限了。但是總要有人開始的。有人邁了第一步,就可能有人走第二步。

值班編輯 李二號 花木南

本文部分內容首發自新京報公號“剝洋蔥people”

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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