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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中國人如履薄冰:經歷兩波疫情,病毒近在咫尺

在印度北部古城齋浦爾,不似250公里外的新德里火光衝天,這裡仿佛風平浪靜,但開車的本地人感慨:“看起來像僵屍襲擊的末日城市。”

申妮(化名)叫了這部計程車,想出門轉轉。她坐在車內,經過一條條寂靜的街道,“商戶基本都關了,警察頂著烈日在街頭走,印度人照常躺在街頭的樹蔭下。依然有人乘坐突突車外出,也許是找生活,亦或為感染的家人在奔走。”4月26日起,這裡開始封城,晚上六點後宵禁12小時。

路過本來冷冷清清的火葬場,門前有排隊的家屬、軍警和穿著藍色防護服的人,司機忙說,“我現在相信(有疫情)了,要告訴身邊人戴好口罩。”

火葬場裡穿著防護服的人在交談 文中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新德里以東僅40公里的的衛星城諾伊達,市場秩序有條不紊,公共交通正常運行,一切恰如平常。這裡聚集了100多家中國工廠,包括OPPO、VIVO、傳音、合力泰等,這些企業組成了一條印度華人手機產業鏈。

楷文(化名)和嚴瀟瀟幾乎是最早一批來到諾伊達手機行業闖蕩的華人,此刻正經歷疫情之下的動蕩。疫情以來,工廠的中方員工陸續回國,目前在印中方員工只有平時的1/3。

5月8日,印度衛生部通報7日新增401326例確診病例,已連續17天日增30萬例以上,而累計確診病例僅次於美國。

這些困在印度的中國人,陷入一系列類似的境地:身邊陸續有新冠感染病患;他們的積極防疫行為與當地人的作風顯得格格不入;所在企業效益、產能腰斬;簽證過期擔心被驅逐。他們獨在異鄉,如履薄冰。

以下為他們的口述:

花了兩三萬,在醫院打地鋪

申妮 網店店主

坐標:齋浦爾

我之前在這邊開酒店和餐廳,從去年2月開始印度停發了給中國人的簽證,所以就沒有客源了。3月,印度這邊封城,我們就停止經營了。我目前主要是做網店,受疫情影響,發貨比平時要慢一些。

齋浦爾不算很大,疫情也沒有新德里那麽嚴重,但醫院仍然一床難求,連婦產醫院都用來(收容新冠病人)。

印度朋友塔利普的叔叔前一陣確診了。他隱瞞了一段時間,實在忍不住了才去醫院,那時候血氧已經很低了。他們花了很多錢、找了很多人,都找不到床位。最後花了兩三萬人民幣托關係,醫院給了一個地鋪的位置,鋪一個墊子。

那一天這位叔叔血氧比較低,才66、65這個樣子,必須要買氧去。但我們發現有錢都買不著氧氣。我們打了藥房的電話、醫院的電話,都沒有人報價,就是沒有。後來他輕症變重症,去ICU了,還急需血漿,生命垂危。搶救之下他還是過世了。

去年治療的情況會好很多,花2萬人民幣左右就能治好,有病床,有病房,有服務。去年10月份,我男朋友是印度人,他爸爸感染了。那一次,他十天不到就出院了。

他去的私立醫院,打聽了多方才找到床位。一般政府有規定醫院的價格一天是900人民幣左右,實際上我們花的是3000多人民幣一天,翻了4倍。

我們想先把人救活了,之後再投訴,當時抗爭的話連床位也沒有了。結果等我們打投訴熱線,對方說需要我們去現場排隊提交一份投訴表格。想到又要去人很多的地方排隊,我們就放棄了,反正人救回來就感恩一點吧,錢能買到的都不算貴。

因為家屬不能進去,我們還花了一些錢打點了一下照顧的護士,想讓他給病人吃好一點啊,多關心看一下,多說幾句話。他一個人躺在那,家屬一天只能探視一兩次,如果我們想多看他一下,就要花一些錢,到點了她就會說:“好了!你該出去了!”。

但在印度,更多人是拿不出這些錢的,也沒有意識到疫情的嚴重。一些底層的印度人,街上的小攤販,他們不戴口罩。雖然印度本地的公司出了一批很便宜的智能手機,底層民眾可以瀏覽新聞,但不少人覺得疫情是假新聞。

政府稱疫情已經控制住了,封城了大家照樣外出,隻做了一個夜間宵禁,但病毒不是晚上才上班。

政府還推出一個特效藥,是牛尿做的。作為一個局外人,如果不知道他們文化的話,你會去嘲笑他。這裡的印度教教徒佔80%以上,而牛是印度教的神,牛尿製藥救人自然合理。為了獲得這部分人的選票,政客不會犧牲政治前途來公開反對這些,就像他們也沒有禁止大型宗教活動。

一開始,印度本土零案例。我們還抱有希望,覺得只要在機場守住就好了。去年1月底,我飛到印度的時候,凡是從中、日、韓三國去的班機全都要單獨排隊填表、測體溫。但測體溫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戴口罩。如果你體溫過熱,他就給你手上敲一個半個月擦不掉的印章,讓你自己回家隔離。有一些歌星、明星,手上蓋了章的,一樣去聚會,一傳十,十傳百。

你不知道身邊的人防疫做得怎麽樣,於是你就需要天天都戴著口罩,在一群人裡邊會有點格格不入。

當我住的樓拉起了隔離帶

楷文(化名) 某中企製造經理

坐標:北方邦大諾伊達

我一直認為會有一個“王炸”,但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大。

去年12月底,我回國辦簽證,待了4個月,現在回印度一個多星期了。

在中國的時候,我和家人還不知道疫情這麽嚴重。 第一次看到相關的新聞大概是4月22號,當時我在杜拜轉運站,刷抖音的時候看到了,說印度每天感染人數有二三十萬。當時我還覺得不可能,以為是博人眼球。

真正意識到疫情變嚴重是到印度之後。在公司,基本每天有人找我簽字請假,要參加家人的葬禮,或者照顧家裡感染的病人。我一個同事說他伯伯感染新冠,沒去醫院,因為“去醫院也沒有地方”;生產部門有個員工發熱,去做核酸檢測,呈陽性;還有生產線上的一個管理人員也感染了,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但是我現在還是正常工作。平時不外出,偶爾出去買生活必需品。這邊的公共交通也都還在運作,畢竟工人每天都要回家。他們的神態、動作,還有人和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跟以前一樣。

有一些新聞用的恆河邊上燒逝者遺體的圖片,但是恆河邊平時也是這樣的。我公司一位員工的伯伯去世,他們沒有找火葬場,是自己燒的,他告訴我說家旁邊有個空地,“那些事”都在家裡面乾完了。

四月份疫情突然暴發,其實我有預感。去年封城期間,要轉移失業的勞工,廣場上面有幾萬人等著政府派車送回去——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再出去,又沒有核酸檢測,不知道誰是帶有病毒的。

我在路上遇到的百分之六、七十的印度人不戴口罩,他們喜歡戴一塊布在脖子上,如果路上有人監督檢查,就用布圍一下。他們各種宗教節日聚集得也比較多。疫情近在咫尺,但當地人的態度也沒有變化——“每一次死亡都是修行”、“如果是命運之事,那就該是這樣的”。

即使感染了,政府、社區也沒有什麽措施,就拉一條隔離帶,然後把身邊的人送到醫院。

去年10月左右,有天我回家,看到我住的那棟樓門口也拉起了隔離帶,我就想:輪到我們樓了。感覺電梯不安全了,我直接走樓梯上去的,我家住在四樓,看到二樓住的爺爺奶奶家門口拉了隔離帶,他們都是印度本地人,當天就被醫院帶走了。本來都已經有點麻木了,但是真的到了自己眼前,還是感覺太近了,挺慌的。

我會和中國的同事聊拉隔離帶的事,他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第一句話就是“完了,如果傳染怎麽辦”。

但沒想過和父母說——不可能、也不可以告訴父母,假如感染了,也不打算告訴。我有一個朋友,他在阿爾及利亞,去年感染了,差點沒命了,他都沒告訴家裡。

父母現在看新聞、看抖音,知道了疫情的情況,經常打電話要我回去。我媽媽比較急,讓我有票就馬上回去。所以,現在我每天都主動匯報自己的狀況,讓父母放心、開心一點。

現在想離開的話,也買不到機票了。之前我沒有想到情況會有這麽嚴重,假如現在還有機會買到去尼泊爾轉運站的機票,我和辦公室另外三個中國同事都想回去。

“最大的問題是,簽證過期了”

嚴瀟瀟 三富工程董事長

坐標:北方邦大諾伊達

我是2016年最早跟著國內手機企業過去印度的一批中國公司。2019年,我的公司營收算是達到頂峰,但是現在因為疫情直接腰斬。我們專門為在諾伊達的中國公司做裝修。我們公司除了我,還有兩個中國員工和幾位印度的工程師,我們也會根據工程項目的大小招募一些印度臨時工,結算日薪。

印度工人一般一天賺300盧比,也就是人民幣30元,這些錢要用來租房、吃飯、養家。比如說,我的公司有一個工人,他要租房,照顧妻子和兩個兒子,那他一天賺500盧比要負擔4個人的開支。而在印度,我買的比較好的一次性口罩大概是3個盧比,這對很多印度家庭來說,是負擔不起的額外開支。

停工對工廠的打擊更大,我們公司的損失要小一點。不聘請工人,我們只是沒有營收,這還是能夠接受的。但印度工人基本沒有積蓄。在城裡,要花錢吃、住,幾天沒有收入他們就身無分文了。所以停工之後,他們就算徒步也要回到自己的家鄉,最起碼家裡有東西吃、有地方住。

疫情暴發了,印度人戴口罩的會比之前多一些,但是很多口罩是自己用布做的,髒了洗一下,可以戴一年——這有什麽用呢?我們公司那些工人,可能戴個口罩,都不把嘴巴蒙起來,就掛在下巴上。

我們跟中國的手機企業合作,他們做工程,我們派工人去。他們工廠要求比較嚴格,工人必須提前做核酸檢測。其實每次都有檢測結果呈陽性的工人,他們會自己離開,然後繼續出現在另外一個工地。

我們工廠的工人,不生病就不會去檢查。印度有一個app,能夠看到你身邊是否有確診病人,以及病人與你之間的距離——但其實沒用。病人只有在醫院確診、登記了,軟體上才會顯示出來。如果只是感染了,但沒去檢查,就不會顯示。印度還有一個app,類似中國的健康碼,用於在固定場合出示,但數據很少。

第一波疫情的時候,很多人感染,但是大家都不去醫院看,在家裡休息一下,去醫院買一些幾十塊錢的藥,似乎很容易就痊愈了,大家不怕這個病毒。

現在,病毒可能出現變異,死亡率增加了,才剛開始有點害怕。我們公司的財務一家都感染了,他和父母還有兩個孩子在家隔離,從來都沒有去過醫院,他父親上周因病去世了。

這次看到疫情比較嚴重,我一是覺得害怕,二是感到很無助。

生病的時候不敢去醫院看,怕被騙。去年年底,我的一個中國員工去醫院看感冒——住院,檢查,花了一萬人民幣。

我還沒有注射過疫苗,身邊的人基本上也沒去。因為醫院給人到處都是病毒的感覺。這邊公立醫院的醫療條件比較差,看病不要錢,所以人很多,作為中國人還會擔心語言不通。

我加了一些華人微信群,大家在群裡抱團取暖,希望能夠互相幫助,緩解困境,現在群裡聊得最多的就是疫情。我從群裡知道,有幾個中國人感染了,但是不敢去醫院,想買個氧氣機放在家裡,但是到現在還沒買到。有人想從國內運過來,只是醫療用品運輸有限制。

對未來,實在想不了太多,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們的簽證過期了。

以前我們每三個月或六個月要回國一次,因為電子商務簽有效期大概是一年,累計停留時間不超過六個月。印度簽證制度就是這樣,我們必須離開印度,再回來,中途經過海關。疫情時間太長,所以我們目前在印度是滯留狀態。移民局如果要把我們趕回國,那公司會面臨沒有中國人管理的處境——這是不少中國工廠都在面對的大問題。只有拿到簽證,公司才能生存下來,我們才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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