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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131年誕辰紀念:我不期待任何東西

今天是我的偶像杜尚第131個誕辰,重貼一篇去年寫的杜尚。

官方百科上對杜尚的介紹是這樣的:

馬塞爾·杜尚(Marcel Duehamp,1887-1968), 二十世紀實驗藝術的先驅,紐約達達主義團體的核心人物。出生於法國,1955年成為美國公民。他在繪畫、雕塑、電影等領域都有建樹,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西方藝術有著重要的影響。他的出現改變了西方現代藝術的進程。可以說,西方現代藝術,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西方藝術,主要是沿著杜尚的思想軌跡行進的。因此,了解杜尚是了解西方現代藝術的關鍵。

他在繪畫和雕塑甚至電影上是否有建樹有貢獻,這個即使毫無爭議,也不是我今天想說的,倒不是因為我是否懂藝術,後面你會看到,人人都可以是藝術家,二來我對藝術界的爭議興趣不大。好在可以肯定的是杜尚本人根本不在乎。杜尚一生都厭惡自己藝術家的身份,但人們都喜歡說他改變了西方現代藝術的進程。這聽起來是不是就非常有意思。

可能跟很多人一樣,最初知道“杜尚”這個名字,就是他街邊雜貨店隨手購買並簽名的舉世聞名的小便池。當然,它有個非常高雅不失藝術的名字《泉》。

不要小看這個小便池,雖然當年遭到了紐約獨立藝術家協會的拒絕。但就這麽個東西,在2004年在英國藝術界舉行的一項評選中,《泉》打敗現代藝術大師畢加索的兩部作品成為20世紀最富影響力的藝術作品。

這個評選的結果是公允的,因為人家說的是影響力,與正負美醜無關。就這麽隨便去個小商店買個小便池,簽名(簽的還是化名)就可以當成藝術品,並在後來得到了諸如這樣的評價:

杜尚用這個現成品向人們提出了這樣的疑問:到底什麽是藝術品,什麽是藝術?藝術與生活的距離有多遠?現成品藝術成為杜尚最重要的藝術觀念。

比這個更玄乎的解讀很多,杜尚作品的研究院隊伍應該可以跟我們的紅學媲美。就這樣一個小便池,杜尚簽個字拎過去,是對藝術的思考。紐約碼頭工人或者賣潔具的也這麽做試試?嘩眾取寵,想紅想瘋了……這是我們正常人能想到的評價。

杜尚這一逆天行為藝術確實給一些人帶來了思考,用“打開當代藝術的大門”是不準確的,用炸開比較合適。一群心思活絡的人看到了藝術的無限可能,藝術本就應該有無限可能,但杜尚炸開了一種顯然很容易被模仿的可能,大家拚的不是技術,也不是創意,而是極端和錯亂,必須十足炸裂,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目瞪口呆的那種。

比如下面這幾罐藝術家之屎。你沒看錯,就是藝術家本人說這是他拉的大便。

1961年的時候,曼佐尼陸續將自己的糞便,裝進了九十個罐頭裡,並進行了密封保存,然後進行出售。皮耶羅·曼佐尼說:“真正內在、真正體現藝術家個性的東西是,就是藝術家們的屎,那真是他們自己的。”

這裡,我無意去評價小便池和罐裝屎的藝術高度。這部分的爭議從這些作品出來就持續到現在,前段時間紅遍YouTube的一個外國小哥對這些當代藝術一頓噴。不管怎麽說,至少做到了爭議。不可否認的是,好壞不論,也充滿了想法。如果需要進一步對內在的藝術思想進行詮釋,自然是可以品味出一本書的厚度。不信你們可以試著自己解讀一下。所有的意義都是深挖出來的。

然而差別在於,杜尚並不會對自己的作品做出這麽冠冕堂皇的解釋。這太不酷了。這就是杜尚比後來者哪怕是同時代的所謂達達們高好幾個段位的地方。

官方的簡介裡說杜尚是紐約達達主義團隊的核心人物。這應該又是民間以訛傳訛的誤會。

先說什麽是達達派,或者說達達主義。好像很深刻的樣子。可查的起源是1916年的時候,幾個三流的畫家詩人,在瑞士躲避一戰炮火聚在一起想搞點事。外面是烽火連天,世界會不會滅亡也沒有定數,就算躲在瑞士也可能被不知哪兒來的炮彈炸個粉身碎骨。在這種躁動不安的環境下,藝術家們決定要表達自己的態度,必須是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歇斯底裡的,狂躁的,反理性反權威反審美反道德反藝術……總之反對一切,如果這個達達當年能有個貼切的口號的話,毫無疑問一定是:我就去他媽逼的一切一切一切!這裡的重複表示激烈程度。

但是如此牛逼反對全世界的組織應該稱之為什麽呢?還是得有個名字對吧。雖然理論上講,這幫人如此狂躁地反對一切的主張,按道理是不應該有個名字的,有名字就不純粹了,刻意了低級了,至少不應該有個固定的名字。但社團畢竟要對外傳播理念,還是得有。這種背景下,名字的由來必須不能俗,不能用腦子想的,刻意了低級了,堅決反對!於是這幫人拿出一個字典,翻到什麽就是什麽,所以“dada”就是這麽來的。不得不說雖然不純粹,但勉強也算沒給達達丟人。這個行為可以說是一種達達了。

按達達們的精神,你說他們是喇喇怎怎塔塔呐呐都行。怎麽都行,我們不一樣。

戰爭結束了,達達團夥們著急著要把這種操天地的理念發揚光大啊,那自然是法國巴黎。這裡從誕生了印象派,野獸派,立體主義等反傳統繪畫的聖地,本就是瘋狂藝術家們的大本營。當然,達達雖然很不羈,但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有衝突和派系,達達分裂成了兩條路線,有一條著書立傳將達達理論化,走的還是藝術的路子,另一條粘上了政治,走上了反對資本主義的路線,後期薩特等一批法國紅軍的思想大熱,跟這一脈多少是有點關係的。

最開始在法國混跡的杜尚也是個畫家,多少接觸了當年的藝術思潮,但在畫完《下樓的女人》之後,得到了不好的評價,一群號稱是“立體主義者”的主辦方希望杜尚能夠修改一下,杜尚一言不發,拿著自己的畫就走了。

杜尚作品:《下樓的裸女》

從此以後,杜尚基本上徹底不畫了,也遠離了巴黎的這個畫家圈,去當圖書管理員。沒什麽,就因為輕鬆,餓不死。然而很快他的作品在美國火起來了,當年的美國人對歐洲是仰視的,歐洲人做什麽都是對的,巴黎是一切新思潮的誕生地,大膽,顛覆。杜尚莫名其妙在美國火了。

當年有畫商願意出錢請杜尚作畫,開出的價碼不低。但是杜尚拒絕了。杜尚說:“不錯,我本可以很方便地得到一萬美元的年收入,但是,不能,我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怎麽躲開這些危險。在1915—1916年那會兒我有二十九歲了,所以,我已經足夠成熟來保護自己了。”

就在美國人狠狠吹捧這位在巴黎不受待見的藝術家,稱之為達達派領軍人時,杜尚一臉疑惑,達達?啥玩意兒?

杜尚喜歡紐約,因為這裡沒有歐洲那種沉甸甸的文化包袱,隨便一個劇自覺不自覺都得聯繫到莎士比亞。杜尚放棄了畫畫,而且連反對都不是,就是不當藝術家了,沒了。因為他認為,連反對都覺得是一種姿態。儘管如此,到了晚年,當別人問起如何當一名藝術家的時候,變得較為溫和的杜尚還是給予了自己的回答:“悄沒聲兒地做你自己的東西。”

他的心態像他自己表述的那樣:“我不是那種渴求什麽的所謂有野心的人,我不喜歡渴求。首先這很累,其次,這並不會帶來任何好處。我並不期待任何東西,我也不需要任何東西。期待是需要的一種形式,是需要的一個結果,這個情況對我來說不存在。因為到現在為止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什麽東西也沒有做,我覺得挺好。我不覺得藝術家是那種必須做出什麽東西來的社會角色,好像他欠下大眾什麽似的,我討厭這種想法。”

相比達達們的張牙舞爪,杜尚的反藝術姿態,或者說在思考人生和藝術可能性探索上簡直比大自然還自然。杜尚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下棋以及無所事事,即使是後期隨手搞的各種裝置擺設也沒人看得懂,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悄悄地做你想做的。

杜尚確實是了不起的藝術家,他最偉大的作品並不是為數不多無人能參透但人人模仿或者以為參透了的裝置藝術,這些根本不重要。

杜尚最偉大的作品是他本人的生活態度。

杜尚不積極,但也不消極,不願意任何東西牽絆他的自由自在,不管是事還是女人,不拒絕不負責,所以他一踏上紐約這個城市就愛上了。當年的紐約基本等同於自由。同時代的男男女女也都喜歡他。當然,他也從不參與任何藝術流派的爭執,各種展覽都是去給朋友幫忙,但人永遠不出現。

杜尚一開始的經濟來源多少也靠著家裡的資助,等這一部分停掉以後,他也會為錢奔波,跟朋友一起倒買倒賣藝術作品,甚至還重新畫過一兩張畫。畢竟也要活下去。當然,這些行為依然會被問起是不是不夠杜尚。我覺得這其中是另一層面的誤解,杜尚隻不過做到了對外部世界沒什麽強烈欲望罷了,名和利確實沒欲望,不刻意。但沒錢了自然也得乾點活,如果可以,誰願意乾活呢。他的口頭禪就是,沒有什麽事情是重要的。

看到所有吹捧杜尚的中外作者都在瞎TM自己胡亂詮釋,杜尚雖然是個不愛爭執的人,但應該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麽,怎麽能把自己吹得跟聖人一樣,還引入了我佛和老莊的一些感悟,跨時空的聖潔之靈的共振啊。尤其是國內寫杜尚傳的那個作者,把杜尚吹捧的我都快吐了,太不杜尚了,連達達的毛都沒摸到。整書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保留了杜尚的原話。

杜尚是什麽,杜尚就是不解釋,比大自然還自然,隨便搞搞,愛喜歡不喜歡。他知道自己不愛負責任累,所以一直單身,把別人肚子搞大了,後面知道了也沒什麽表示,多年後遇到自己的私生女,也是淡淡地好像跟隔壁老王的女兒一樣友好交流。老了之後的杜尚,可能是真的寂寞太久了,感覺需要個人照顧了,晚年也結了婚,其實也就是找個伴。你說自然不自然,相當大自然。但你說是不是挺雞賊,也可以這麽說。但杜尚溫文爾雅,安安靜靜,專注下棋,擺弄奇思妙想,不添亂不拒絕,誰能不喜歡這樣的人。

所以,杜尚是個人精。我這並不是貶義,恰恰相反,我覺得杜尚絕對是個聰明絕頂之人,充滿智慧,完全懂得生為人的各種欲望帶來的折磨和苦難。早早看明白,怎麽輕鬆自由怎麽活。

對這些人精的沒底線的惡心吹捧,中外皆有。最近的有印象的就是某個自媒體作者對阿城的膜拜吹捧,搜刮一堆被炒了五百遍的流傳中的阿城的軼事,鋪開來給你一口京味怎麽惡心怎麽抬,神化得令人反感。

阿城老師有意思,活得明白,不僅什麽都懂,確實能給人講出各種門道來,是個人精。阿成老師當年因為《棋王》火了之後,很快就去美國刷牆去了,還翻修汽車賺錢,因為他說腦力勞動太累,而且在美國活得輕鬆,不需要認識誰就能有飯吃。活得特簡單明白通透一人,硬是被國內一幫文藝青年頂到天上去了,好像從天而降的一個仙人。反而讓人不適。

說起杜尚放棄了繪畫,從技藝的角度看,你說他是不行呢還是不想?顯然都是有可能的。突然覺得沒勁了,也可能是因為發現自己在技藝上的能力上也就這樣,自然提不起興趣。比如他就熱衷下棋,作為一個專業棋手還參加過世界大賽。他在下棋的時候想贏嗎?當然,下棋就是輸和贏,那這是否是一種功利心呢?我覺得是。甚至可以說杜尚雞賊,但我覺得他是真無所謂。

杜尚在藝術史上的地位絕對不是他的那些作品帶來的,那都是行為藝術。小便池只是一個,在此之前隨便拿個鏟雪的工具命個名簽個字就當是作品了。

杜尚作品:《斷臂之前》

美國人問,大師,什麽意義?杜尚說,沒啥意義。美國人不屈不撓,大師,不對,不可能,一定有意義!杜尚說,好吧,你看這鏟雪嘛,不小心可能手臂就斷了。美國人恍然大悟,明白了,深刻了,高,實在是高!據說杜尚為這個傻愣的解釋後悔了很久。因為這不夠大自然。

從這個思路上看,任何現成品都是藝術,這就是他反藝術或者反思藝術的姿態。這就是為什麽說杜尚炸開了當代藝術的思路大口,人們突然悟了,為自己的天馬行空深挖出意義,或者乾脆也不解釋了。

後期杜尚還曾說過,“活著,呼吸,甚於喜歡工作。因此……我的藝術就可以是活著: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個作品,那是不留痕跡的,不可見也不可想的,那是一種其樂融融的感覺”。

要不是他這樣一個無縫裝逼的道骨仙風,誰敢這麽說話。能贏得尊重的是他不僅僅是這麽說的,他確實就是這麽過一生的。

杜尚這樣的人,讓人感興趣的自然回避不了他面對死亡的態度。

杜尚給最好的朋友發去的唁電寫的是:“親愛的畢卡比亞,很快就要和你見面的。”,“很難給一個將要過世的朋友寫什麽,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必須用一個笑話來避開這種困境。”

大哥的葬禮上。靈柩前,杜尚輕輕地摸了摸大哥的肩頭,轉身對妹妹們說:“大哥真像父親,只是沒有鬍子。”

最後輪到自己了,杜尚給自己的墓志銘是:“不管怎麽說,死去的總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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