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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髒亂差”廉價出租屋的攝影集有什麽好看的?

連當年定下這個主題的作者本人,都被朋友笑稱“心眼太壞了”。

我看到這本書已經很遲很遲,它基本與我同歲,但隔了二十多年時光,翻開書的一刻,依然一眼就辨認出,這幾乎就是我經歷過,並仍在經歷的生活。

畢業後第一年,和朋友租到大都會中心城區的一間臨街的平房,房東私搭的小二層,跨一大步就到對面一堵牆,站直就快頂到天花板,夏暖冬涼,非集體供暖,廁所公用。過大型車輛時窗玻璃會抖出聲響,公交報站的電子聲聽得一清二楚。夏天雨水最多時一整面牆會滲水發霉,門口的大樹下會長出蘑菇,還有黃鼠狼、耗子輪流到訪。然而門前的馬路夏末會鋪滿槐花,窗外一棵柿子樹秋天會結出果子,過馬路穿條巷子就是全城人氣最旺的湖,十分鐘就能走到在校時就有去兼職的小劇場,菜市場、藥房都在兩步就到的地方。住所本身並沒給我太大困擾,在做喜歡的事,喜歡的事物近在咫尺,挺開心。

書裡的人們生活在泡沫經濟剛剛破滅時的日本、國際化大都市東京,在摩天大樓雲集的新宿街區一角租住著一間老舊的公寓,或留在大學時就住著的建於二戰前、火災隱患嚴重的擁擠學生公寓裡;拖家帶口搬到市郊,每日通勤單程兩個小時,或和其他單身漢一起住在水房浴室共用的公司集體宿舍……

大部分人的房間不過十平方米,甚至只有五平方米,推開門便一切盡收眼底,沒有配備浴室、廁所或廚房,隔壁鄰居的電話鈴聲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屋外就是鐵軌,電車一過整個房間就會隨之震動,木結構的老房子到了冬季就四面透風,許多家具都是撿來的,有兩個女生甚至用廢棄的浴缸和磚塊為自己搭了間浴室。日用品亂糟糟地堆了滿地滿桌,煙灰缸、電話線、喝到一半的飲料,幾乎無處下腳、下手,連頭頂也橫亙著一條晾衣繩,上面時時掛滿衣物;不然,就是另一個極端,除了床鋪和衣櫥,室內幾乎空無一物。

但在這樣的出租屋裡,亦能發現某種混亂中的秩序,滿得幾乎溢出房間的熱忱,和獨出心裁的趣味。“東西都放在桌面上就省了翻抽屜的麻煩”,“外賣單和電腦都在枕邊,隨時可取”,因為晝伏夜出所以“從不收拾被褥, 平時連窗簾都不拉開”。心愛之物卻毫不含糊:高端音響器材昂貴得令人驚訝,電子遊戲機款式齊全,書或唱片長滿一整面牆,縫紉工具、顏料、畫布侵佔了臥室。為了節省空間,有人將一半被褥鋪進壁櫥裡,也有人將工作台安置在櫃子中層;有人一時興起在紙拉門上畫上唐草花紋,又隨性地半途而廢;有人將小閣樓刷出了現代主義風格,有人則將衛生間改造成了沖洗照片的暗房。

屋主們滿足於“這個價格就租到了帶浴室和廁所的房子”“同一層住戶都是好朋友”“出門就是常去的小酒館”“衝浪的海灘就在不遠處”“晴天可以看到富士山”……他們在這些小小的蝸居裡做著形形色色的夢。

在作者都築響一眼中,這才是真正的東京,這才是真正的東京風格。人們住在市內廉價逼仄的房間裡,卻被心愛之物環繞,將整個街區、整個城市當作自己家的延伸,隨意而舒適地生活,隨時都可以離開,隨時都可以改變。這樣的生活罕見於雜誌報端,卻支撐著這座都市。

他或許也沒料到這本書會有如此持久的生命力。對他而言,這是“1991年夏天一個怎麽也揮之不去的念頭”。為此他不停地為雜誌寫稿,用稿費買了相機、膠卷,每周末騎上一台本田摩托穿梭在東京大街小巷,如此持續兩年,獲得了大量素材,然後硬是說服京都書院出版了這樣一個集子。首版定價幾乎相當於書中房間的租金,版稅只有3%,拿到手後為受訪者們買樣書、辦聚會便花光了。

三年後,《東京風格》作為文庫本再版,此時書中九成的房間已不複存在,許多人搬離了住處,人生有了新的際遇。又過了三年,有七十五年歷史的著名藝術出版社京都書院負債22億日元破產倒閉。2003年,築摩書房再版此書文庫本。動畫導演今敏在《我的造夢之路》中回憶起三十二歲的自己將這本攝影集作為繪製《未麻的部屋》女生房間的參考之一,此時《東京風格》儼然已是“很有名的作品”。

時間在推進,然而2001年都築響一在推出續作《出租屋宇宙》時發現,十年過去,出租屋裡的生活一如從前。2018年,《東京風格》首版二十五年紀念之際,他再次回訪屋主時,仍有人住在當年的屋子裡,屋內陳設都沒有太大變化,不同的只是家中成員增加了。

“不進步”“不時髦”似乎反而成了這本書魅力得以持續的原因。書中記錄的這些住所少有流行的裝飾風格、知名品牌家居用品或室內設計師的規劃,只是原原本本呈現著屋主的個性、偏好。而令這些不起眼的空間變得分外迷人的,也正是居住者自身。

在小小的蝸居裡,存在著媒體幻象之外真實的東京風格。家具是撿來的,風景是借來的,然而心愛之物觸手可及,玩偶、漫畫、唱片、鞋帽收藏幾乎溢出房間,常去的小酒館、公園、海灘、賽馬場出門就到。無須花很多錢也能瀟灑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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