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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戶”尋親者和他們記憶中的家鄉

他們前半截的時光,像被人按了快進鍵,漫長流年濃縮成模糊的片刻記憶,關於家、童年、父母、故鄉、口音,經過腦海反覆摩挲,反而變得愈加清晰,又那麽不真切。他們是一群因為被拐賣或遺棄導致流浪沒有戶口的尋親者。

一紙戶籍將他們屏蔽於時代之外,他們像隱形人一樣遊走在社會規則的夾縫之中,生存艱難,更容易走向犯罪。

在踏上尋找過去和父母的道路之前,他們首先要找回自己——我,究竟是誰?而後者的難度,甚至超過了前者。

家的記憶

王永福

2019年2月27日,上海,王永福手持根據家及家周邊的記憶所畫的示意圖。

土屋,曬壩,一簇竹林,蜿蜒的小路,起伏的墳包,還有收藏各種石頭的鄰居村長。這是王永福關於家最後的記憶。

約26歲的王永福相信自己是四川人,因為腦海中一直有“達縣”。但是家的樣子,父母的印象正變得越來越模糊,隻隱隱約約記得,爸爸叫王長更(音),媽媽叫贛秀名(音),奶奶叫倪秀英(音)。

只有自己的名字,他記得是奶奶給起的,希望他永遠幸福。

王永福根據自己丟失前對家及家周邊的情況而畫的示意圖,圖上顯示了自己家和村長家的位置關係,還有和竹林、曬壩、墳頭,以及叔叔家、小賣部、鹵味店的大概位置關係。

據王永福說,他大概八九歲時被拐賣到深圳,賣給了利用孩子進行街頭盜搶的小偷組織,在那裡,他們被要求一天偷2000元的東西,完不成的小孩會被皮帶抽,扇巴掌,架蚊香的鐵片燒紅,在雙手上烙。

經過幾次挨打,王永福自行逃離了這個組織。警察聯繫不到他的家人,把他送到了深圳市民政局救助站,後來又到了深圳市金平少年兒童助養中心。

2019年2月27日,上海,王永福的手臂上有許多小時候被小偷組織燙的傷痕。

2019年2月27日,上海,王永福展示自己身上的一胎記,希望這是認親的線索。

在福利院待到大約16歲,便跑到北京在北京站靠撿瓶子賣廢品、替旅客扛包等為生,偶爾酒後忍不住還偷過東西。2011年,他因盜竊電動車被判處拘役6個月。

有時候,為了證明自己也是這座城市的一分子,王永福主動做好人好事,甚至去獻血。可沒有身份證,獻血車不收他的血。他就用撿來的身份證冒充別人獻血。

2019年2月26日,上海,王永福拿著在北京站多次獻血的獻血證。他說:“只想做點能做的貢獻。”

2019年2月27日,上海,王永福站在租住屋的樓梯口。2018年,王永福跑到了上海,以倒騰各種演出票為生。

楊海軍

2019年1月19日,四川江油,在楊海軍所租住的村子裡,他拿著根據自己走失前對家及家周邊的記憶所畫的畫。

楊海軍今年大約40歲,記憶中的家是個四合院,茅草做的房頂,門前有一簇竹林,不遠有曬糧食的曬壩,邊上有一口池塘,從家裡出來時要經過一個石橋才到街上,橋下面有水。

因為年紀越來越大,他怕這些僅存的記憶也會忘記,就找畫師把記憶畫了下來。畫裡有家中房子的布局,還有山、竹林、曬壩,生產隊的倉庫以及存放澆地用的氨水池子等元素。

楊海軍根據自己走失前對家及家周邊的記憶所畫的畫。

楊海軍大概在四五歲的時候被拐賣到安徽蚌埠。他曾被送到過三個收養家庭。第一家、第二家沒來得及取名,就送到了第三家。第三家人給他取了新名字,他不認,隻認楊海軍這個名字,“這是我跟親生父母唯一的關聯”。

還有左耳朵上的疤痕,右手背上的黑痣,鼻梁上的一道斜疤,他相信親生父母一定記得這些印記。

2019年1月17日,楊海軍在租住的屋裡講述自己的經歷。

後來從第三個收養家庭逃跑成功後,便開始了流浪生涯。他記得小時候自己家的吃食:臘肉、折耳根、豆腐蘸著蘸水吃,以及養父養母說他被送過來時的口音,便覺得自己應該是四川人。

此後,只要攢夠幾百元路費,他就從蚌埠到四川“找家”,前後跑了20多趟。如今,他暫時定居四川江油,也是為了方便“找家”。

2019年1月17日,四川江油,在楊海軍租住的屋裡,櫥櫃上擺著他和女友的“婚紗照”。就在他接受記者採訪的前幾天,和他一起生活十幾年的女友突然失蹤,這讓他備受打擊,“沒有戶口就結不了婚“。

史小軍

2019年3月5日,河北霸州,在史小軍長大成人的村子裡,他手拿自己成年前經常夢到的家鄉示意圖。

史小軍模糊記得,大約四五歲時,自己跟隨父母從南方坐火車到了天津站後失聯。後被一個做買賣的男人用籮筐把他帶到了霸州,跟著好幾個家庭生活過。

2019年3月3日,河北霸州,一家民營醫院裡,史小軍剛剛做完闌尾炎手術,正躺在病床上。

2019年3月3日,病床前的床卡上登記的信息顯示,姓名:史軍,年齡45歲。

他在霸州辛章鄉生活了30多年,沒有戶口,沒房沒地,沒有穩定的工作收入。多年來,史小軍反覆做一個夢,腳下是溪水,兩岸是鬱鬱蔥蔥的高山,他立在竹筏上,順流而下。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南方人。但是對於家的記憶,他一點都沒有。

他隱約記得自己小時候叫小軍,養父母姓史,所以自己叫史小軍。他也經常夢到父母,但只是背影,看不清前面。

2019年3月6日,河北霸州,史小軍的養父養母在跟記者講述他小時候的生活,以及成人後他們之間的關係等情況,並表示願意在史小軍辦理戶口時作證明。

2019年3月5日,河北霸州,因為沒錢,史小軍提前從醫院回了家,身上還掛著導流袋。房子是朋友的,他只是幫著看家。

張金寶

2019年3月9日,吉林長春,張金寶拿著成年前經常在夢中顯現的畫面。

張金寶對於家同樣沒有任何記憶,也只是擁有一個夢。夢中他是個孩子,在炕沿兒玩耍,一對夫婦抱著孩子,衝著他笑,無比溫馨。可一醒來,他對家沒有任何記憶。

一看到雪就親切,這讓他覺得自己是東北人。有時候走在大街上,看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他就會想,爸媽究竟什麽樣,會不會是眼前這個人的模樣?

2019年3月9日,吉林長春,張金寶成年前的夢境示意圖,他認為這應該就是小時候和親生父母在一起的情景。

張金寶剛懂事時,只是從養母口中得知他是別人的“種”。養父意外去世後,養母經常毒打他。至今頭上、身上還有許多明顯的疤痕,現在談到小時候被養母毒打,還會發抖。

2019年3月8日,吉林長春,張金寶展示小時候養母毒打他時在手腕與額頭上留下的傷痕。

與王永福、楊海軍和史小軍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年月不同,張金寶清晰記得自己的生日。從養母家出逃後,在流浪乞討時,歌廳一個服務人員對他好,給他買吃的,他說:“姐你對我好,你這天過生日,我也這天過生日。”

警察部相關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全國“黑戶”問題整體上已基本解決,隨著民間公益尋親組織“寶貝回家”隨時發現無戶口者,隨時上報,警察機關及時解決,“有些無戶口者被拐時年齡太小,找家需要一個過程,現在也不願落到社會福利機構,因此解決過程中還有一定的時間差。

-The End-

文字:新京報記者 王瑞鋒 實習生 劉靜賢

攝影:新京報記者尹亞飛

編輯:李凱祥

校對:劉軍

本文為拍者(微信ID:ipaizhe)原創內容

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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