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一個不自知的寫作者是不可能寫好作品的

2018.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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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第五屆創意寫作國際論壇舉辦的第一天下午，中國大陸首位創意寫作學碩士、史上最年輕的老舍文學獎得主文珍老師結合自己的創作經歷，講解了一個寫作的核心問題：作品如何能打動人心？

溫柔雋秀的文珍老師站在講台上，嬌小的身板卻有著自信沉穩的氣場，她以一個青年作家、文學編輯的視角，將她多年的經驗娓娓道來。一個作品不應以銷量來衡量好壞，而是你是否與世界、與人們做了真誠有效的溝通。

注：本文根據文珍在2018創意寫作國際論壇上的講座內容整理而成。

創意寫作班學員張紅的思維導圖

《一堂未必實用的小說課》

1.在成為好的作者之前，先確保自己成為一個好的讀者

為什麽有一些作品打動人，而另一些作品不會打動人？

這個世界上充滿了一種贗品小說、假小說，如果我們只是想做一個產品的生產者，把寫作作為成功的途徑，你又恰好有智商、管道，還不斷地練習、勤奮地投稿，那麽都有可能成為一個被公眾認可的作家。

我成為一個文學編輯有11年了，在這個過程中，我見到了無數的贗品製造者。哪怕賣出的非常多，過了宣傳的那幾年，小說就消失了。它的痕跡全部被擦掉了，在人心中沒有留下任何關於它的波瀾和痕跡。

小說有各種方式得到足夠多的關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一些人，但是對一個文學作品的檢驗，最好的標準就是時間和人心。為什麽我們反覆地去讀經典？因為一個真的、好的文學，不僅僅停留於現實的教育，而是讓事情有秩序、有條理以外，能夠讓我們獲得觀察世界的眼光和對於生活的敏感。

我小時候是一個很孤獨的小孩。有一些東西會不斷在我腦海裡面反覆出現，影響我的記憶，或者是我會對一些場景記得特別清楚，在很多年以後依然在我頭腦裡面回蕩。我會記下來，並且想要分享給別人我的童年記憶、我對世界的看法。這是我走上寫作這條路的原因。

有很多的作家可能都是這樣的。能夠讓他們持續走下去的是一個強烈而巨大的持久的欲望，不是外界的名利、可視的好處，而是一個持久的表達欲，而且這個表達欲需要你時時刻刻從自己的軀殼跳出來，看看表達欲有沒有道理，有沒有達到失去控制的地步，有沒有自說自話，有沒有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怎麽樣才能讓表達成為有效的溝通，然後落在人心裡。

到底怎麽樣才能夠準確抵達讀者的內心？除了避免寫假小說，第二就是我們要在成為好的作者之前，先確保自己成為一個好的讀者。很多人沒有太想這個問題，覺得作家和讀者是兩回事，從事了一輩子文學工作，可能依然不是一個好讀者，看很多的書，腦子裡有巨大的偏見，只是循著自己的趣味去讀，結果腦子越來越僵化，開始否定很多東西。

在創意寫作出現之前，我們是怎麽學習寫作的？就是反覆閱讀經典。那個時候沒有人告訴我們小說多重要、IP多重要，沒有那麽多的資本，也沒有那麽多人去追逐那些看上去可以讓更多的人掏錢進影院的故事。

俗話說“十聾九啞”，判斷不了自己話語對錯的人會慢慢失去說的勇氣，沒有辦法判斷自己作品好壞的作者，寫的能力必然會日漸虛弱。

所以在閱讀的同時，你要找那些非常出色的評論者、非常好的讀者，看讀者對你的作品的揣摩，不斷校準你的眼光。文學圈裡有時對成名作家相對苛刻，對年輕作家相對寬容，或者把老作家無限地拔高，年輕人無限放小，每天都有新的偏見在產生，又有很多人加固這些偏見，努力使自己成為傲慢與偏見的一部分。在生活中也同樣會有許多痛苦。而你在通過寫作去表達、去宣泄的同時，也應有一個審美的提高，在痛苦中感知到生命的意義。

2.一個不自知的寫作者是不可能寫好的

很多人不喜歡寫的過程，而想要拚命掩蓋、逃避這個過程。寫作是一個把自己掏空、一個給予的過程。當時我寫第一本書《十一味愛》時，一氣呵成，我從未想過可以如此順暢而快樂地完成作品。寫完後我就出門買了好大一束花，拿著花上了公車，想要分享我的喜悅，雖然實際上那種喜悅是無法分享的，別人只會看到我捧著一大束花，猜想是哪個人送給我的，只有我知道，那種專屬於自己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快樂。

但也有很多人寫作時喜歡沉溺在語言狂歡和自我觀點的繁殖中，寫爽了、寫high了、寫飛了，人跟著筆走是很容易的事兒。可是，之後的修改會是很痛苦的過程，自己注的水也要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因為文字會跟作者一輩子，作者要對自己的文字負責。

《安翔路情事》是一篇給我帶來很多運氣的作品，讓我得了第五屆老舍文學獎，成為了最年輕的四大獎得主。這是一部描寫底層人民生活的作品，但是我當時完全沒有想過“底層文學”的概念。我們家住在中國音樂學院，家門口就是安翔路，那時附近的一條街上有一個很有名的灌餅店，我是南方人不喜歡吃餅，但是喜歡在它旁邊吃麻辣燙。

有一天我非常早的出門，然後晚上看了一場演出，回來得特別晚，結果我出去的時候灌餅店開著，回來還沒有關門。我那時覺得非常感動，因為他的生活是日複一日的。我可能為了自己的興趣偶爾早出晚歸，但他每天就是那麽地辛苦，堅守著一個小小的灌餅店，只是為了生計。

寫這篇小說時，我把灌餅店店主和賣麻辣燙的姑娘在小說中湊成一對，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認不認識。而我一個不愛吃餅的人，為了這個故事吃了上百個灌餅。後來市場拆掉了，賣麻辣燙的姑娘走了，灌餅店也易主了。這就是我無意中得來的題材，也跟我以前創作的題材有一點突破。

後來我開始想寫一個快遞員和女大學生談戀愛的故事，同樣在這條街。因為我經常看到音樂學院的姑娘在門口收快遞，和快遞員站在門口。結果後來我工作的時候，知道真的有一個快遞小哥在追求我們同事，這也很有意思。

我一直渴望寫一類人的生活，但這未必是我能夠駕馭的題材，未必能寫出某種正確。我覺得政治正確是很容易達到的，而你對自己滿意是非常難的。就是你知道自己了解什麽，知道自己的局限，然後能夠說服自己。一件事情可能看上去非常的容易，但是它是沒有用的。最有用的事情，就是你內心噴射出你最想表達的願望。

這麽多年我被約稿、被命題作文，被要求的太多，卻幾乎沒有一次成功。所以我非常希望大家能夠從我的經歷中知道，也許有一些人可以做出非常好的產品，但是事實上，它可能是假小說。你要知道自己好與不好之處。一個不自知的寫作者是不可能寫好的。

3.寫讓你哭的故事

我是一個寫作初學者，想請問一個小說或者一個故事如何能夠打動人？

首先要打動自己，過自己這一關。《安翔路情事》完全是虛構的故事，可是我寫到中間某一個部分，自己心裡面相信它是真的，甚至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我走到那個地方，兩家都已經搬走了，可是我還是能看到兩個人在那邊告別。首先得自己完全相信這個人，相信這個人物可能在真實世界生活，要按照他的邏輯、情感和受到的教育、已有的局限寫這個人，並且把自己的生命經驗無所保留地投入進去。

當您寫虛構的人物時，比如那個賣麻辣燙的和賣灌餅的，您是如何理解他們，怎麽樣去體會他們的痛點的？

那個女孩是比較好入手的視角，所以我沒有從那個男性入手。男生主要從外部去了解，代價就是我一個不吃麵食的人，吃了一百多個灌餅。我也常常排隊，跟他妹妹、媽媽說話。虛構的人物也許有一個原型，也許沒有原型，如果沒有原型就要東拚西湊出一個人出來。

我內心充滿激情地想要去創作，但是卻由於很多現實的原因被卡住了，或者由於完美主義的傾向對自己寫作出來的結果不滿意，我特別想知道您在卡住時有什麽經驗。

很多作家掌握了基本技巧以後，發現他自己創作出來的東西達不到自己的要求，就去過各種各樣其他的生活了。對於我自己來說，寫小說更多的時候需要去觀察、去搜集素材，做不到的那一部分放一放、停一停，積累到足夠的想要表達的欲望，然後把瓶頸衝破。在此之前可以做你能做的工作，收集盡可能多的材料，認識相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