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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古詩之《陶淵明·飲酒·結廬在人境》賞析

飲酒·其五

朝代:魏晉

作者:陶淵明

原文: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辨 通:辯)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我家建在眾人聚居的繁華道,可從沒有煩神應酬車馬喧鬧。

要問我怎能如此之超凡灑脫,心靈避離塵俗自然幽靜遠邈。

東牆下采擷清菊時心情徜徉,猛然抬頭喜見南山勝景絕妙。

暮色中縷縷彩霧縈繞升騰,結隊的鳥兒回翔遠山的懷抱。

這之中隱含的人生的真理,想要說出卻忘記了如何表達。

注釋

①結廬:構築屋子。人境:人間,人類居住的地方。 

②無車馬喧:沒有車馬的喧囂聲。 

③君:作者自謂。爾:如此、這樣。這句和下句設為問答之辭,說明心遠離塵世,雖處喧囂之境也如同居住在偏僻之地。 

④悠然:自得的樣子。南山:指廬山。

⑤見:(讀xiàn)同“現”,出現。 

⑥日夕:傍晚。相與:相交,結伴。這兩句是說傍晚山色秀麗,飛鳥結伴而還。 

⑦此中:即此時此地的情和境,也即隱居生活。真意:人生的真正意義,即“迷途知返”。這句和下句是說此中含有人生的真義,想辨別出來,卻忘了如何用語言表達。意思是既領會到此中的真意,不必說。

⑧欲辨已忘言:想要辨識卻不知怎樣表達。 辨:辨識。

把房屋建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卻沒有車馬的喧鬧。你問我為何能如此,心既遠離了塵俗,自然就會覺得所處地方的僻靜了。在東籬之下采摘菊花,悠然間,那遠處的南山映入眼簾。煙雲彌漫,夕陽西落,傍晚的景色真好,更有飛鳥,結著伴兒歸還。從此時此地的情境中,領略到大自然的真趣,想要說出來,卻又覺得它無法也無須明白的說出來。

賞析

  表達了作者厭倦官場腐敗,決心歸隱田園,超脫世俗的追求的思想感情。  

  人活在世上,總要找到生命的價值,否則人就會處在焦慮和不安之中。而社會總是有一套公認的價值標準,多數人便以此為安身立命的依據。拿陶淵明的時代來說,權力、地位、名譽,就是主要的價值尺度。但陶淵明通過自己的經歷,已經深深地懂得:要得到這一切,必須費盡心機去鑽營、去爭奪,裝腔作勢,吹牛拍馬,察言觀色,翻雲覆雨,都是少不了的。在這裡沒有什麽尊嚴可說。他既然心甘情願從官場中退出來,就必須對社會公認的價值尺度加以否定,並給自己的生命存在找到新的解釋。

  這詩前四句就是表現一種避世的態度,也就是對權位、名利的否定。開頭說,自己的住所雖然建造在人來人往的環境中,卻聽不到車馬的喧鬧。所謂“車馬喧”是指有地位的人家門庭若市的情景。陶淵明說來也是貴族後代,但他跟那些沉浮於俗世中的人們卻沒有什麽來往,門前冷寂得很。這便有些奇怪,所以下句自問:你怎麽能做到這樣?而後就歸結到這四句的核心——“心遠地自偏”。精神上已經對這爭名奪利的世界采取疏遠、超脫、漠然的態度,所住的地方自然會變得僻靜。“心遠”是對社會生活軌道的脫離,必然導致與奔逐於這一軌道上的人群的脫離。

  那麽,排斥了社會的價值尺度,人從什麽地方建立生存的基點呢?這就牽涉到陶淵明的哲學思想。這種哲學可以叫作“自然哲學”,它一方面強調自耕自食、儉樸寡欲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重視人和自然的統一與和諧。在陶淵明看來,人不僅是在社會、在人與人的關係中存在,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是,每一個個體生命作為獨立的精神主體,都是面對著整個自然和宇宙而存在的。從本源上說,人的生命是自然的一部分,只是由於人們把自己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在虛幻的、毫無真實價值的權位、名利中競爭、追逐不已,生命才充滿了一得一失喜憂無常的焦慮與矛盾。因而,完美的生命,只能在歸複自然中求得。

  這些道理,如果直接寫在詩裡,就變成論文了;真正的詩,是要通過形象來表現的。所以接著四句,作者還是寫人物活動和自然景觀,而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詩中寫到,自己在庭園中隨意地采摘菊花,無意中抬起頭來,目光恰與南山(廬山)相會。“悠然見南山”,這“悠然”既是人的清淡而閑適的狀態,也是山的靜穆而自在的情味,似乎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共同的旋律從人心和山峰中同時發出,融合成一支輕盈的樂曲。所見的南山,飄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嵐氣,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出不可名狀的美,而成群的鳥兒,正結伴向山中飛回。這就是自然的平靜與完美,它不會像世俗中的人那樣焦慮不安,那樣拚命追求生命以外的東西。詩人好象完全融化在自然之中了,生命在那一刻達到了完美的境界。

  最後二句,是全詩的總結:在這裡可以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可是想要把它說出來,卻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實際的意思,是說人與自然的和諧,根本上是生命的感受,邏輯的語言不足以表現它的微妙與整體性。

  陶淵明的詩,大多在字面上寫得很淺,好象很容易懂;內蘊卻很深,需要反覆體會。對於少年人來說,有許多東西恐怕要等生活經歷豐富了以後才能真正懂得。

  開頭四句,以具體的生活體驗,用一問一答的形式,揭示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很有理趣的生活現象——“心遠地自偏”。“采菊”四句,即由“心遠地自偏”生出,言東籬采菊,在無意中偶然得見南山,於是目注心搖,又為南山傍晚時出現的絢麗景色所吸引。結廬人境,而采菊東籬;身在東籬,而又神馳南山,全篇主旨總在顯示“心遠”二字。最後兩句所說的“真意”在此,“忘言”亦在此。所謂“真意”,其實就是這種“心運”所帶來的任真自得的生活意趣;所謂“忘言”,就是在陶淵明看來,世間總有那麽一些趨炎附勢,同流合汙的人是無法體驗到這種生活理趣的!

鑒賞

  大致在魏晉以前,以儒家學說為核心,中國人一直相信人類和自然界都處於有意志的“天”的支配下。這一種外於而又高於人的個體生命的權威,在東漢未開始遭到強烈的懷疑。於是就迎來了個性覺醒的時代;在文學創作中,相應地有了所謂“人的主題”的興起。但個性覺醒,既是舊的困境與背謬的結束,又是新的困境與背謬的發現與開始。首先,也是最基本的,就是有限的個體生命與永恆的宇宙的對立。詩人們不斷發出哀傷的感歎:“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古詩十九首》);“自顧非金石,咄唶令人悲”(曹植《贈白馬王彪》);“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阮籍《詠懷詩》)。人們在自然中感受到的,是無限存在對有限人生的壓迫。

  但是,即使說困境與背謬注定要伴隨人類的全部進程(這是一個存在主義的觀念),在不同的階段上,人還是要尋找不同的解脫方式。哪怕是理念上的或者是詩意上的,人也要發現一種完美的生命形態。所以到東晉末,在玄學的背景中,陶淵明的詩開始表現一種新的人生觀與自然觀。這就是反對用對立的態度看待人與自然的關係,而是相反地強調人與自然的一體性,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這在他的這《飲酒》第五首之中,表現得最為充分而優美。憑著它那淺顯的語言、精微的結構、高遠的意境、深蘊的哲理,這首詩幾乎成了中國詩史上最為人們熟知的一篇。

  全詩的宗旨是歸複自然。而歸複自然的第一步,是對世俗價值觀的否定。自古及今,權力、地位、財富、榮譽,大抵是人們所追求的基本對象,也便是社會所公認的價值尺度。儘管莊子早就說過,這一切都是“賓”,即精神主體的對立面(用現代語匯說,就是“異化”),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終究無法擺脫。而陶淵明似乎不同些。他當時剛剛從官場中退隱,深知為了得到這一切,人們必須如何鑽營取巧、裝腔作勢,恬不知恥地丟去一切尊嚴。他發誓要扔下這些“賓”的東西,回到人的“真”性上來。

  於是有了這首詩的前四句。開頭說,自己的住所雖然建造在人來人往的環境中,卻聽不到車馬的喧鬧。“車馬喧”,意味著上層人士之間的交往,所謂“冠帶自相索”。因為陶淵明喜歡訴窮而人們又常常忘記貴胄之家的“窮”與平民的“窮”全不是一回事,這兩句詩的意味就被忽視了。實在,陶家是東晉開國元勳陶侃的後代,是潯陽最有勢力的一族。所以,儘管陶淵明這一支已呈衰落,冷寂到門無車馬終究是不尋常的。所以緊接著有一問:你如何能做到這樣?而後有答,自然地歸結到前四句的核心——“心遠地自偏”。“遠”是玄學中最常用的概念,指超脫於世俗利害的、淡然而全足的精神狀態。此處的“心遠”便是對那爭名奪利的世界取隔離與冷漠的態度,自然也就疏遠了奔逐於俗世的車馬客,所居之處由此而變得僻靜了。進一步說,“車馬喧”不僅是實在的事物,也是象徵。它代表著整個為權位、名利翻騰不休的官僚社會。

  這四句平易得如同口語,其實結構非常嚴密。第一句平平道出,第二句轉折,第三句承上發問,第四句回答作結。高明在這種結構毫無生硬的人為痕跡,讀者的思路不知不覺被作者引導到第四句上去了。難怪連造語峻峭的王安石也大發感慨:自有詩人以來,無此四句!

  排斥了社會公認的價值尺度,探詢作者在什麽地方建立人生的基點,這就牽涉到陶淵明的哲學思想。這種哲學可以稱為“自然哲學”,它既包含自耕自食、儉樸寡欲的生活方式,又深化為人的生命與自然的統一和諧。在陶淵明看來,人不僅是在社會、在人與人的關係中存在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每一個個體生命作為獨立的精神主體,都直接面對整個自然和字宙而存在。從本源上說,人的生命原來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大化”遷變的表現,只是人們把自己從自然中分離出來,投入到毫無真實價值的權位和名利的競逐中,以至喪失了真性,使得生命充滿焦慮和矛盾。所以,完美的生命形態,只有歸複自然,才能求得。

  這些道理,如果直接寫出來,詩就變成論文了。所以作者只是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詩人(題名叫《飲酒》,自然是一位微醺的、飄飄然忘乎形骸的詩人)在自己的庭園中隨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間抬起頭來,目光恰與南山(即陶之居所南面的廬山)相會。“悠然見南山”,按古漢語法則,既可解為“悠然地見到南山”,亦可解為“見到悠然的南山”。所以,這“悠然”不僅屬於人,也屬於山,人閑逸而自在,山靜穆而高遠。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從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為一支輕盈的樂曲。

  另一種版本,“見南山”的“見”字作“望”。最崇拜陶淵明的蘇東坡批評說:如果是“望”字,這詩就變得興味索然了。東坡先生非常聰明,也很懂得喝酒的妙處,他的話說得不錯。這裡不能作“望”,是因為“望”是有意識的注視,缺乏“悠然”的情味。還可以深一步說:在陶淵明的哲學觀中,自然是自在自足無外求的存在,所以才能具足而自由;人生之所以有缺損,全在於人有著外在的追求。外在的追求,必然帶來得之驚、失之憂,根本上破壞了生命的和諧。所以,在這表現人與自然一體性的形象中,只能用意無所屬的“見”,而不能用目有定視的“望”。

  見南山之物有:日暮的嵐氣,若有若無,浮繞於峰際;成群的鳥兒,結伴而飛,歸向山林。這一切當然是很美的。但這也不是單純的景物描寫。在陶淵明的詩文中,讀者常可以看到類似的句子:“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歸去來辭》);“卉木繁榮,和風清穆”(《勸農》)等等,不勝枚舉。這都是表現自然的運動,因其無意志目的、無外求,所以平靜、充實、完美。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應該具有自然的本性,在整個自然運動中完成其個體生命。這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最後二句,是全詩的總結:在這裡可以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可是剛要把它說出來,卻已經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實際的意思,是說這一種真諦,乃是生命的活潑潑的感受,邏輯的語言不足以體現它的微妙與整體性。後世禪家的味道,在這裡已經顯露端倪了。

  在詩的結構上,這二句非常重要。它提示了全詩的形象所要表達的深層意義,同時把讀者的思路引回到形象,去體悟,去咀嚼。

  這首詩,尤其是詩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二句,歷來被評為“靜穆”、“淡遠”,得到很高的稱譽。然而簡單地以這種美學境界來概括陶淵明的全部創作,又是偏頗的。因為事實上,陶淵明詩文中,表現焦慮乃至憤激的情緒,還是很多,其濃烈幾乎超過同時代所有的詩人。但也正因為焦慮,他才尋求靜穆。正像開頭說的,這是在新的困境與背謬中所尋得的理念和詩意上的完美的生命形態。也許,人們能夠在某個時刻,實際體驗它所傳達的美感,進入一個純然平和的、忘卻人生所有困擾的狀態,但這絕不可能成為任何人(包括陶淵明)的全部人生。

  本文中心:抒發作者寧靜安詳的心態和閑適自得的情趣,以及返回自然的人生理想。

參考資料:

1、《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553-5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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