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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承擔著沒有被人解讀的歷史重任

隆中對到底在講什麽?無數人解讀過,都是根據字面意思和史實來解讀的。方法沒問題,問題是史實沒看透。

一、談論隆中對,首先要觀察荊州的大背景

207年的冬天,坐在諸葛亮家中的劉備最關心並不是將來事業能夠做多大,也就是隆中對最後一句: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這是個畫餅,雖然很美好,但是劉備現在吃不了。

劉備寄寓荊州,在劉表那寄人籬下。這種日子對劉備這個在三國中僅次於曹操的梟雄來說,太憋屈,所以看見自己生了贅肉,劉備慨然流涕。

對諸葛亮的說辭,劉備最感興趣的是這一段:“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

劉備會找上諸葛亮是因為孔明有才名,而且跟劉表跟荊州士族有很深的關係,尤其是跟蔡家、蒯家、黃家關係最深。

蔡家,看劉備最不順眼,蔡家的代表人物蔡瑁都想弄死劉備。諸葛亮居然給劉備一句:“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

劉備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如果單從親緣關係看,諸葛亮跟蔡家關係最深,他的老丈母娘是蔡家的人,跟劉表的後妻是親姐妹,即諸葛亮是蔡家的外孫女婿,蔡瑁是諸葛亮的妻舅,劉表是諸葛亮妻子的姨父。諸葛亮的老婆很醜這是人所共知了,這擺明就是一場士族內部的聯姻。

但是,權力鬥爭不是光光看一點點親緣關係和世交程度的。按照親緣關係諸葛亮應該堅定的站在蔡瑁這邊。

當時的情況是,荊州的豪強士族蔡、蒯、黃、龐、馬、習這幾家,劉表依靠的是蔡、蒯和黃家。到了後期,因為劉表娶了蔡氏為繼室的原因,蔡家在荊州慢慢變得地位最高,風頭壓過了其他幾家。

蔡家不僅深得劉表寵幸,更利用這種寵幸試圖立娶了蔡家女兒的劉琮為繼承人,打的是江山永固的主意。在這種情況下,劉表長子劉琦自然受到排擠。平靜的襄陽城中,圍繞著劉表繼承人的問題,暗流湧動。

要知道劉備在荊州寄寓數年了,劉表雖然對劉備有所提防,但是還是委以重用的。劉備承擔著防禦曹操的北部戰區重任,雖然這裡更主要是利用因素。

但劉表年紀老了,眼看著活不久了。劉備必須考慮自己下一步的問題。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劉備三顧茅廬,來找諸葛亮出主意。

這個時候,跟劉表和蔡家有著很深關係的諸葛亮告訴他:“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這個“其主”,不僅僅是劉表,劉表在荊州很多年了,經營的很好。但劉表兩個兒子呢?

諸葛亮以管仲、樂毅自比,在他眼裡幾個士族為了家族利益在荊州的爭鬥,他是看不上的。既然是以管仲、樂毅自比,當老大也不是諸葛亮對自己的定位。而在整個荊州,能力最強的只有劉備。

所以諸葛亮決心跟隨劉備,首先利用自身的優勢,幫助劉備拿下荊州,解決立足地盤的問題。

二、奪取荊州的棋眼是劉表兒子爭奪繼承權的矛盾

而棋眼就在劉表兩個兒子對繼承權爭奪的問題上。

劉表的長子劉琦知道自己老爸因為枕邊風的原因,已經不待見自己,自己處在這場繼承權爭奪的下風。於是劉琦找上跟自己關係很好的諸葛亮拿主意。諸葛亮裝模作樣幾次後,終於給憂心忡忡的劉琦出了個主意:“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

這句話啥意思?就是告訴劉琦,你待在襄陽肯定會被弄死。

為什麽劉琦之前找諸葛亮出主意諸葛亮老是推脫呢?這是因為諸葛亮跟隨劉備,是要給劉備拿下荊州,他絕不能明著站在劉琦這一邊,這就等於是公開和蔡家反目,這樣會讓蔡家心生不滿,對劉備有所防備。所以,只有當劉琦和諸葛亮兩人之時,諸葛亮才會教他。表面看,諸葛亮是教劉琦避禍,但實際上諸葛亮給劉琦出這個主意,是在給劉備鋪路。

機會來自於孫權。208年初,和江夏太守黃祖有著殺父之仇的孫權再次討伐黃祖。這一次,孫權終於取得大勝,黃祖被殺。但孫權的勝利並不徹底,江夏郡並未被其奪下。劉琦也感覺到這是自己的機會,於是求出鎮江夏。黃祖是三國歷史上一個比較重要的人物,他雖然是劉表手下,但是一個具有半獨立性質的小軍閥,負責對江東孫氏的防務,是荊州三大戰區中很重要的一個。

黃祖死後,由長子鎮江夏,對劉表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對蔡家來說,劉琦外任,清除了劉琮即位的障礙,也很不錯。這充分說明了蔡家的短視和猶豫,劉琦在襄陽,不過是他們手上的螞蟻,可出鎮江夏這樣的重鎮,這是在養虎為患。蔡家只看到劉琦在襄陽,是劉琮即位的障礙,這叫短視;沒想著弄死劉琦,這叫猶豫和心軟。這種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裡能夠心軟。

而劉琦出鎮江夏,對諸葛亮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如前所述,江夏是荊州重要戰區。劉琦到了此地能夠擁有一支可觀的軍事力量。而襄陽的北邊新野,有著劉琦沒公開的盟友劉備。

三、荊州的基本情況和軍事實力

劉表,漢末“八俊”之一。當年,劉表在袁術控制南陽盆地,張虎、陳生佔據襄陽,另有蘇代、貝羽等各地豪強擁兵自重的情況下,單身入荊州。在短短的時間內,依靠蔡、蒯兩家的力量,平定荊州七郡,後又擊殺孫堅,驅逐袁術,極具戰略眼光的把治所遷移至襄陽,又招納張繡、劉備為他看門。可以說,在短期內取得的成就,並不弱於後來孫策平定江東。

劉表穩固荊州局勢後,手擁強兵,在當時是一支不可小視的力量。其部隊至少在十幾萬人,而且因為地處長江中遊的原因,水軍力量非常強大,到了赤壁之戰前,張昭都說:“劉表治水軍,蒙衝鬥艦乃以千數。”

因為荊州的主要作戰方向是北方的曹操和東邊的孫權,其兵力集中於荊州北部。

我們來看圖。

曹操要打劉表,有兩條用兵途徑,一是從南陽盆地南下,攻新野和襄陽。二是走義陽三關,直下江夏、江陵或走隨棗走廊打新野、襄陽。

其中義陽三關,也就是冥阨之塞道路險要、易守難攻,容易受阻。所以曹操後來選擇走前一條路。而劉表的布局是,自從宛城的張繡投降曹操後,就把新野作為防曹的前沿陣地。新野是隨棗走廊的入口,又是襄陽前哨,放上劉備看門。這就是三大戰區中的新野戰區。

自己在襄陽為劉備後繼,在劉備之後,劉表之前應該有文聘,具體位置不明(史籍缺失,我也沒辦法)。在劉備側後的章陵郡(即隨棗走廊中的棗陽、隨縣一帶)先後放了大將蒯越和蔡瑁任太守。這就是三大戰區中的襄隨戰區。

章陵郡同時又和江夏郡的黃祖形成對冥阨三關(屬於黃祖防區)的防線。而江夏除了防禦曹操的次要進攻方向外,主要負責對孫權的防禦。這就是三大戰區中的江夏戰區。

荊州十幾萬部隊的分布情況是這樣的。劉備所部在兩萬人左右(日後劉備在長阪坡慘敗後依然有萬人的實力,在新野時至少在兩萬)。江夏、襄陽、南郡、章陵一線有八到九萬人。其中江夏至少也在兩萬人以上(曹操南下,劉琦放棄江夏北部南下,手上有萬人,全郡實力也至少兩萬人)。

劉表一死,兩兄弟勢必反目。如果劉琦還在襄陽,只有束手就擒。現在劉琦在江夏還掌握了黃祖原有的軍事力量,必會起兵攻打襄陽(史實也是劉琦準備起兵)。這個時候,劉備肯定會在新野以支持大公子的名義出兵南下。表面上看劉琮、蔡瑁掌握的兵力多於劉備、劉琦。雙方在六萬對四萬的比例。其實不然。

1、江夏北上進攻襄陽,一是走漢水而上,二是走隨棗走廊。前者是關羽攻打襄陽的通路,後者是東吳北攻魏國的常用道路。前者的好處是大部隊利用水路輸送,而荊州的水軍力量基本在江夏和南郡一帶。襄陽的劉琮、蔡瑁在這點上處於劣勢。後者的好處是,隨棗走廊是漢江平原的主要通道,但其西大門在江夏,劉琮、劉琦已經共享其險。

2、蔡家擁立劉琮,勢必造成一家獨大的局面。這種局面除了蔡家的盟友蒯家,是其他的龐、黃、馬、習各家族都不願意看到的。沔南黃氏是諸葛亮老丈人;黃祖已死,而劉琦到江夏自然要結納安陸黃氏,這其實正是劉琦依賴的資本;龐氏和諸葛亮既是師友關係又是姻親;馬氏的馬良和諸葛亮關係好的一塌糊塗;習氏什麽態度,史料無載,從後期來看,對劉備極為忠誠。

其實就是說,劉琦、劉琮兵戎相見,兩人掌握的軍事力量分別是蔡家和安陸黃家。其余家族偏向劉琦,就算中立觀望。劉琦和劉琮也是實力相當。

3、變數就在於劉琦非公開的盟友劉備。新野位於襄陽北側,距離不過百餘裡,其間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當劉琦舉兵北上,其主力必走漢水,以別軍出隨棗走廊,劉琮勢必應戰。這個時候劉備突然南下,兩面夾攻,擊破襄陽的概率非常之大。

戰略態勢,人心向背,優勢都在劉琦這邊。在劉琦這邊,就等於在劉備這邊。

為啥?

一、劉琦身體不好。這一點,跟劉表家關係深厚的諸葛亮肯定清楚。

二、劉琦軟弱無能。赤壁之戰,劉備有兩萬人的軍隊,其實一半的實力,是劉琦的。這才多久,兵權被劉備奪了。

所以,將來要把他弄成傀儡,簡單。

劉琦出鎮江夏,這就是“勢”,和新野一起對襄陽成兩面夾擊之勢。這步棋是實現隆中對的第一個關鍵。讓劉表家兩個兒子自己打起來,劉備才能渾水摸魚。

破壞這步棋的是曹操。這個家夥北征烏桓回來,沒做啥休整就直接攻了下來。這是出乎劉備和諸葛亮意料之外的。按常規,剛經歷遠征的曹操確實應該休整。本來這個時間差,是劉備奪取荊州最好的機會。平常人看隆中對,這是諸葛亮給劉備做的戰略規劃。可是,換個角度看呢。對劉表一家來說,隆中對不過劉備和諸葛亮策劃的,針對他們家的陰謀。

四、因勢利導,這是執行戰略規劃的關鍵

不過,這就叫陰錯陽差。曹操打亂了劉備和諸葛亮的計劃,卻給了他們另一個機會。

在曹操的兵鋒之下,劉琦出鎮江夏,歪打正著成了劉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沒有劉琦在江夏,從新野南逃的劉備根本無路可走。那劉備就是一隻喪家之犬,那就真的得去投奔吳巨了。

沒有江夏,孫權也不會來跟劉備談什麽聯合的事。沒基地沒兵,誰跟你聯合啊。但有江夏的劉琦在,劉備就有和孫權談聯合的資本。

諸葛亮說服孫權,這句話是重點:“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啥意思?明明白白告訴你孫權,劉琦和我們是一夥的,我們手上還有一塊地盤,替你擋著曹操呢,你要是再不來救,接下來你獨自跟曹操打吧。

從以上我們可以知道,隆中對並不僅僅就是《諸葛亮傳》裡面那幾句話,那些只是一個規劃,執行的時候有其具體的步驟。奪取荊州的操作辦法就是利用諸葛亮跟劉表家的關係,利用劉表兩個兒子為了爭奪繼承權的矛盾,給他們創造出一個戰場,劉備才能夠從中漁利。打敗劉琮後,再把軟弱的劉琦變成傀儡。

因為曹操的南下,原定計劃的前半部分未能實施,但在赤壁擊敗曹操後,劉備因勢利導,計劃的後半部分照舊進行。劉備裝模作樣上表奉劉琦為荊州刺史,打著劉琦的旗號拿下了南部荊州。然後劉琦就很及時的病死了,《先主傳》說病死了,不過病死的真及時(我個人相信劉琦是病死的,所以才會認為諸葛亮知道劉琦身體不好,就算不病死,也就是個傀儡)。於是,“群下推先主為荊州牧”。

隆中對第一部分的前一半,就此完成。劉琦,這個在歷史上不起眼的小人物,默默的完成了他的歷史重任。

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部門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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