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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挖筍人冒雨住深山一個月 數百人搶山頭卻不捨得吃一根

一陣春雨後,竹林中,春筍紛紛破土,采筍人異常忙碌。雲南鎮雄縣杉樹鄉細沙河村的空氣裡,彌漫著竹林特有的清新味道。雖是陰雨綿綿的季節,但村民興致高漲。談笑的話題都是一個:上山“打筍子”。

“中國溫度”特約

圖文&視頻/謝懷藏 編輯/阿童

出品/騰訊新聞

點擊視頻觀看:留守兒童與老人冒雨住山中 采了竹筍自己不捨得吃

細沙河村,地處鎮雄縣最西端,離鎮雄縣城110公里,與彝良縣接壤。這裡生長著野生的筇竹筍,品質卓越被稱為“筍中之冠”。

對采筍人來說,春天是最好的季節。

剛剛破土而出的竹筍只要有幾十厘米長度,就能采了。細沙河村的村民能上山的,在這個季節都會上山采筍。

岑在福今年70多了,但身體還算硬朗。“老羅,上山不?打筍子了。”他撥通了電話,正在邀約同村的村民上山采筍。

竹筍還未破土前,杉樹鄉一個收竹筍的老闆找到他,讓他組織20來個人上山去,建個竹筍加工點,賺加工費。岑在福沒有猶豫,接下了這單活計。

兩百多公里外岩腳村的王到富(左一)和家人們早起上山采筍,在路上休息。

細沙河村的李家廠山上有大片的竹林,這大自然賜予的財富吸引的不僅僅是本村的村民,也讓兩百多公里外岩腳村的王到富一家很興奮。

采春筍的季節,王到富離開杉樹鄉的一個建築工地,回到家裡。4月底的凌晨5點,山裡天還沒亮,王到富開著三輪農用車,載著父親、妻子、弟弟、弟媳進了山。這是他們連續上山采筍的第11天。

農用車嘶吼著在山路上爬行,步行上山的人絡繹不絕。“人比筍多,估計今天采不了多少筍。”聽了王到富的話,家人沉默不語。春筍長在原始的山林裡,人人都可以去采,采筍人起早貪黑,步履匆匆。走得慢,就只能羨慕別人的收獲了。

四處聯絡了幾天后,岑在福找到15個上山采筍的工人,這些人中有10女5男,年紀最大的已經74歲。“年輕人外出打工的太多了,能喊來的都是年紀大的。”老人有些焦慮。

這一次他們要在山裡住上一個月之久,必須帶上足夠的生活物。岑在福和老伴帶了大米、面條、醃肉、調料,足足有20公斤,還有火爐、厚實的被褥和衣物,一行17人,背上行李準備上山。

上山的小路泥濘不堪。凌晨6點,剛上小學二年級的盛清富穿著黑色羽絨服,背著個碩大的背簍,跟隨奶奶的腳步,上了李家廠山。他也是采竹筍大軍的一員。

一路乘車顛簸3公里後,又跋涉過一大段山路,岑在福帶大家來到一塊熟悉的緩坡。采筍多年,他每年都將“工人”們安頓在這塊狹窄的平地,采筍人們自己動手搭建一個臨時住所,這裡,也是竹筍初加工的“工廠”。

工人們忙著修整雜草叢生的山坡,找來木頭,用白色塑料布做頂,用彎曲的竹竿做梁,木頭做柱,再用竹葉繁密的枝條平鋪在手臂粗的木料搭的“床”上,最後鋪上毛毯,放上被子。

他們搭了7個帳篷,並留了一塊1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用於“工廠”的竹筍加工。采筍人有的是夫妻,有的是父子,有的是姐妹。相識的人住在一起,彼此照顧。他們將在這個臨時搭建的“家”裡生活一個月。

山上沒有電,手機信號微弱,照明全靠煤油燈。安置妥當,岑在福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光擰開酒壺蓋,把包谷酒倒進半截礦泉水瓶子裡。他先喝一口,再傳給其他喝酒的男人。“酒不能吃醉,不然明天采筍不安全。”老伴一邊提醒他,一邊緊抱著一個白色花紋的背包。包裡是收筍老闆給的現金,也就是這些采筍人這一個月的“工資”。

第二天一早,工人們出發上山采筍,岑在福和老伴留守在“工廠”。吃過一盒泡麵後,他到“工廠”300米開外的一處山泉取水,保證大家的日常使用。他每天要取水4趟,一次背50公斤,這200公斤水分給17個人,剛剛夠用。

中午12點,一位采筍人回到“工廠”,帶回15斤竹筍。他接過岑在福遞來的水,一飲而盡。李家廠山附近采筍子的人已近200人,上山十幾天來,每天采回來的竹筍越來越來越少。

而王到富一家只能去更遠的“爛草坪”采筍。山坡很陡,土壤鬆軟而濕滑,竹葉上滿是冰涼的露水。王到富的父親披上自製的防水披風,帽子裡墊上一層塑料薄膜,進了竹林。

王到富年輕力壯,眼疾手快,在竹林裡穿梭毫不費力。不一會兒,他的衣服已被露水全部打濕,褲子上沾滿泥巴。

集中在山采筍的人越來越越多,清晨的竹林裡時不時傳來“哦”的叫聲,每次一聽到,王到富便回應一聲。這叫聲有來頭,叫“打窩兒”,告訴其他采筍人“這邊已經有主了”,或是邀約一起收工回家。

下午5點左右,岑在福的工人們陸續回到“工廠”,個個步伐沉重緩慢,氣喘籲籲,背上背著沉甸甸的收獲。有的手裡緊握著幾根塞不進背囊的筍,有的則用自己的襯衫包裹著筍,捧在胸前。在癱倒在地上之前,他們謹慎地把竹筍卸下。

“打筍子,太累了,太辛苦了。”進過山的人,都常常講這句話。正因此,每一根采回來的竹筍都不會輕易丟棄,他們甚至捨不得趁新鮮吃一根。

20年前,細沙河村的村民們就已經注意到山上茂密的竹林了。那時候,筍價3角錢一斤,“賤得像野草”。

迫於生活,當時采筍的人比現在多得多,但因為交通不便,竹筍運不出去,價格也高不起來。思來想去,細沙河村幾位村民決定自發收購竹筍,用內部競爭的方式把竹筍價格提起來。從3角一斤,8角一斤,1元一斤到現在的4元一斤,大山裡的采筍活計有了商業運作的雛形。

盛清富在剝筍。

2002年,細沙河村實行退耕還林,鼓勵村民種植竹筍,筍產業的發展在小山村裡開始加速。村民采筍的收入由原來的幾百元猛增到現在的近萬元,甚至數萬元。村裡有傳聞:“火山村村民小組的賀振友,一季能采3噸竹筍,收入2.4萬元。”多數人不相信,覺得太誇張,因為采筍收入不穩定,正常的話,一個人一季下來能靠這個掙到3000元,就算很不錯了。

今年上小學2年紀的盛清富,周末的一天在山裡采到了10斤鮮筍,收入47元。拿著錢,他買了自己最愛吃的果凍。

岑在福根據竹筍的稱重給工人們發工資,工人張志友采回20斤竹筍,賺了80元。

規模大了,自然就會產生分工。新鮮筍不能久放,必須做保鮮處理或盡快運走。岑在福在山裡搞個“工廠”,收購、加工新鮮竹筍,賺取一些微薄的加工費。他一直在強調自己是來幫老伴看場子的,做點管理,賺點小錢。“兩角五分一斤的加工費,都是靠秤稱出來的,實在得很!”

2018年,岑在福一共收了9噸竹筍,掙了3600元。除去一個多月的生活成本,到手的只有2000多元。2019年年初,烏蒙山區的降雪凍死了不少竹子,出筍產量不高,岑在福認為,要掙到和去年差不多的收入,幾乎沒有可能了。像岑在福這樣的“采筍頭人”,李家廠山裡有不下10個。距離他的“工廠”不到100米的距離,就有另外一個“工廠”,采筍隊伍有11人。

王到富背著近40公斤竹筍爬上山坡。

而王到富一家則選擇背著竹筍返回。他們並沒有將竹筍賣給山裡的加工點。而是選擇把它們賣到細沙河村的一家竹筍加工廠。每斤竹筍的價格比在山裡賣高7角錢,能多掙一些。

新鮮筍需要剝去筍殼,才能帶到竹筍加工廠去賣。王到富嫻熟地用左手捏住竹筍,右手握住筍刀,刀刃在筍尖下2厘米左右的地方切下,沿著筍根的方向削過去。筍殼分離後,他又捏住筍尖在食指上繞幾圈,筍殼就全部剝去了。剝殼技術越熟練,越能保證竹筍的品質。

2017年,王到富花17000元買了一輛農用車,“平時乾農活要用車,采筍的時候開車到山上要省力,省時間。”有了車子,王到富將大多數時間用在采筍上。他的車停在半山腰處,剝完筍後,他還要走2公里,才能到達。

近幾年來,隨著昭通各地基礎設施的不斷完善,脫貧攻堅力度不斷加大,細沙河村的變化也越來越大。2015年,村子通了連接鎮雄縣城的柏油路;鎮雄縣的一家生物科技開發公司也由鄉裡引進,落地細沙河村,主要解決當地竹筍深加工的問題,生產清水筍、筍乾、筍片等產品。有車、有馬匹的村民,把竹筍運到竹筍深加工廠販賣。

竹筍加工廠的落地,讓以竹為生的農戶們有了新的銷售渠道。進村收竹筍的商家越來越多,鮮筍價格也隨著市場不斷波動。為了穩定價格,保護竹農的利益,2018年,竹筍加工廠實行“統一收購保護價”,每斤鮮筍的價格為4元-4.5元。今年春天,春筍的收購價格每斤為4.7元-5元。

深加工企業的到來,給細沙河村竹筍產業的發展又助了一把力。采筍季節,每天下午6點起,竹筍加工廠的收購處都是人聲鼎沸。每斤4.7元的價格相當誘人,4月21日那天,王到富帶下山來的78斤竹筍,為他換來了370元的收入,這很符合他的心裡預期。他算了算,上山采筍10天,收入約有1500元。若是以前還靠種地,這樣的收入水準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

背著鮮筍的村民一批接一批前來,竹筍加工廠收完最後一批貨,已是晚上10點多。鮮筍不會堆放,殺青、晾曬、殺菌、醃漬等加工工序正在廠房裡有條不紊地進行。

當地竹筍產業逐漸發展,有了內部競爭,竹筍的價格也在慢慢上漲。據細沙河所屬的杉樹鄉鄉政府統計,目前,這個村有天然筇竹林11200畝,人工種植方竹17400畝。村支書羅修權估計,村子一年的竹筍產量近4000噸,產值2800萬元左右。

夜幕降臨,在大山深處的臨時“工廠”裡,忙碌了一天的采筍人們結束了工作,簡單吃過晚飯,點上煤油燈。山裡清冷的夜色下,大家圍著火爐,聊著采筍的收入和這筆錢的用途。晚上10點左右,勞累的一天以各自的安眠結束。

而這時的岑在福還沒入睡,他在整理收獲的鮮筍,老伴則在窩棚裡打著手電查看账本。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用蛇皮袋將初加工過的竹筍打包運下山。老闆會派人來帶走這些竹筍,在細沙河村裝車,通過近幾年剛修好的宜賓-昭通高速公路,運往宜賓和重慶。

除了交通,扶貧工作也是一項重點。近些年來,昭通十分重視筍產業,把它和扶貧攻堅工作聯繫起來。作為昭通市重點農業工程和昭通市“精準扶貧示範項目”,落地細沙河村的那家竹筍加工廠在當地建立了“雲筍”品牌,還為當地解決了部分就業。昭通還把竹子相關的產業提升到了“短能脫貧、長能致富、遠能賞綠”的高度。

當然,對於上山采筍的“工人”們來說,產業布局的問題太空泛,拿在手上的鈔票更實在。

岑在福工人裡年齡最大的吳文珍,今年已經74歲。進山的第13天,她決定要走,“乾不動了,要回家好好睡幾天”,手中緊緊握著這次采筍收入的1206元錢。

“現在我自己還能動,就能掙錢。要挑擔子,不能閑著。”下山時,吳文珍跟岑在福說了一句。

自4月22日以後,王到富一直沒有上山“打筍子”。這些天氣象晴朗,沒下雨,竹筍生長緩慢。他已想好,氣象一旦合適,馬上進山采筍。“打筍子”的收入佔到他家總收入的八成左右,兩個孩子一個上高中,一個念初中,都是要用錢的時候。而他們,是家庭的未來和希望。(本文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2019年,騰訊新聞將繼續邀請全國攝影師深入全國各地的貧困村,一同參與“中國溫度”計劃,同時我們也積極邀請各地政府、機構與騰訊新聞開展合作,共同實現2020年全面脫貧的目標。投稿及合作請聯繫:[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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