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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豐的黑白世界:把棋作為永遠的戀人

方天豐八段方天豐八段

  文章來源: 此間INSIDEPKU公眾號

  棋局方寸之間,人生落子無悔。圍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其實就是一個世界。

  方天豐的黑白世界

  記者|楊昭力 馬迪雅 劉蘊玥

  編輯|張煒铖

  紙質的棋盤,黑白的棋子。2017年春季,一間可容納百人的教室裡座無虛席,旁聽的同學搬來椅子,在樓道裡對弈,這已然是方天豐在北京大學開設圍棋課程的第十年。

  方天豐曾是業內最閃耀的明星之一,但離他的名字響徹全國卻還有一步之遙。20世紀80年代,文革結束不久。這是中國圍棋的黃金時代,也是聶衛平、馬曉春兩位強手稱雄中國棋壇的時代,兩人輪番蟬聯全國圍棋個人賽冠軍。1985年,正是強敵環伺的時候,方天豐異軍突起,在個人賽中一舉奪魁,緊接著又獲得1986年“翔遠杯”快棋賽冠軍。回憶起這兩年的輝煌賽績,方天豐至今仍覺得自豪:“當年我是老大呀,實力有了,心態調整更好一些,這個成績也很正常。”

  當時,中日圍棋擂台賽剛剛誕生。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身為新晉個人賽冠軍的方天豐卻未能登上這一舞台。在那個中日間比賽為重中之重的年代,方天豐錯失了一舉成名的最好機會。

  “我回憶自己年輕的時候,基本上沒浪費過一分鐘,很努力的呀,成績也不錯,國際比賽馬馬虎虎吧,因此我沒有遺憾什麽。有些機會少,我後來回想,這也不怨我,沒有辦法。”方天豐笑著說,“我覺得自己夠成功了,該做的也都做到了,從職業出來後圍棋的狀態也不錯,生活也沒有問題,那還有什麽呢?”

  走遍天涯

  方天豐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在文化大革命當中學棋。

  自從記事的時候開始,方天豐就接觸到了圍棋。常常是哥哥姐姐們下,他在邊上津津有味地看。和當時很多的家庭一樣,方天豐家中有很多兄弟姐妹,父母也很難關注到每一個人。方天豐的一個哥哥去參加太原市的圍棋比賽,拿到了名次,於是去市裡的機構學習,順便將方天豐帶了去。

  “當時的學習環境呢,壓力不像現在這麽大。當然,有時候打打走資派、批林批孔什麽的。但是跟我們也沒關係,跟圍棋就更沒有什麽關係。” 方天豐回憶起開始學棋時的情景,“我上午上學,下午到晚上學棋,一邊玩一邊下,有的時候老師會過來教。”

  開始的階段,方天豐就這樣跟著身邊的哥哥姐姐學棋。因為年紀小,他沒有特別明確的想法,一直按照興趣學棋。逐漸地,方天豐在太原能戰勝越來越多的人,這自然不能讓他滿足。

  1974年,為了見到更多的高手,十二歲的方天豐和棋伴江鑄久,兩人硬是自己坐著火車去了河南。當時,很多地方吃飯和住宿並不要錢,棋手在哪裡學習下棋,就住在當地的體委。他興致勃勃地描述:“雖然我們年齡小,但是坐火車完全沒有問題。那個時候火車慢啊,‘哐鏜哐鏜’的聲音。”很快,方天豐走過北方的廣袤大地,走過江南的魚米之鄉,到各處學習,和別人切磋棋藝。

  1983年前後,方天豐已經小有成績,進入了山西省的省隊。從職業說來,卻也到不了頂尖,在省隊和國家隊之間搖擺。“來來回回地反覆,難免心裡會有些小情緒”,但他大多數時候心裡還是比較平靜,作為職業運動員,每天研究、訓練,長達十二小時。

  方天豐坦然地面對著辛苦與壓力,“我需要熬住寂寞,堅持擺棋,把這個隊伍組織起來。”去旅店的時候,他們已經養成了習慣,打電話,先讓服務生把電視搬走。“既然你覺得會影響你,這些東西何必放在那兒。”那段時間,如何避免誘惑,技術和心理方面如何提高,都需要方天豐仔細思考。“我也會想,如何做一個優秀的人。”

  日本棋聖戰冠軍藤澤秀行來到中國交流時,讚方天豐:“不落俗套,必成大器。”這時,方天豐已經無比接近自己棋手生涯的巔峰。

  永遠的戀人

  方天豐曾向藤澤秀行詢問下棋的秘訣,怎麽樣才能把棋下出來。藤澤秀行說:“你要把棋作為永遠的戀人,永遠的戀人。” 

  方天豐記住了這句話,從心理上照著這個原則來做,真正地愛上了圍棋:“男生那個年代會有各種誘惑,會被各種女生迷住。但是說要集中精力,鑽研圍棋,那就是永遠的戀人。”

  不到一年之後,1985年迎來了全國個人賽。雖然聶衛平因備戰中日擂台賽沒有參戰,但其余精英盡出,衛冕冠軍馬曉春,劉小光、曹大元、江鑄久、邵震中等名將都是奪冠的熱門人選。此時,方天豐的表現印證了藤澤秀行的預言,他連破名將,以11勝2敗的戰績爆冷奪冠,打破了聶馬壟斷。

  無論是實力還是心理,方天豐都醞釀到了最佳狀態。

  可是不幸的是,歷經坎坷再次進入了國家隊,方天豐卻沒有教練。“一般的運動員,事務都由教練來處理,但是我沒有教練。這樣,好多權利我是爭取不到的,我自己怎麽爭取啊!”方天豐佔據天時地利,唯獨缺少了人和。“85年開始的擂台賽,當年我竟然下不了,我不在那個圈子裡。” 

  運動員的生涯並不長,每個人的高峰只有很短暫的時間。很快,方天豐也再不可能有好的在國際平台表現的機會,有太好的成績。方天豐說:“這大概就是我整個的職業生涯,技術水準是不錯的,我們這一批人出道比好多人早,出成績也比很多人早。”

  1989年,方天豐在獲得職業八段的頭銜後,激流勇退,成為了山西大學電腦系的一名學生,“實際上的目標就是奔著人機對弈”。後來,北京科技大學的高慶獅院士正好在做圍棋的人工智能項目,便向方天豐伸出了橄欖枝。

  方天豐來到研究所,很快工作了兩年。但是人工智能項目要取得突破,談何容易。“我現在想想,十年八年做不出來什麽也很正常。但它的體制不是寬鬆的,科研的工作量就是你給這個部門掙了多少錢,過了段時間沒有大的成果,學校就不幹了,他們覺得招了個人進來,看不著你幹什麽,不知道你是在做呢還是在玩。”方天豐笑著說:“其實他不看看我的簡歷,工作多努力啊,像個玩的嘛。”

  沒能研究出高水準的人工智能,方天豐卻憑借著高超的棋藝和對傳統文化的熟稔,成為北京科技大學藝術教育中心的一名圍棋老師,專門講授“圍棋與中國文化”,“講課生動有趣,淵博多識,見解獨特,分析深刻”,這是學生們對他的評價。

  聲名鵲起之後,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也向方天豐發來了邀請函。他不再廝殺於棋戰一線,而是活躍在北京各大高校的講台,以另一種方式展現對圍棋的熱愛。很多學生由此開始了解圍棋,也了解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

  “圍棋的普及和推廣,總要有人去做。”方天豐開始徹底專注於這一事業:“經過職業運動員的訓練,我追求的東西已經過去了。在收入足夠的前提下,職稱也好,收入也罷,我已經淡泊很多了,所以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怎麽把課帶好,好多都是公益的。”對他來說,普及圍棋文化是新的理想。

  他也有自己的遺憾:“按理說,應該弄個團隊,組織起大家進行普及。可能是我個人對自己這方面能力比較懷疑,所以有時候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就做自己所能做到的。但我始終覺得,那是個方向。”

  就這樣,方天豐依然戀著他的圍棋,一教就是二十多年。他不斷接觸著圍棋的新思想、新事物:“甚至包括《圍棋少年》《棋魂》等動漫,我都看過,畢竟我也要知道學生在看什麽。”

  圍棋就是一個世界

  2016年,首屆“新奧杯”世界圍棋公開賽在河北廊坊開賽。時隔多年,方天豐重返職業賽場,作為中老年組晉級預選賽的選手,在體力和競技狀態上,他實際上很難與後輩們競爭。

  但方天豐卻在首輪擊敗了世界圍棋“八冠王”的古力,32強戰又完勝年齡是他三分之一的舒一笑,登上了多家媒體頭條。

  他完全不在意媒體如何評價自己,更多地還在想,如何把圍棋教好。他感恩自己的學生:“和學生在一起我是很開心的,講這些課程對我自己也是有一些促進的。比如我講佛教、講道家、講文學藝術,講其中的道理,作為老師也需要有一點表率的作用。”他坦然表示,自己保持著一個正確的對局心態。

  短短一個學期的課堂,方天豐想帶給學生的有很多,學生當然希望他能講很多實用的圍棋技術。但是,“我也沒法特別地告訴學生,棋這東西我一天學十幾個小時,學了十幾年,你這怎麽能學完?”方天豐說起自己的無奈。

  既然圍棋技術只能教一點點,方天豐便把更多地時間花在介紹圍棋這一通用模型上:“圍棋是什麽,它的本質是什麽?要想了解,就得帶入一些文化、軍事、周易的內容。另一方面,我也想傳授給他們,我們作為人在世界上,表現在圍棋上的缺點是什麽。”但方天豐也坦然承認自己對文化只是淺嘗輒止,他在課堂上反覆強調:“我講的很多東西都是錯的。” 

  當阿爾法狗(AlphaGo)橫空出世,終於擊敗了人類職業圍棋頂級選手,似乎更加印證了方天豐的觀點。他用自嘲的口氣說道:“阿爾法狗出來之後,我覺得我當年當然沒講錯了——我講的是錯的,但我沒想到我錯得這麽厲害。”

  方天豐這樣設想圍棋的未來:“人類對圍棋的追求,對技藝追求的熱情會銳減。這沒有意義的,因為你是毫無希望贏它的,職業棋手從這個意義上說會消失。但業餘圍棋會存在,圍棋會更加普及,人通過下棋同樣能領悟到很多東西,傳遞給大家,這是電腦不能代替的。”他舉了一個極端的例子:“即使你水準很差,照樣能領悟出:今天怎麽老輸,一想,原來是心不靜吧。”

  時光荏苒,方天豐棋手的身份已經模糊,在他逐漸成為一名圍棋文化的傳播者時,名字都快被人淡忘。但他沒有忘記藤澤秀行對自己的教誨:“要把圍棋當作永遠的戀人。” 賽場、研究室、課堂,無一不承載著他的夢想,訴說他的展望。

  “絕藝如君天下少,閑人似我世間無。”他在學生試卷上留下的這句詩就如同他自身的寫照,棋局方寸之間,人生落子無悔。有人問他,圍棋到底是什麽?他想了想,“圍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其實就是一個世界。”

  新媒體編輯|謝欣玥 牛璐瑤

  責任編輯|張煒铖

(責編:樊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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