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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隋煬帝父子到底是不是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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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峰韜

編者|陳露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上,隋朝可謂是承前啟後的朝代。而這個朝代的兩位帝王,歷來便頗為史家所爭議。本文作者以詳實的資料,試圖對兩位帝王的是非功過做客觀評價。

真理過火即是謬誤——文帝進取與煬帝冒進

隋文帝(541-604)被西方評為與秦始皇並列的強大帝王,其著眼點在於,隋文帝結束了魏晉以來近400年的分裂,並建立了三省六部製和科舉製。

隋煬帝

前者對推動華夏文明演進具有世紀性意義,而後者則在行政和選官兩個領域,奠定了一千多年的基礎。

我們只知道三省六部在隋唐之際是好制度,那麽究竟好在哪裡呢?從中又能看出隋文帝哪些過人之處?

這還要上溯到北周的中央行政制度。宇文泰為聚攏人心,遠法《周禮》設立了六官製。分別以大塚宰、大司徒、大宗伯、大司馬、大司寇、大司空作為中央六個主要部門長官,後人有的解讀,六官實際上就是六部的雛形,分別對應吏、戶、禮、兵、刑、工。

這麽類比既對也不對。說它對,六官的分工確實已初步萌生出六部職責分野。說它不對,是六個主官等級相同而職權不同,裡裡外外透著古怪。

按照《周禮》原初之意,塚宰協助周天子管理天下事務,實際擁有丞相的職權。故而宇文泰一死,大塚宰宇文護便利用這個理論基礎,逼迫皇帝下令“五府總於天官”,大塚宰成為其余五官的統領,這實際上等於設定了一個超級丞相,對皇權構成極大衝擊。

周武帝誅殺宇文護後,立即解除了該命令,並把大塚宰下屬的禦正大夫、納言大夫,以及原大宗伯管下的內史大夫,直接歸於皇帝管下,形成了內廷的一個小班子。大塚宰的職權遂被閹割為天子內宮的事務官。

從曹魏開始就產生了中書省的萌芽,到這裡已經快進入定音的階段了,但周武帝並沒有形成定製。周宣帝即位後,為進一步根除塚宰專政的制度性隱患,還設定了大前疑、大右弼、大左輔、大後丞四個輔政高官,意在強化君權、分散宰臣之權。

北周諸帝沒有傻子,因何一再劇烈地改製中央官製,甚至不惜一度造成混亂呢?不外乎宇文氏的制度基礎的基本理論采自西周,如果拋掉這個理論重新來過,有可能會造成人心離散。是以周武帝這樣算是明君的,也只能抱殘守缺。所以,當楊堅上位後,北周又出現了漢魏式的古典丞相,六官製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周武帝

但隋文帝沒有因循守舊,他在即位之初,便下詔宣布新政府的組成方式,中央設內史(即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其中中書管決策、門下掌封駁、尚書負責行政的格局基本形成。三省長官共同擔任丞相,決策權與行政權慢慢脫離。尚書省之六部分別為吏部、 禮部、都官、兵部、工部、度支,開皇三年又統一改尚書省下二級機構為部,都官改為刑部、度支改為戶部。

中央行政體制的改革有兩大作用,一是徹底毀滅了秦漢魏晉以來相權強大的局面,獨相失去了制度基礎,類似曹操、諸葛亮、王猛、宇文護這樣的超級丞相不會再出現。二是機構分工逐漸細化合理化,中央行政機構職能重疊、粗放的問題逐漸得到糾治。

這些制度改革並不是隋文帝原創,大多是繼承魏晉南北朝制度演進的成果。但總其成、揚其長、發其微,亦需要不凡的政治智慧和廣大的心胸視野,並不是所有政治家在其位都能坐享其成。歷史的重大關頭,隋文帝的表現是值得肯定的。

然而由於巨大的歷史慣性,隋朝推行三省六部方面也有一些不太合理之處。最突出的便是宰相人員構成。按制度來看,宰相應當由三省長官擔任,但隋文帝也超範圍任命了一些其他官員進入宰相班子。

例如開國之初的觀德王楊雄,以右武衛大將軍的身份參預朝政。文帝晚年,身為帝婿的柳述,又以兵部尚書身份參掌機密。文帝將此二人雜入宰相,雖然用得其人,但破壞了制度的嚴肅性,使得一些素質低劣的官員能夠繞過完備的考核選拔體系,一步登天進入決策層,這方面的教訓,即便是我們現代人,也是親眼目睹過的。

平心而論,如果用人全靠制度,有時也會遺珠於野。皇帝憑借高遠的站位,識人用人有一定優勢,越次選拔極少數才智卓絕的人,作為制度選人的補益,倒也未必不可。只是這樣的口子千萬不能隨便開、經常開。

文帝留下的這個制度後門,煬帝也非常喜歡,並且時不時地啟用一下,搞得大隋朝宰相群體不是唯賢唯德,而是群小鹹集、瘴氣四溢。煬帝朝出於三省長官的宰相有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尚書仆射蘇威、納言楊文思、內史令元壽,出於煬帝專門任命的參掌朝政者,有黃門侍郎裴矩、內史侍郎虞世基、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禦史大夫裴蘊等。

這幾位越次提升的,除了裴矩尚可,其余三位都是揣測上意的好手,偏偏又政術短淺,在煬帝執政的中期、危機漸漸呈現時,不僅沒有輔助煬帝力挽狂瀾,反而一味逢迎帝心,排擠忠良,隱瞞實情,助推暴政。隋末崩潰之快,與中樞決策者的無能實在有很大關係。而這一切的肇端,都與文、煬父子的錯誤用人習慣有一定關係。

刻薄的馭人之術——楊堅父子濫殺功臣

隋朝誅殺貶斥功臣,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雖說比不上西漢誅異姓王的規模浩大,也比不上明誅功臣的肆行慘毒,但不論誅殺之數量、功臣所坐非罪之程度,歷朝歷代中也排得上名。

高熲

其中最具悲劇色彩的,當屬隋朝開國頭號功臣高熲。

高熲字昭玄,起初是隋文帝嶽丈獨孤信的部下。他文韜武略俱臻一流,是周隋鼎革之際卓有見識的名臣。

楊堅輔政時尉遲迥在鄴城舉兵討楊,諸將在前方作戰不利,軍心不穩,高熲自告奮勇到前線督軍,作為楊堅的代表威懾諸將,最終平滅尉遲迥,幫助楊堅度過立過最難的一關。楊堅激動的撤禦帷賞賜高熲,隋代周後,高熲排位第一,受官尚書左仆射,兼納言(中書省主官)。

隋平陳準備數年,高熲建歲擾農時之策,把陳朝弄的疲累不堪。平陳時高熲輔助年輕的晉王楊廣指揮建康方向大軍,破陳擒帝,立功甚巨。隋朝諸項制度、律令,皆出於高熲籌劃。如此卓越的功勳和傑出的才能,贏得了朝野一致的尊重。楊素在朝中一貫目中無人,欺凌眾臣,唯獨對高熲敬畏有加,從不敢有什麽異言。

高熲本人也非常謙虛謹慎,事君以忠以誠,從沒有什麽越軌言行。按理說這樣一位無可指摘的老臣,應該可以得保令名了。然而在文帝大搞暗黑政治的背景下,就連高熲也難逃迫害。

文帝的心胸並不開闊,體現在對待臣子上,顯得非常涼薄。隋朝建國後,接連發生了兩批謀反大案。第一起是開皇五年的王誼、元諧謀反案,第二次是開皇六年梁士彥、宇文忻、劉昉謀反案。

這五個人都是如假包換的開國功臣,王誼平定三方之亂中的司馬消難,元諧參加了平定尉遲迥之戰,擊吐谷渾又立下大功。梁士彥、宇文忻也都是北周名將,在三方之亂時堅定地支持楊堅,並參與擊滅尉遲迥。劉昉則是當年楊堅篡權時皇宮中的奧援,可以說正是他居中策劃和通風報信,楊堅才得以抓住千載難逢的時機。

這些人都是當年北周的名臣大將,入隋後雖有大功而不受信用,以致個個怨氣滿腹。如果說一個兩個有謀反之意,還可以歸結到個人野心上。但如此大面積地謀反,也說明文帝心胸未免過於狹窄,在安置功臣上措置失當,以至於鬧的雞飛狗跳,人心盡失。而一旦案發,文帝也是毫不容情,一律處死。

到了在位晚期,文帝對功臣宿將的猜忌更加強烈。開皇十七年(597年),名將虞慶則莫名其妙地被文帝盯上,桂州發生叛亂,虞慶則潛思引退,不願掛帥出征,文帝竟然大為惱怒。虞慶則懼而出征,平滅叛亂班師的途中,虞慶則在潭州看到山川形勝,不覺以武將的本能,指點何處可以用兵。文帝遂借此治虞慶則謀反之罪,不由分說將其誅殺。

開皇十八年,同是文帝佐命功臣的王景,官居上柱國、任城郡公、夏州總管,也莫名其妙地被論罪處死。

另一位大將王世積,見文帝猜忌功臣,便縱酒享樂,絕口不言政事。但亦不能逃過猜忌,後來有人誣告王世積謀反,開皇十九年,文帝下令將王世積處死。

開皇二十年,名將史萬歲北征突厥歸來,因為分功不均,負氣請見文帝,為部下將士請賞。結果正趕上文帝因為廢立太子之事心情不爽,見史萬歲大呼小叫,楊素還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史萬歲與太子楊勇交好,文帝遂下令杖打史萬歲,可憐一位功勳卓著的大將,竟然就此殞命。

朝中連興大獄,政治上一片黑暗。高熲也身不由己地卷入廢立太子事件之中,他本著建儲立長的傳統政治原則,堅決反對廢楊勇立楊廣。文帝本就對高熲的威望放心不下,此時見他在太子事件上力陳己見,更生疏遠之意。後來借王世積案給高熲栽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將其免官。

高熲免官案是文帝朝政治迫害的高潮,自此之後,朝中政治格局發生了明顯變化,開國功臣殺的殺貶的貶,文帝本欲打造一個高度純潔、絕對服從指揮的朝臣班子,卻不料傷根動本,給核心決策圈造成降維打擊。

文帝朝以後直至隋亡,決策群體在內政外交、軍事、行政等領域全都舉動失宜,眼睜睜看著隋朝走向失控,卻毫無回天之力。

煬帝比之其父,更是驕狂遠勝。為煬帝奪嫡立下首功的楊素,功勞大到無以複加,煬帝即位後雖將其擢升為尚書令的顯職,但對其十分猜忌,楊素也明白煬帝的心思,擔心哪一天終會大禍臨頭。後來他生了病,煬帝遣名醫給他診治,卻每天催問醫官楊素會不會病死,楊素也明白煬帝的心意,最終竟不吃藥而死。

文帝時沒捨得殺的高熲、賀若弼、宇文弼等幾位重要功臣,他一股腦殺光。

隋煬帝

北方文壇宗師級人物薛道衡,早年自恃才高,不接受晉王楊廣的招納,煬帝即位後,他又不識時務地寫了篇《高祖文皇帝頌》,大肆讚美文帝。煬帝便認為薛道衡這是變著法兒的借誇文帝貶低自己,對他產生很大意見。其實薛道衡不過一介儒生,並沒有什麽壞心。後來薛道衡無意中說過,現在朝臣辦事不力,如果高熲不死,必不至此。煬帝大怒,將薛賜死。

即使是為其繼位立下大功的禦史大夫張衡,因為反對大建宮室,屢屢上書直諫,也被煬帝賜死。

文、煬兩代的威權政策,使得朝野一片恐懼,雖然個個對皇帝表面服從,內裡卻漸生離貳,君臣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大業九年楊玄感發動叛亂,留守洛陽的當朝貴官子弟見勢不妙,竟有40餘人投降叛軍。

其中有韓擒虎(平陳功臣之首)之子韓世諤,觀德王楊雄(隋文帝奪位功臣,隋宗室)之子楊恭道,虞世基之子虞柔,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之子來淵,禦史大夫裴蘊之子裴爽,大理卿鄭善果(569-629)之子鄭儼,大將周羅睺(征高麗、平楊諒有大功)之子周仲。朝廷高層離心如此,文帝煬帝父子“功莫大焉”。

竭澤而漁的經濟政策——文帝父子壓垮整個隋朝

隋朝國力強盛,自漢以後又達到一個頂峰。大業年間隋朝人口達到頂峰,計有46019956口,墾田55854041頃。史稱:“戶口滋盛,中外倉庫,無不盈積。所有賚給,不逾經費,京司帑屋既充,積於廓廡之下。”

但是強盛國力的背後,也有隱憂。

隋朝開國君臣大部分來自北周。北周立國46年(535-581),大部分時間掙扎在死亡線上,故而始終采取類似軍國主義的政策,政府極盡可能地調發民力。蘇綽為宇文泰制定的六條詔令中說道:“諸州郡縣,每至歲首,必戒敕部民,無問少長,但能操持農器者,皆令就田,墾發以時,勿失其所。”道理雖然不錯,但政府心態如此,不免令社會過於壓抑,生民個個全成了耕戰機器,人生還有何樂趣?

隋朝也繼承了這樣的治國思路。突出的表現就是義倉政策。

隋文帝個人崇尚節儉,也要求各級官員為政務要清簡,不得騷擾民力,乍一看,這是位道德崇高的好皇帝。但個人道德再好,也掩蓋不了文帝取利於民的政治慣性。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開皇五年,工部尚書長孫平上了一道喪心病狂的奏疏,大意說,三年耕種便能多積蓄出來一年的糧食,國家應該按照這個原則,把民間多餘的糧食集中起義作為義倉,以備荒年之需。

這個奏疏的背景是開皇四年關中亢旱,國家從關東調撥糧食以救濟之。長孫平的邏輯是,民間既然有余糧,就應該提前拿出來備荒。但正確的邏輯不應該是國家提高物資轉運效率,以巨集觀的調配來補充荒年之需嗎?

百姓是有余糧,國家有需要,可以出錢購買,為何要強逼百姓拿出余糧存儲起來呢?最變態的是,所謂的義倉,可是由朝廷統一管理的喲……

起初,義倉由各地官府統一組織,民戶各依其力,多少自願,出糧備荒。但到了開皇十五年,朝廷定令,上等戶每年交一石,中等七鬥,下等四鬥。我們現在難以確知隋朝農業生產的畝產量。但無論如何,這是在正常賦稅之外,變相地增加了農民負擔。

義倉遺址

義倉的所有權,從最初的民間自有,偷梁換柱地成了朝廷所有。發生災荒時,開不開義倉賑濟災民,既不看形勢如何,百姓自己也作不了主,而要請示朝廷決斷。

毫無意外地,這又成了一樁惡政。

所以即使全國義倉儲備迅速積累起驚人的儲備,民間仍然免不了荒年受苦,開皇十四年關中乏食,放著義倉儲糧不用,隋文帝偏要帶著關中官民到洛陽就食。

到了煬帝朝,國家從百姓身上剝削來的財富,更是被皇帝予取予奪,成了恣意揮霍的私產。四處建造的華麗行宮、長安炫富大會上浪費的財物,無不是生民百姓的膏血。

後來經過農民戰爭的消耗,各地義倉之儲備仍然多的嚇人。以至於唐朝立國後估算,仍能使用五六十年。唐太宗批判道:“凡理國者,務積於人,不在盈其倉庫。但使倉庫可備凶年,此外何煩儲蓄?後嗣若賢,自能保其天下;如其不肖,多積倉庫,徒益其奢侈,危亡之本也。”

正是這種毫無節製的剝削與聚斂,最大限度抽幹了社會的自適應能力,使得帝國慢慢變成一個肥頭大耳而四肢細瘦的病人,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便能將這個頭重腳輕的畸怪之物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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