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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飛機、訓賽馬、獵羚羊,那個女孩可真酷

深讀第60期,在當代人的生活中,迷茫似乎成為了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從事怎樣的職業,追尋怎樣的生活,才能做到不枉此生?無從知曉。而柏瑞爾·馬卡姆,卻給我們展現出了一種可能。

可能很多人從她的回憶錄——《夜航西飛》中開始了解她。

18歲成為非洲首位持賽馬訓練師執照的女性;

29歲成為非洲第一位職業女飛行員;

34歲,從英國出發,駕駛飛機抵達加拿大,成為第一位單人飛越大西洋的飛行員……

從始至終,她都很明確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並務實地為之努力。於是,如你所見的,她似乎做盡了所有讓人覺得“cool”的事兒。但她並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馬兒和飛行。

今天的深讀,就將為你展現柏瑞爾 · 馬卡姆與一匹名為“男爵”的馬,在非洲大草原中上演的一場勇敢而驚險的狩獵與逃亡。我們無法成為她,但或許,我們一樣可以體驗一次恣意暢快的生活。

天空晴朗,萬裡無雲,但這樣的說法似乎毫無意義。在這個國家,大多數日子裡天空都是這樣晴朗無雲,黎明總是被鳥的鳴叫從黑夜中騙走,清朗的天上掛滿了多彩的雲霞。坐在馬鞍上,眼前就是高聳的山峰和綠油油的河谷,肆意散落著,好像床單上斷掉的彩線,數不清有多少種顏色,也無法分辨,太多美景都沒有名字。色彩如曇花般閃現,天光流轉,昨日看到的色彩可能永不再來。

但對那天早上的我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左輪槍在腰間的生皮槍套裡搖擺,騎兵寬闊挺直的脊背就在眼前,還有男爵自信又平穩的步子——所有這一切都讓我感到驕傲,年紀再小又何妨

我們到了河谷的最深處,很快上尉揚起了手,我們迎著朝陽向東望去,一群獵物出現在一英裡開外的地方,正在嚼著發黃的小草。我參加過太多次狩獵了,雖然不曾騎著馬,但我也知道其中的玄機:逆著風向走,一點點地靠近獵物,盡可能地把光亮藏在身後,成扇形散開,善用掩體。上尉衝我點了點頭,我揮揮手,示意他我已經做好準備。接著我們分散開,組成松散的圓圈,互相保持距離,但隨時可以恢復合圍之勢。

榮蓋河谷齊腰高的草能輕易藏下獵手和他的馬。我和男爵藏在草叢間,看不到其他獵手的蹤影,那一大群獵物則毫無遮掩地曝露在陽光下的開闊地帶——差不多有五千隻 , 狷羚、斑馬、角馬,還有大羚羊

放鬆韁繩,棕色的閹馬把頭探出去,短耳朵警惕地立著,我看著它結實的脖頸,感受著它邁步的力量——它也在和我一同狩獵。它小心地邁著步子,步伐很輕,我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左輪槍,仿佛真正在狩獵的是它,而我只是個幫手

它不是那種容易激動的馬,隨著我們和獵物的距離拉近,它變得越來越平靜,而我越發緊張起來。我騎在男爵的背上,身子僵得不成樣子,似乎沒有任何騎手會像我這般僵硬。可我的虛榮心不允許自己被別人超越

獵物越來越近了——大羚羊的犄角像出鞘的長劍,陽光反射在上面;角馬笨拙地動著身子;斑馬迷惑性的鬃毛在風中飛揚;還有那幾百隻狷羚和大角斑羚——它們的身軀在陽光的勾勒下清楚地映入眼簾,我的心情急切得像是著了火,完全把同伴拋到了腦後

男爵和我借著草叢的掩映慢慢挪著步子,逐漸接近獵物圈的外圍,蹄子踏地濺起的土腥味撲面而來。男爵停下腳步,我俯下身子。我的呼吸有點凌亂,而男爵似乎屏住了呼吸。

在距離不到一百碼的地方,一隻狷羚站在高草裡,身子被遮住一半。陽光灑在它的身上,撫摩著它淺褐色的光亮皮毛。它好像柚木雕出來的一般漂亮,時光則把它打磨得越發精致。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好像靜止了一樣,那是它警覺的防備。它的肩膀很高,從肩膀到臀部的線條幾乎沒什麽起伏,這是在警告我們,它有的是力氣和速度

似乎從未想過,獵捕一隻身形更小的動物才是明智之舉。只有馬一半大小的狷羚,跑得比大多數馬都要快,耐力可能也更好,眼前的這只會是個不小的挑戰。我無法拒絕這樣的挑戰。我四下看了一眼,一絲恐懼掠上心頭,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男爵、狷羚和我——全都一動不動,屏住呼吸。草停止了擺動,就連小鳥也沒了動靜。

我趴下身子,湊到男爵的脖子旁邊,輕輕低語著,興奮的心情被壓製成細碎的片段言語。我放鬆韁繩,讓它放鬆頭頸,我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跟它說話,告訴它那些早已知曉的信息:“是個大塊頭,最大的一隻狷羚,它現在離了群,形單影隻的,咱們肯定能拿下它!小心,千萬要小心!”

男爵很小心,我看見的它都能看見,它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它豎起耳朵,鼻孔微微舒張,肩頭的肌肉硬起來,好像繃緊的皮帶。兩相對峙,狷羚也感受到了這股緊張的空氣。它仰起頭,身體發抖,嗅著空氣裡的味道,隨時準備逃走。

“就是現在!”

我抑製不住了,命令猛地衝出嘴唇,劃破了周遭的寧靜。受驚的飛鳥衝上天空,狷羚一蹦老高,回旋奔逃,我們隨機而動——它是我們的了。男爵開始全速奔跑,淺褐色的獵物踏起淺褐色的塵土,隱匿其中。我不再是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少女,我化身為塵土,化身為迎面之風,化身為馬蹄的怒吼,化身為男爵的勇氣和狷羚的恐懼。我化身為萬物,任誰也無法改變

我們在奔跑,在競速。狷羚飛馳向開闊的草原。左邊是數千隻蹄子踏地的巨響,還有男人的叫喊,那是憤怒的吼叫,他們有憤怒的權利。我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我驚跑了他們的獵物,但我控制不住。

現在只剩我們了——男爵和我——負罪感也無法壓製住我們前進的腳步。

我握住掛在大腿上的左輪槍,從槍套裡拔出來。我之前用過類似的槍械,但跟這把不一樣。之前的槍端在手裡沉甸甸的,但現在它變得沒了分量,握在手裡剛剛好。就是現在,我默念著,不能錯過這一刻。

石頭、蟻穴、勒勒什瓦叢、荊棘樹,所有這些都在眼前掠過,我卻什麽都沒看到,它們變作一道道飛逝的彩帶,如夢似幻,轉瞬即逝。時間停滯了,像大理石一樣凝固。只有男爵在向前跑著,伸長的肌肉被意志引導,形成穩步向前的節奏

近了,更近了。男爵自發地轉向左邊,避開狷羚踏起的塵土,讓獵物暴露在我的瞄準鏡前——我瞄準了。我把槍舉到肩膀高度,手臂有些搖擺,再放得低些。不。太遠了,我瞄不準它。快點!胡亂開槍毫無意義,我要一槍擊穿它的心髒。再快點!加速的指令在我的唇邊蓄勢待發,但我知道,不用出聲男爵也會明白我的意思。它的頭放得更低了,脖子又抻長了一點。想再快點?沒問題,看好了——這才叫更快

它跑得更快了。我再次舉起手臂,開了兩槍,狷羚踉蹌了幾步。我覺得它的腳下亂了章法。好像有點搖晃,但我不確定。或許都是我的想象吧,或許也只是我的期望。突然它開始轉彎,向右側猛衝,但男爵比它更懂戰術,還沒等我調整好重心,男爵就已經從右側包抄上去

接著,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我想要再開一槍,但我做不到——射擊的目標不見了。它跑了——到手的狷羚跑了。它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好像天神給了它一對翅膀。男爵放慢了速度,我的手垂了下來,嘴裡念叨著自己的失敗,迷惘地望著前方。

沒錯,一定是有一條乾溝——平原上的一處坑地,比其他的小坑都深,長滿了高草,側面光滑似牆壁。我們的頭獎一定是衝了進去,被乾溝吞沒,除了跟進去我們別無選擇。

但這只是我的一時衝動,男爵可不這麽想。它左右看著,突然一陣緊張,身子緊繃起來。它慢下步子,小步跑著,不疾不徐。它在乾溝邊緣停下來,溝壁光滑,我一眼就在高草叢中看到了那隻狷羚,開始急躁起來。

“衝啊!抓住它!”

我頭一次拍了男爵幾巴掌,慫恿它向前走。它遲疑了,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它為什麽要讓我失望?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停下來?憤怒和沮喪佔據了我的頭腦,我不能就這麽空手回去,絕對不能

“現在,快上!”

我用鞋跟使勁踢著它的肋骨,兩手緊緊地抓住韁繩,左輪槍已經蓄勢待發——男爵是個士兵。它不再質疑我的命令,強壯的身子半走半滑地衝下了乾溝,它的腳底很穩,但下溝的角度和飛揚的塵土還是讓我夾緊了馬鐙、閉上了眼睛。很快我們衝到了溝底,回到了平地上,綿延的草叢上還掛著晨露——狷羚留下的痕跡就在眼前,清楚極了,我們跟了上去。

我們忘了時間,卻也跑不起來。獵物藏起來了,一定是藏起來了。現在我們再次開始追蹤,現在我們要獵殺它。當心。別出聲。看仔細,別錯過一點動靜,槍上膛,兩手準備好。

我準備好了,男爵還沒有。它有點不一樣,好像不再和我一條心。我感覺得到,它回應了我,卻不再在意我會給它什麽指示。有些事情讓它擔心,我也覺得緊張——是它把這種緊張的情緒傳給了我。我不會受影響,太傻了。

我四下看著。陡峭的溝壁三麵包圍了我們,下來要比上去容易得多——眼前什麽都沒有,只有望不到邊的樹叢和高草。儘管如此,還是有一條出路在前頭——徑直走,穿過草叢。狷羚走的就是這條路,這也是我們要走的路。

“走啊!”

我又猛踢了一下男爵的肋骨,它向前挪了一步——只有一步——就像凍住了一樣。它沒有發抖,但看著它的耳朵和眼睛,還有純粹的意志的力量,都讓我不敢再出聲,身子僵直,清楚地知道我們陷入了危險之境。

一瞬間,我感受到了這種危險,也同時看到了它。閃著光的草葉後面,柔軟的綠草叢中間,露出了一個黑色的頭顱,一雙深邃的眼睛裡冒著火。它的頭上立著兩只為戰鬥而生的尖角,像手術刀一樣,那是致命的武器。儘管我年輕,但仍是非洲之子——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麽,毫無疑問,眼前站著的正是整個非洲大陸最令人膽寒的殺戮機器

更糟糕的是,我們的挑戰者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十幾頭非洲水牛出現在草叢間,組成堅不可摧的鐵鏈,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背後是光滑的絕壁,沒有半點機會。我條件反射地舉起了左輪槍,但我很快就意識到這一點用都沒有,這種時候,哪怕是來複槍也都像廢鐵一樣。我感覺到自己僅有的那點勇氣慢慢溜走,年輕人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焰逐漸泯滅,消失在怦怦的心跳裡。

我一動不動,根本就動不了。一隻手死死地抓著韁繩,卻好像手裡空無一物,左手的手指拉著男爵的鬃毛。我一句話也沒說,心裡卻止不住地呐喊:我害怕。我什麽都做不了。全靠你了

如今,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那個時刻,把它寫下來。距離那次乾溝之圍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我的年齡也翻了三番。有時難免自我嘲諷,自己也該比那個時候聰明三倍了吧。然而那時的我儘管年幼,卻很明白非洲水牛的脾氣。我知道在開闊的平原上,遇見一群獅子比遇見一群水牛要安全,甚至比撞上一頭落單的水牛都要安全

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除了那些業餘的獵手,總喜歡把“獅子”掛在嘴邊。如果沒有外界的刺激,很少有獅子會主動攻擊人類,這跟大部分水牛正好相反。獅子的進攻通常迅速且致命,如果沒有一擊製敵,它們也不會堅持。獅子不會跟蹤你,但水牛會。水牛是詭計多端的動物,和圍捕它的獵手不相上下,每一次它殺死一個人,都是在祭奠每一個命喪獵人之手的同類。它的角會刺傷你,把你掀翻在地,用蹄子猛踩在你的身上,直到把你蹍碎。

我還記得當時的我騎在男爵背上,所有關於水牛的傳言在頭腦中飛速閃過。我記得自己的手指鉤著左輪槍,槍突然變得越來越沉,而水牛群排好陣形,靠得越來越近。

牛群圍成了半圓,擋住了乾溝唯一的出路。它們並不著急進攻,也沒必要著急。它們知道,每個可乘之機前面都有一對鋒利的牛角,身體間的縫隙也都被光亮黝黑的牛皮填滿了。它們的眼睛又小又圓,紅如瑪瑙,好像燃著火。它們邁著緩慢而悠閑的步子逼近我們,身上的怒氣仿佛對我施了催眠術,令我根本動彈不得。

我不想思考,因為思考的結果只能讓我更清楚,身後圍著一圈根本爬不上去的土牆。

距離最近的水牛抬起了頭,那是準備進攻的標誌,我舉起左輪槍,油然產生一種陌生的割裂感,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抖。這不是什麽好兆頭。我心裡想著父親,恐懼變成內疚又回歸恐懼,最終卻釋然了。好了,就這麽上吧。來個了斷。那麽多人經歷過的事情,今天終於輪到我的頭上。但我忘了還有同伴。男爵一直沒有動靜,既沒有發抖,也沒有吭聲

人們總能找出千萬種理由來解釋動物的行為。你可以說它們是怕了,慌了,不動腦子,也不講道理。但我知道這都是錯的,我知道男爵此刻正在思考,儘管在如此危急時刻,你會覺得它的行為多半是出於恐懼,而不是冷靜。

它轉過身,猛蹬蹄子,一瞬間塵土飛揚。接著,它高高地騰躍起來,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到後腰上,肌肉好像繃緊的彈簧。它朝著最遠最陡的溝壁跳上去——身後如鼓聲雷鳴,牛群像炸了鍋一樣。

乾溝差不多有一百碼寬,在遠端合為一體。我還記得近在咫尺的土牆擋住了我全部的視線,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得身後低沉的巨響,那是毀滅一切的聲音,竟有種催眠般的魔力。那聲音裡充斥著自信和威嚴,卻不急躁,沒什麽高低起伏,甚至都不怎麽嚇人,但足夠沉穩——讓人無法逃脫。

又過了一分鐘,我記得——至少有一分鐘。那是漫長的一分鐘,六十秒,六十秒足夠你嘗試所有的求生手段了。

男爵又轉了方向。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在如此高速的奔跑中,它的轉向怎麽能這麽迅速又漂亮,還讓我能端坐在馬鞍上。但我知道,我們又一次與距離不到一百英尺的牛群正面交鋒了,它們躁動依舊,但其實已經輸了,從戰術上敗了,這場硬仗它們贏不了了。剛剛的鐵桶陣已經被衝破,隊形散得一塌糊塗,牛群的陣線七零八落,漂亮上挑的牛角陣裡被撕開一道口子,足夠一匹馬,甚至兩匹馬全速通過。

男爵瞄準了最寬的口子,衝了過去它朝著乾溝的盡頭奔去,快活得好像一隻小葦羚,我仿佛聽到了它心底的笑聲。直到乾溝被我們遠遠地甩在後面,太陽炙烤上我們的後背,男爵的身上被汗水浸透,我們才放慢了步子,沿著車轍印向農場走去。

本文所選片段摘錄自《迷人的流浪》短篇《上尉和他的馬》(有刪節),[英] 柏瑞爾 · 馬卡姆 著,鄭玲 譯,2018年1月由博集天卷出品,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圖片來源 = GI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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