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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十三》:科學少女李玩的孤獨青春物語

題記:李玩有一隻狗,一隻叫“愛因斯坦”,另一隻也叫“愛因斯坦”。

曹保平導演的《狗十三》塵封五年之後終於登上了大銀幕,講述了少女李玩的青春故事:13歲的李玩從小與祖父母一起生活,本想報名物理興趣班卻被父親以愛的名義換成了英語輔導班,再婚的父親隱瞞了後母生下弟弟,給她買了一隻小狗作為補償。李玩給小狗取名為“愛因斯坦”,與其感情漸深時,小狗卻因祖父不小心而走失,父母為了讓李玩不再尋找小狗,買了另一隻相像的小狗堅持這就是“愛因斯坦”。當李玩努力學會沉默與忍受時,新“愛因斯坦”卻因為咬傷弟弟被再次送走,堂姐李堂聽從長輩安排給李玩輔導英語,其男友高放卻愛上了李玩。李玩在英語口語大賽上講述宇宙膨脹理論名落孫山,偷偷參加的物理競賽卻獲得了一等獎,父親因此深感女兒的成長並引以為傲,帶著她參加酒會炫耀,討好長官。當她再次見到別人牽走的“愛因斯坦”,只是淡淡地離開。

在收獲不俗口碑的同時,這部影片也引發了大量關於中國教育、中國青少年成長的討論。本文則打算聚焦李玩和她深愛的物理,解讀片中的科學隱喻。

影片一開始,李玩就對著鏡子喃喃自語,希望平行宇宙是真實存在的,這樣這個世界裡自己無法得到滿足的願望,就可以那個世界得到實現。這個精妙的伏筆串起了以下情節要素:李玩喜歡物理,樂於用物理理解這個世界;李玩面臨“紅玫瑰白玫瑰”的選擇,但不僅僅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面對情感的“少年不知愁知味”,而是整個認知世界的選擇;此外還有鏡子的隱喻,後文會專門提到。

影片中,父親出於愧疚給李玩買了一隻小狗,被李玩命名為“愛因斯坦”。愛因斯坦無論在學界還是大眾心中,都是物理學的高峰是瞻仰的偶像,也是物理學在大眾心中最具象徵意義的符號。毫無疑問,這個名字代表著對父親的反抗與控訴,家長們甚至對愛因斯坦毫不了解,爺爺的揶揄“還是個外國名字”便說明了無法理解李玩的小心思。

隨著劇情的深入,李玩與小狗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這時候“愛因斯坦”這個符號就變成了一種直接的情感宣泄,對小狗的喜愛正如她對物理本身的喜愛一樣。但她依舊是孤獨的,她會關著門,戴上厚重的耳機,聽著音樂,看著物理書。這種孤獨,以一種極為荒誕的形式在酒桌上呈現出來:李玩父親的長官問李玩愛看什麽書,李玩回答說是霍金的《時間簡史》,老長官面不改色地說還是要回到傳統文化,孔子的“逝者如斯夫”就很好嘛。拋開對酒桌文化和油膩中年男性的諷刺不談,老長官顯然是沒有讀過《時間簡史》的。《時間簡史》作為近年最聲名顯赫的物理學普及讀物,是堪與愛因斯坦媲美的物理學符號,雖然有調查表明大多數讀者只是買回來束之高閣,讀過且讀懂的人不多,但更為尷尬的是老長官對現代科學一竅不通,卻強行用國學進行說教。

身殘志堅的霍金寫過另一本經典著作《果殼中的宇宙》,書名來自莎士比亞《哈姆萊特》中的一句名言:“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霍金是以自己小小的殘破身軀作比,束縛不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思想在宇宙中飄蕩,自由飛揚,徜徉在宇宙的漣漪之中。李玩也是身處果殼之中,只不過不是生理上的身體,而是精神上的桎梏,她只能在自己的小小果殼之中探尋宇宙的奧秘。特別是,這種桎梏不僅來自於陌生人,也來自於最親的父母和曖昧的戀人。

對李玩的父親而言,李玩想去看宇宙展和其他小孩子去遊樂場沒有什麽分別,以至於可以記錯時間,帶著李玩參加酒會,說出“伯伯的道理比宇宙更淵博”這樣惡心的奉承話。如果說,這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代溝,那麽李玩的堂姐李堂就像是李玩世界的逃離者。李堂有叛逆的一面,她早戀、去迪廳蹦迪、喝酒,但也有世故的一面,是學校裡的好學生和父母長輩眼中懂事的乖乖女。兩極在她身上毫不違和的存在,一腳踩在李玩的世界,一腳踩在父母的世界。雖然她也有自己的迷茫與無助,但尚未成型的世界觀正在向成人的世界傾斜,可她還借著學英文罵李玩“虛偽”。高放也不懂李玩,他或許很喜歡李玩,但在物理方面和李玩絕對絕緣,不了解李玩對物理的熱愛,不知道她英文演講為什麽要講大家都聽不懂的宇宙。如果說賈寶玉和林黛玉擁有相通的精神世界(賈寶玉知道林妹妹不會勸他考科舉),那麽在《狗十三》中,物理對於李玩而言也不僅僅是一門功課,更是其精神世界的象徵。只有能和她一起共享物理的世界,才能使她擺脫孤獨,讓她不再是孤單的王——影片在這裡用了一個自指的隱喻,在李玩看愛因斯坦的時候,一隻“愛因斯坦”就趴在她的身旁。

回到開頭提到的鏡子隱喻。在20世紀之前,鏡子的隱喻就已存在,例如中國古代的鏡說(“以人為鏡”)。在西方的語境中,鏡子的文化內涵同樣悠久。在文藝複興之前,通過自然界中的鏡子(如湖面)和人工製作的鏡子來表現人物的藝術手法就已出現,只不過在文藝複興時期得以發揚光大並理論化。這是以達·芬奇為代表的一系列藝術家、文學家的功勞,達·芬奇寫道:“畫家應該就像一面鏡子,經常把反映的事物的色彩攝進來,前面擺著多少事物,就攝取多少形象”;又如塞萬提斯在《唐吉訶德》序言中認為,作家“所有的事都是摹仿自然,自然便是它唯一的範本;摹仿得愈加妙肖,你這部書也愈見完美”。這類觀點流行的最直接原因是鏡子製作工藝的發展,也與文藝複興時期的科學理性精神的滋生和發展密不可分。鏡子成為一種客觀、理性的工具,幫助人們反觀自身,“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體現的也是出於同樣的“成像原理”。

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科學文化開始在大眾中傳播,在比愛因斯坦早一些的弗洛伊德那裡,夢成為另一面鏡子,其繼承者拉康甚至直接提出了鏡像理論。弗洛伊德的理論對文化影響很大,到晚近才漸漸被揚棄,平行宇宙、盜夢空間這樣更傾向量子力學的包裝和解釋變得更為流行。如果再早幾十年,曹保平或許會用弗洛伊德的手法講述這個故事,類似愛麗絲夢遊仙境,成長意味著夢醒來。

然而,不論我們怎麽更換講故事的方式,這個故事依舊會繼續下去,就像李玩的弟弟正在重複李玩的故事一樣,科學的發展並不能改變故事的走向,弗洛伊德不能,愛因斯坦也不能。李玩雖然獲得了物理競賽一等獎,卻也慶幸還好那隻“愛因斯坦”沒有撲過來。從“愛因斯坦”走丟那一刻起,它就已經永遠的走丟了,回來的“愛因斯坦”是另一隻“愛因斯坦”,是父母期望的平行宇宙中的“愛因斯坦”,可是李玩很快發現,即便是這樣的“愛因斯坦”也是父母無法接受的。

不過,如果將《狗十三》的主題限制在青春期的成長,然後像成年人那樣看過即忘,或是感歎長大後終究成了你,不免有些狹隘。物理在影片中只是一種現代化的科學敘述方式,借助科學的純潔性隱喻一種理想。即便有平行宇宙,李玩也徹底失去了“愛因斯坦”。哪怕愛因斯坦給她展示了浩渺的宇宙,哪怕她仍喜歡著物理,但再也不會有人了解她孤單了,就好像地球上的人類不會知道自己在宇宙中有多孤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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