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一篇《流感下的北京中年》刷爆了不少人的朋友圈。
近日又有一篇微信文章《我媽是如何從一場咳嗽變成“肺癌晚期”的……》在朋友圈被熱轉。文章始發於“醫學界”微信號,作者記錄下母親從開始咳嗽到查出肺癌的經歷,希望每一位看者都能引以為戒。
2018年2月12日
我開始恐嚇親媽
一大早,朋友圈開始狂轉《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一文。
雖然初讀之下,我心裡有各種疑慮,但我仍轉發給我媽,附上一句恐嚇:花了幾百萬都沒治好感冒,人也死了,一家人受累!你去醫院看看吧!
此時,我媽已咳嗽半個月。
最初,她堅持只是嗓子癢,只是普通感冒,找出我喝剩的止咳藥,自療。“不發燒、不流鼻涕,去醫院幹嘛!”
後來,我在深夜被我媽的咳嗽驚醒。隔著兩道門,我能想象出她憋紅臉、喘不上氣的樣子。
“去醫院檢查一下吧。你咳嗽太凶,別是肺炎。”
“就是乾咳,痰都沒有。去幹嘛?”
“看過才放心呀。”
“哦哦。”我媽應承下來,然後跑到家門口的民營診所。
據說,她給坐診的全科醫生描述了一通症狀,量血壓,測體溫,沒驗血,沒拍片。最後,拿回一盒止咳藥、一盒化痰藥。
“醫生說沒大問題,就是感冒。”我媽肯定地說。
我,一個做了14年醫學科普,號稱平趟上海北京廣州四川三甲醫院的文字工作者,真就信了,邪。
如今,我每天都在反思,事情演變到失控,自己應負所有責任。
這些年,我頻繁地搬家。美其名曰,體驗新生活,試水新城市。
“你自己在上海,我不放心。”我努力勸說。
於是,我媽陪著我,從上海到成都。2年後,又收拾東西,搬回上海。
我的體力智力注意力,完全被新生活新適應所佔據。“或許老太太就是年紀大了,好得慢。”我不孝地如此安慰自己。
2月11日,我們飛抵上海。一路上,我媽的咳嗽一陣凶過一陣。每一次發作,都以一口黃痰結束。3個小時的飛行+40分鐘的路面,她用掉一盒200抽的紙巾。
“你必須去醫院!趁著醫院還沒放假,馬上去。”回憶起當時自己不耐煩、焦躁、感覺事兒事兒的語調,我都想抽自己。
我應該好好說,你病得很凶,危害非常大……
愛人表示,這種解釋不會觸動老人。“你要說,感冒會死人的,咳嗽也會死人的,她這樣咳嗽,會傳染給孩子傳染給全家。必要的時候,應該強勢。”
你們見到的本文,是這樣碼出來的
2018年2月13日
街道醫院人少呀!
確實咳得睡不著呀。我媽終於同意就醫。
“我今天去A醫院(三甲醫院)采訪。我先出發,你到醫院掛個呼吸內科。然後給我打電話。”出門前,我反覆提醒我媽。
“哦哦。”我媽點頭應承。
我一忙起來,沒有時間概念。等到想起要陪看病時,已經中午。
“媽,你到哪兒啦?”我電話之。
“我在**(街道醫院),醫生說是肺炎,在掛水。”我媽答。
“你為什麽不來A醫院?”我急了。
“肺炎又不是大毛病。這裡人不多,我一到就看上了。醫生驗了血,拍了片子。我藥水快掛完了。”
唉。我歎一口氣。“我馬上回家。到家細說。”
回家一看就診資料:我媽是在家門口的養老院兼社區診所拍X光,在街道醫院驗血。據老太太複述,她最初就想在養老院檢查、開藥。但X光拍出來,養老院建議其轉院:“這我們治不了。”
街道醫院結合血液指標和X光結果,診斷為肺炎,開了阿奇霉素(點滴用)、氨咖黃敏口服溶液、維生素B6(點滴用)。點滴到年初二,再複查——這天,內科醫師值班出診。
我拍下所有的藥、檢查結果。在線付費谘詢一位三甲醫院的呼吸內科主任醫師。我想多知道一些生活注意事項、複查複診事宜、轉院標準。我媽耳朵不好,她記不起街道醫院有沒有說過這些。
那位主任醫師給出“疑似肺炎”的回復。還問了一句:有沒有CT報告?
“街道醫院說,有X光,就不做CT了。兩個是一樣的。”我媽回憶。
這天晚上,她似乎咳得沒那麽凶了。
說不定到大年初四,我媽點滴結束,我們一家還能返鄉、喝喜酒、領紅包——我懷抱著美好的願望。
2018年2月17日
複診後媽媽又開始咳嗽
大年初二早7點半。春節裡的馬路,空蕩蕩。
今天,我們母女倆去複查。
我倆在街邊等了10多分鐘,招到一輛出租。
我媽對此,非常瞧不上:“哎喲,每天去點滴你都計程車!走過去就10幾分鐘,慢慢走也就20分鐘。我又沒啥大毛病!”
我已經疲於解釋吹風感冒病情加重合並感染……我花錢我樂意。
計程車一腳油門一腳刹車,就到了街道醫院。地面整潔,整體環境似乎剛裝修不久。
掛完號,進診室,一個中年女醫生坐著。無人候診,到了就看。
“什麽情況?”她問。
我掏出我媽的病歷本和5天前的檢查報告,再從15天前老太太不舒服說起。
女醫生打斷我:“先去驗血。看報告再說。”
8:00掛上號。8:05,我媽手指頭被扎一下。不到8點半,出報告。中性細胞比率,↑。平均血紅蛋白濃度,↓。其他,都在參考範圍內。
白細胞正常,就該是沒炎症了吧?!我回診室的步子邁得又大又輕快。
“有好轉,但沒好透,還有點炎症。繼續點滴吧。”女醫生面無表情說。
“醫生,是哪個指標不正常呀?”
“點滴輸幾天啦?”女醫生轉而問其他。
好吧。輸了4天,阿奇霉素。今天再輸,就是第5天。
“這個藥還能接著用。再輸兩天。初四有內科門診,到時再來複查。”女醫生在電腦上啪啪按了幾下。一張醫囑開好了。
整個就診過程中,她沒有翻開過我媽的病歷本。
走出醫院,我又拍下驗血報告,上傳網絡,二度在線付費谘詢上文所述的主任醫師。我想鬧明白究竟是哪個指標,讓街道作出“沒好透、繼續點滴”的醫囑。還是說,因為我反覆說老太太咳嗽,所以醫生認為得繼續點滴?
這一次,網絡回復是:血常規正常。咳嗽可能是氣道反應性增強,屬過敏反應。用藥兩周後,要複查CT。
“血常規正常了,還掛水不掛?”我有點猶豫。
我媽覺得,藥都開了,就當鞏固療程吧。
輸!
晚上,我媽又開始咳嗽。她說,就是冷空氣刺激的,沒大事。病麽,總是要一點點好。不用去大醫院。
2018年2月19日
去三甲,你必須去三甲!
老家今兒有喜宴。
老太太一個勁兒鼓動我:那是你親表哥,大家都等著你!我今天複查,能有什麽大事!我找SR(我媽親妹)陪我去,你總放心了吧。
我心動了。
大過年的,每天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照顧孩子,我連眉毛都沒畫過一筆。我太需要放飛自我,哪怕就是坐一天長途車,也感覺賺到。
我叮囑我媽:A醫院今天開門診,去掛個呼吸內科號。“你的咳嗽沒有改觀,這不對勁。”
我媽點頭。
車行至嘉興,我電話之:複查結果如何?
“A醫院人太多。有130多個人在排隊。我又回街道醫院。馬上輪到我了……”親媽匆匆掛斷。
又過了一會兒,我媽電話匯報:醫生沒做檢查,言還有感染,換了一個抗生素,繼續點滴。
“媽,你馬上去A醫院!如果你嫌人多,那就去B醫院(也是三甲)。不管多少人,都去排隊。怎麽可以不檢查就點滴!如果你好了,不用輸。如果你沒好,輸了也未必有用。”
老太太默了片刻,答:“我吃了午飯過去。”
到晚上五六點,我又電話之:“我們7點左右回。檢查怎麽樣?”
“到A醫院看急診,做了CT。醫生說,可以用街道醫院的藥,回街道點滴。還要我初七去呼吸內科複查。”我媽頓了頓,又說,“你回來自己看檢查結果嘛。”
晚上10點多,我到家,累崩。洗澡前,我瞥到餐桌上放著病歷本,心想:明天,明天早上再看。
第二天起床,餐桌上空無一物。我心眼一轉,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孩子撲過來:媽媽,一起玩吧!
然後,我就忘了這件事。
我媽住院期間,病房阿姨們說的每一句“孝順女兒”,我都感覺是在打臉,生疼。
來張親媽照
2018年2月22日
醫生壓低嗓門:可能是CANCER
按我的計劃,上午,媽媽應在A醫院複查。下午去C醫院看乳腺炎專科門診。初八,我要帶孩子出國。我要在走前,知道母親是健康的——或,至少疾病可控可治。
8點半左右,輪到我們。A醫院醫生看著自家出的CT報告,聲調異常:“這個報告不太好。右肺有佔位、伴阻塞性炎症,有胸腔積液。之前醫生沒叫你們住院嗎?”
我掏包,把我媽所有驗血、X光都找出來,遞給醫生:“之前在街道說是肺炎。一直點滴。她右側乳房原先有毛病,乳腺炎,醫生說爛得很深,會不會是乳房……”
“這是肺,和乳房沒關係。”醫生在報告上戳戳點點,“肺佔位、阻塞性炎症,說明這裡有東西,積液出不來。這個東西有6.0*5.9公分,應該長了一段時間。之前沒不舒服嗎?很有可能是……”
她不說話了。而是在紙上寫著:CANCER。
“你們考慮一下,住院嗎?”
“住。今天能住進來嗎?”
“最近病房很滿。”醫生寫好住院單,拍照片,微信給同事,“你這情況,一旦有床,病房就會通知你們。要注意電話。”
“醫生說什麽?我為什麽要住院?”一直沉默的我媽突然問。
我腦子沒轉過彎,直白地解釋:“CT顯示肺部有個東西,要住院排查。”
突然,我感覺有人在狠狠拽我袖子。是一邊候診的爺叔,“小姑娘真不會說話,什麽叫有個東西。你不要嚇唬你媽。”
後來,我在病房裡見過爺叔。肺癌。
出了診室,我坐在候診區,開始動用工作關係:求A醫院熟人幫忙安排床位,求影像科專家幫忙看CT報告。
是我的錯嗎?是因為我耽誤的嗎?我要讓一切加速,從這一刻起一秒鐘都不能浪費!
我知道插隊不對,是損害其他患者利益。對不起。我顧不上講道理了。
這天晚上,我收到好友轉來的影像科回復:CT的結果,腫瘤和炎症都可以。如果臨床有感染證據,先考慮感染,並抗感染。
我媽是人見人愛的。在成都時,她常常給我的朋友,做做紅燒肉、虎皮蛋,還特意送到人家,“因為離家在外,需要吃點好的。”
好人有好報。這是勸人向善時不斷重複的道理。
我媽就是感染。再點滴幾天就能回家。
被我忽視的CT報告
2018年2月24日
為啥不做增強CT?
一入院,一連串檢查等著。
最初兩天,我媽會嘮叨,應該把檢查都安排在一天,早點查出來,沒事就早點回家;應該採用預約製,用手機查序號,不浪費時間。
排隊多了,我媽看看烏泱泱的人群,搖搖頭,歎歎氣,“要檢查這麽多嗎?沒毛病也嚇死了。”
2月23日17:30,醫生來床旁,做胸部插管、抽胸水。
我被要求回避。
“我媽耳朵不好,麻煩您嗓門大一些。”每次見到新面孔醫生,我都會囉嗦一句。
病床的簾子合上了。我走出房間,靠在門廊上。隱隱能聽到老太太一聲接一聲地抽氣。
我媽一貫能忍。輕傷不哼唧。疼壞了吧。
我深呼吸深呼吸。
大概半小時。醫生招呼我進去,說抽了500多。顧忌到身體狀況,明天繼續。
“哎喲喂,哪能那麽多水?都在我肺裡?它們是怎麽進去的?”我媽驚訝地看著大半袋渾濁的黃水。
“下雨落進去的?”我得調侃。得活躍氣氛。
我媽白我一眼。
第二天早上,又抽出400多。
我媽繼續驚歎:“還有!是不是我喝水太多?”
“你身體裡有髒東西。免疫系統要和它對抗,把壞東西都趕出去!打仗多累呀,免疫系統出了很多汗,就留在裡面了。”我洋洋灑灑胡說八道。
我媽還是白我一眼。
我誇她:“精力不錯,繼續保持。”
專門派檢查單的爺叔來了。這次要做PETCT。
“這麽貴,純自費呀。做它幹嘛!我又沒毛病。”我媽極不樂意地,被我推去檢查。
她在裡面檢查。我在外面和友微信谘詢。
“增強CT做了嗎?醫生是因為不能確認腫瘤、要排查,讓你們做PET?”原老闆得知我們沒做增強CT,關心地問。TA一直在醫療+互聯網行業工作。
“對肺癌的診斷和分期,最重要檢查是增強胸腹部CT、骨掃描、腦核磁……”原同事發來某大牛的科普。
2018年2月26日
自我洗腦:不見病理不死心!
排到我媽做氣管鏡活檢。
同病房的阿姨們輪流以身說法,各種支招:你要多帶紙巾,會吐;頭髮扎起來,我當時都噴到頭髮上了;你要推輪椅去,別不信,做完就知道多難受了……
病友們不知道彼此叫甚名何,習慣用病床號代替。
“*床,你是哪兒人?”“家裡有幾口?”“子女幹什麽?”也就兩三天吧,彼此知根知底。疾病是拉近人心的催化劑。
病友們很疑惑,為啥我媽每天都有檢查。“進了醫院,總歸要把錢用掉的。”有人叨叨。
“檢查能排除很多問題。不檢查,整天臥床、點滴,還不能出院,那才真是大病。”我解釋。
等候活檢時,我媽醫療組的實習醫生拿著一本白色冊子,走進檢查室。
那個白本我見過。我爸當年由PET-CT確診晚期食道癌。當時,醫生遞給我的,就是這麽一本。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實習醫生推門出來。我叮囑我媽坐著,快步走過去,攔住。
“醫生,是不是我媽的PET出來了?”
“額……結果不是很好。等下活檢前,醫生會和你溝通的。”實習醫生猶豫了一下,說。
謝完,我趕緊走回候檢區。“5床家屬在嗎?對對,你過來一下。”檢查室的門推開了,管床醫生衝我揮揮手。
感謝醫生把檢查分配到每天
那一瞬間,我腳步一頓。
我不想進去。我什麽都不想聽。我特別希望自己是有兄弟姐妹的,這個時候能推TA一把,“你去你去,我在這兒陪陪媽”。
我衝媽媽笑了笑,走進檢查室。
醫生:“是惡性腫瘤,肺部、胸膜、多處淋巴結有轉移。”
“哦,是這樣。”我咬緊後槽牙。
“原計劃要做肺部活檢。現在要加一個淋巴結……像她這樣的情況,屬於晚期,沒有手術機會。”
“那,她還能……”我試圖問,還有哪些治療選擇。但我繃不住了。我管不住自己抽搐的喉頭和酸脹的眼睛。
我請醫生容我冷靜會兒。
我特別想躺倒,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但我只能弓著身子,額頭抵牆,手捂住嘴。所有的眼淚都得躲著我媽。我是樂觀的,是堅強的,是抗造的。
“你也別太難受。病理出來,可以做基因突變,如果對上,能靶向治療。”醫生安慰我。
……
但最終活檢結果出來,肺癌晚期,蓋棺定論,沒有奇跡。
這是我第二次在家人就醫問題上,犯本質性錯誤。
我很埋怨自己。
我征得母親同意,盡可能客觀記錄並發布其診療細節。
希望每一位看者都能以我為戒。
所謂的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生活規律、沒有高危因素——都不是“我不會生癌”的理由,也不是“沒什麽大事,不用去醫院”的借口。
人在疾病面前,不存在絕緣的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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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夫醫院的醫生也再次提醒:
普通人沒有必要過於恐慌
但是這位母親的經歷
也給很多人敲響了警鍾:
這些教訓一定要警惕!
來源:醫學界(yixuejiezazhi)、邵逸夫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