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貓，本名程赤兵，專欄作家，貓奴。
我的貓友高姐又收貓了。
高姐住一層，有個小院子，家裡面積挺大，養了十六隻貓，所以她的“關門弟子”，就叫石榴（十六的諧音）。這些貓都是她收留的流浪貓，驅蟲免疫，從此成為家人，好吃好喝，不再出門。當然這給高姐造成了一定的壓力，所以高姐去年就決定不再收貓。太操心了。
可高姐的好名聲已經在小區的流浪貓群體間傳播開來，所以即便高姐宣布不收貓，依舊不時有貓到高姐的小院裡來觀望碰運氣，萬一呢？其中有一位花貓，每天早晨準時報到，吃完高姐放在院子裡的貓糧後，在一邊倒頭就睡，一直睡到日頭偏西才走，真正做到了準點打卡上下班。有時高姐在院子中澆花，他還過來蹭蹭褲腳，翻翻肚皮，大膽賣萌，小心求收。只是高姐一直狠心，沒做表態。
什麽叫水滴石穿？擱一般貓，三天五天，看看沒戲就知難而退了。可花貓天天來打卡，風雨無阻，堅持了一年。終於有一天，高姐打開推拉門去小院，坐在門外的花貓一閃身，特別自然地進屋了，據說那神態就跟進自己家一樣，不見外，就差扭頭招呼高姐進屋坐了。怎麽推都不出去，重新抱到外面，一下地，掉頭就往屋裡走。
執著如此，除了收下他，還能怎麽辦呢？
這就是緣分呐。用高姐的話說，這小子終於碰瓷成功了。
收貓須慎重是有道理的，收貓一時爽，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小。所謂貓奴，就是要給貓做諸多貢獻的人，看得見的是喂貓鏟屎，看不見的包括不計鍾按摩、苦口婆心教育、不定期謳歌讚美、陪睡陪玩、定期體檢加上看病喂藥，等等。養了貓，家裡的瓶瓶罐罐就不要太在乎了。最重要的是，貓活十幾二十年，你得下決心這麽長時間都和他在一起。貓咪青春活潑的時候人見人愛，貓老多病了，還需要各種耐心伺候，不能在意花錢。這可是必須過的坎兒。
第二個坎兒，就是必須養成自責的思維習慣。鋼鏰被藏起來了，遙控器不見了，記事便簽被撕壞了，清蒸魚被叼跑了，水杯被打翻了，手辦被大卸八塊了，數據線被咬斷了……這都不是貓咪的錯，這個世界並不是給貓設計的呀，只能怪自己沒有收好，下次注意。這是第二個坎兒，不能和貓急。當然貓也不能不管，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說兩句的。我覺得表揚和批評的比例，定在十比一比較合適。老說人家，他會抑鬱，會覺得你不夠愛他，不愛他他也沒有別的選擇，想移民到別人家幾乎不可能，這得多難受啊。不是有人做過實驗嗎？老罵一朵花能把花罵死，更何況是貓呢？
當然，這一切都不算什麽，最大的問題是貓咪在家，人也難出去了。比如我，最大的極限是讓貓獨自在家兩天，時間再長了，就得找人幫著看貓，挖沙子喂糧換水。兩天能走多遠啊？有那麽一段時間，我住的這片還形成了貓奴互助，大家彼此都有各自的家門鑰匙，誰要出門旅遊見個外地網友啥的，打個招呼，另外的貓奴就定期上門服務。但這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在外面累了，或者突然安靜下來了，孤獨了，還是會想貓的。思念這個事情，誰都攔不住。其實貓也會找人，發現你兩天沒露面，挨著屋子喊，他也擔心你找不回來。
有個作家詩人李大衛，養過大白貓，寫文章特別好，我看了他好多文，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貓在，不遠遊”。
其實，無論養貓養狗，以上三個心理上的坎兒，都是要過的。
同為鏟屎官，養貓和養狗還是大不同的。總體來說，感覺狗的感情線相對比較大條，高興喜歡都在臉上，貓不然。貓的心思更加細密一些，善妒，排斥同類，希望得到專寵，而且對各種寵愛要起來沒夠。
比如我家灰爺，在抱抱來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和抱抱打架，各種抱摔加扇大嘴巴。好在抱抱小時候是個混不吝的主，皮實，臉皮也厚，灰爺怎麽揍他，都是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當灰爺終於意識到抱抱要長久和自己相處下去之後，氣得抑鬱了好長一陣子，每天趴在暖氣罩上，面壁，一動不動。這種壞情緒延續了好幾個月，才逐漸好轉。這個情況，人勸也沒用，得自己想得開。後來灰爺想開了，和抱抱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肉麻起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養一頭貓和養兩頭以上的貓，性質可不一樣。養一頭貓，你面對的是一個小可愛，養兩頭以上，你很可能面對的是一個小江湖。要找各種平衡，要讓每個貓都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視，地位高於其他貓咪。這很不容易。我想的辦法，是給貓不同的特權，例如抱抱可以上床睡覺，灰灰則可以和我共進早餐。當然這樣的特權也是長期生活習慣順水推舟水到渠成才養成的。記住，貓看上去喜歡支使人，但他們只希望只有自己能支使人。所以，養十六隻貓很心累，那簡直就是在管一個部門，還是各種做小伏低地管。身為貓奴，就算房本寫你的名字，你也不是CEO，你只是個後勤部秘書處負責叫各位領導都開心的。
許多人之所以選擇養貓而不是養狗，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願意展開無謂的社交。養狗需要遛狗，在小區裡，難免因為狗和別人發生交流。好的話，能交到狗友啊，能和乖乖圓圓樂樂之類的爸爸媽媽聊上天，要是位帥男生，帶著一條帥狗，還會引起小區小阿姨大姐姐們的追捧，不寂寞，這是社交功能。壞的話，嚇著孩子了，嚇著不喜歡狗的人了，甚至把人家撓傷咬傷搶人家小姑娘手裡的肉包子的事情也有。更何況，這個社會還有一群信仰異煙肼的人。養貓沒有這個麻煩，宅貓，關門是老大，出門立刻慫，極少會和外界發生交流。所以，養貓的人大多不願意和外界過多交往，俗話說就是願意享受孤獨感。就好比玩遊戲，喜歡獨自打打殺殺，要是必須邀請好友啥的，那可難了，索性不玩。
有人會問，那什麽都不養豈不是更孤獨麽？也不是。我有貓友說了：養狗是為了讓你不再孤獨，而養貓是為了讓你的孤獨更精致。你看，這就高級了。
作為一個養貓十幾年的深度貓奴，我一開始沒想到孤獨不孤獨這樣的問題。我只是覺得貓給我帶來了又鬧騰又愉悅的生活。一忽胡天胡地，沒大沒小，大家一起亂扔東西，打打鬧鬧滾在一處，一忽又溫存得要命，貓把頭枕在我腿上，自己則不敢動，那感覺真是又賤又暖心。當然大多數時候，我熬夜看球啊，或者半夜睡不著想看個恐怖片啥的，還都是貓跑過來陪著，蹭著呼嚕著，大家膩膩歪歪，看誰先把誰哄睡著。有時候我就打個盹，醒來一瞧，都是字幕了，還得上網查比分。而貓呢，在沙發上四仰八叉，睡得比我還香。
最近有爆款文，叫《貓對人沒什麽感情，跟著你就是為了混飯吃》。這文還引經據典的。要我說，出發點就不正確。我就特別不喜歡幹什麽都求回報的心態，尤其是對待貓。這麽計較。當貓把自己逮的蟲子啊蝴蝶啊小蝙蝠啊叼來放在你面前，要跟你共享獵物的時候，你覺得他沒感情？那這人得多冷酷啊。當你出門跟朋友喝酒刷夜夜不歸宿的時候，貓還一直趴在你的床上等你，你覺得他沒感情？有首歌唱道：“我不管你每天陪在誰身旁，反正我一定在你的床上”。這就是歌頌貓對人的專注的嘛。
當然，大多數時候，貓不會帶來眼前的好處，因為膽子小，甚至也不敢像狗那樣護主，但你養的是貓啊，對吧？跟你混飯吃那就是相信你，瞧得起你，給你臉把自己托付給你了，還想怎樣啊？
很多貓奴都知道養貓需有始有終，要對貓好一輩子，這話他們都不會對自己男朋友、女朋友說，甚至也不會對老公老婆說，說了也是場面話，未必真心。為什麽呢？那就是因為貓和人真能相依為命，誰對誰好，都不是單向的。你自己不能做到召之即來，有時候還不搭理貓，憑什麽要求貓對你有求必應呢？你總要求別人愛你，翻過頭來就收割人家，鬼才相信能持久。
要說真有所圖，那圖的就是那個清澈無邪的小眼神，那個柔軟熨帖的毛茸茸的小身體，那個一眼就能識破的抖小機靈，那個上躥下跳的矯健勁兒，那個來叫你開飯、喊你起床的依賴感，那個在你無聊寂寞冷的時候，也沒嫌棄你，願意耗費光陰默默呆在你身邊陪你度過漫漫長夜的樣子。不應該要求更多了吧。要是這些還被認為是別有用心，那這個人的世界也太昏暗了。
剔起書燈放酒螺，丁寧軟語責狸奴。
縱令鼠輩橫如此，坐廩魚餐將若何？
偷眼覷盤涎欲墮，蜷腰入被睡成窩。
自緣尾大如蛇懶，豈為年來醉薄荷。
這是文藝前輩唐伯虎寫的詩，中心思想是批評他的貓咪好吃懶做不管事，但口氣是“丁寧軟語”。這個態度就對了。貓奴麽，心甘情願服侍領導，有錢難買樂意呀，微軟式吐槽一下得了，千萬不可不識抬舉。但這種態度隻適合用於人對貓。要是人對人也被要求成這個樣子，那就不正常了，作威作福的怎麽還能要求被騎的人不叨叨呢？
記得《小龍人》裡，倆小孩兒給貓洗澡，其中一個說，哎呀我媽用的也是這種洗髮精。另外一個搶白道：“你媽是你媽，貓是貓。”
這話有道理呀。你又不是貓咪，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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