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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島:隱藏在你我身邊的“病人”

“在別人瘋狂地往前跑的時候,我因為莫名其妙的病停下來,看著身邊人一個一個跑過去,‘唰’地一下不見了,我卻只能反反覆複地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走廊裡等待著。”

2014年,剛患上抑鬱症一年多的小許開始在網絡上連載小說,講述自己的“抗鬱”經歷。

小許原本在一所重點大學念研究生,研二結束後的暑假,她拿到一筆交換生獎學金,遠赴比利時求學。

抵歐後的第二個月,小許意識到自己出了問題。

起初是身體不舒服、無故腹痛,不久後,她中斷課業,回國做檢查。一番折騰下來,醫生蓋棺定論——抑鬱症。

“處在抑鬱狀態的人對自我的認知有偏差,別人從外在看覺得我很優秀,但我對自己並不滿意,總覺得自己不夠好,周圍的人也都不能理解我。”小許回憶道。

驟然而來的抑鬱症讓“人生進程戛然而止”,有兩三年的時間,小許深陷其中,“失眠、容易哭、不想見人,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努力的動力”。每當有朋友前來勸慰,她總會覺得對方的勸解“不痛不癢”,真正的痛苦永遠無法排出身體之外。

後來,小許一邊在家喝中藥調理,一邊在網上寫小說。她用十幾萬字的篇幅講述自己的原生家庭、成長經歷、治療過程,試圖為包括自身在內的“沉默的抑鬱群體”發聲。

在網上一個抑鬱症患者社區,有不少人嘗試將抑鬱情緒訴諸文字,只不過,與小許那樣的“抗鬱記錄”不同,多數患者字裡行間流露的是漫無邊際的痛苦、孤獨與無助。

2年前被確診為“重度抑鬱、嚴重自殺傾向”的90後姑娘小任,寫自己拿著診療單,與一排排診療機構特有的安保人員擦肩而過,覺得“有一桶黑色的油漆,從頭到腳地浸透了我”。

中度抑鬱症患者小葛,說自己“聽得到所有聲音,卻組不出意思,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有時會以為從情緒中抽離的速度變快了,後來才發現情緒沒有走,抽離的是我的精神,我不再是我,只剩身體在機械活動”。

8年前,一位抑鬱症患者在微博寫下一句“大家不必在意我的離開,拜拜啦”,隨即自殺離世。8年後,該條微博下的留言已超過100萬。

曾在深夜無數次“潛水”翻看這條微博的小何告訴島妹,這裡就像一個“樹洞”,以前失眠的時候,她急得灌啤酒、吃安眠藥、用手在小腿上抓出一道道紅印子,現在她習慣於被裹挾在留言區“混沌的痛苦”中,黑夜與白晝,在這裡並不分明。

抑鬱症這個詞常常出現在媒體上,人們也差不多都認同存在抑鬱症這回事。但如果身邊有人聲稱得了抑鬱症,恐怕很多人就要驚訝:不就是情緒不高?能有多嚴重?

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他們最希望獲得的,是理解。

北京安定醫院抑鬱症中心病區主任王雪從事抑鬱症治療已有10多年時間,她告訴島妹,抑鬱症的臨床表現包括核心症狀和附加症狀兩部分,核心症狀主要為情緒低落、興趣減退、精力缺乏,附加症狀則包括思維遲緩、自我評價下降、失去價值感、有自殺企圖或行為、出現睡眠問題、焦慮表現、食欲下降等。

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有抑鬱情緒,但怎樣才到“抑鬱症”的程度? 王雪介紹,當就診人連續兩周以上出現前述症狀,或是其社會功能(學習工作能力、人際交往能力、生活自理能力等)受到影響,就會考慮確診為抑鬱症。當就診人同時出現3條核心症狀及4條附加症狀,就會被確診為重度抑鬱症。

截至目前,大多數精神障礙的確切原因尚不清楚。北大臨床心理學博士、精神科醫生徐凱文認為,不同抑鬱症患者的實際發病機理有很大不同,生物、社會、經濟、文化諸多因素均可能與抑鬱症相關。

小許在患病後分析了一番“致鬱因素”:母親在其年少時因病離世、父親及祖父母多年來傳統的“否定式教育”、發病前後感情上遭遇的巨大變動——“這些因素使我的情緒逐步堆積、無法疏導”。

王雪治療過的一位微笑型抑鬱症患者,因原生家庭對其要求嚴苛,自小性格敏感、內心脆弱,成年後一度“戴上面具”,表面上事業有成、談吐風趣,內心卻認定:“如果我不是完美的,別人就會拋棄我。”

有抑鬱症患者稱,睡眠失調、暴食厭食、沉湎幻想、宅家臥床,種種自我損害行為,都根源於患者無法化解、原因各異的內外壓力——看不到生命的可能性,並因此喪失了“一切行動力”。

據王雪回憶,十幾年前,北京安定醫院接診的大多數門診病例都是精神分裂症,而現在,有一半以上前來就診的患者被確診為抑鬱症

據央視新聞2020年世界精神衛生日專題報導,中國目前有超過9500萬人罹患抑鬱症。其中,學生群體的抑鬱症發病率在23.8%左右,過半患者在疾病發作後2年內複發。在中國,抑鬱症日益呈現出“發病率高、疾病識別率與診療率雙低、治療周期長且複發率高”的特點。

截至2019年12月,百度“抑鬱”相關貼吧累計發帖2700萬,知乎“抑鬱”相關問題關注量82萬,新浪微博“抑鬱”相關話題累計閱讀4.5億次。疫情暴發後,今年3月到9月,百度“心理援助”相關內容搜索次數同比上升130%。

如今,中國社會對抑鬱症“所知甚少”的時代已經過去。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齊衡弈認為,最近這20年,抑鬱症作為一種疾病,在中國公眾意識裡得到了承認。

人們逐漸認識到,抑鬱症是一種患病率較高的心理疾病,可將其類比為“心靈感冒”,需要患者邁過病恥感,及時接受抗抑鬱藥物治療、心理治療或物理治療。

中國的抑鬱症診療情況究竟如何?

據學界預測,抑鬱症將在2020年左右成為中國僅次於心血管疾病的第二大疾病負擔。北京安定醫院院長兼抑鬱症治療中心主任王剛曾公開表示:“中國抑鬱症的主要問題是診斷和治療不充分,而非過度診斷。”

據世衛組織數據,目前,中國平均每萬人擁有2.2名精神科醫生、5.42名精神科護士。而在有的發達國家,每2000人就擁有1位精神科醫生。

王雪告訴島妹,北上廣等一線城市往往擁有醫療實力強的精神科醫院;東部地區11個省市,擁有全國近乎半數的精神衛生機構、精神科醫生、護士、病床;部分西部邊遠地區及落後地區甚至沒有精神科醫院。

“有的人在縣城,他得了抑鬱症,看病就很困難。要想將醫療資源有效覆蓋到所有患者,需要投入更多的醫院、醫生。”王雪說。

精神衛生領域的投入,近年越來越受到國家層面的重視。

今年9月,國家衛健委發布《探索抑鬱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提出到2022年,公眾對抑鬱症防治知識的知曉率達80%,抑鬱症就診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50%,治療率提高30%,年複發率降低30%;加大對重點人群(青少年、孕產婦、老年人群、高壓職業人群)乾預力度;各高中、高校將抑鬱症篩查納入學生健康體檢內容

23歲的小周,從初二開始發現身體狀態異常,直到大學入學時做心理普測,才被篩查出嚴重的抑鬱傾向: “如果不篩查,有兩個可能,一是順利畢業,但以我當時的狀態,這個可能很難實現。二是沒被確診,沒有外界的幫助,我可能會在某個時候獨自結束自己的生命。”

據王雪介紹,部分青少年精神疾病患者存在5-10年的治療延遲,如果早期未得到規範治療,其社會功能會受到影響。而抑鬱症的篩查相對簡單,學生可通過PHQ-9(抑鬱症自我評估量表)測評自己的心理狀態,如果到了“中度”以上,就要去醫院做進一步診斷。

篩查邁出的只是發現抑鬱症患者的第一步。要將抑鬱症篩查工作的成效落在實處,還需後續措施的逐一完善:

比如綜合醫院普遍設立精神心理科,並與其他科室進行聯絡會診,針對有焦慮、抑鬱、軀體疾病伴隨抑鬱焦慮等問題的患者進行治療,嚴重精神障礙患者轉到精神專科醫院;

再如將精神衛生醫療服務下沉到基層,社區衛生服務站、鄉鎮衛生院均可為抑鬱症患者提供初步診斷;

島妹留意到,目前中國社會也出現了一些抑鬱症患者互助社區,患者之間可彼此交流經歷、互相支持、鼓勵;

此外,截至2019年6月,共計1546家非公立精神科醫院在中國注冊,年新增注冊量持續遞增。

“沉默的抑鬱群體”,正逐步被拉出陰霾。

如今,小許的抑鬱症已被治愈,在她看來,社會的主流價值觀聚焦於成功、向上,但包括抑鬱症患者在內的弱勢群體,這些正在沉默與痛苦中掙扎的人們,也同樣需要被關切。

“30歲的時候,我走出了人生低谷,但可能別的人正在、將要經受人生的考驗。我們應當向這些人拋出可供攀援的繩索,不讓任何人滯留在孤島上。”小許說。

文/點蒼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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