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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粉紅經濟第一股Blued:互聯網隱秘的角落

(IC photo/圖)

“謝謝西西仔送的西瓜塊,接下來由黃叔帶來一首《一晃就老了》!”

2020年7月的一個炎熱午後,在社交平台Blued上一個名為“華北夕陽紅團”的直播間裡,螢幕外的場控熱情指揮著四位主播輪流自我介紹並演唱歌曲。

四位主播都是年過60歲的老年男性,一位在後排站立,略顯生疏地唱著上個世紀的老歌,其他人或正襟危坐,或雙手交叉於胸前。他們是中國蓬勃發展的直播行業裡少見的老年形象,更特別的是,他們專門在Blued上直播——一家核心用戶為男同性戀的社交平台。

Blued前身為中國最知名的同志社區網站之一——“淡藍網”。20年前,耿樂(本名馬保力)還只是山東的一名普通警察。後來,辭掉警察工作的耿樂奔赴北京,於2012年上線Blued。

如今,Blued已成為中國同志社交平台市場佔有率最高的軟體,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Blued在全球的注冊用戶超過4900萬,覆蓋210多個國家和地區,已經是印度、韓國、泰國和越南等國家和地區最大的在線LGBTQ社區。

2020年7月8日晚,Blued的母公司藍城兄弟(BlueCity)在美國納斯達克敲響了宣告掛牌上市的鍾聲,開盤價為每股16美元。上市當日,股價一路上漲,觸發三次熔斷,最高一度漲至35.8美元/股,成為全球粉紅經濟第一股。

“粉紅經濟”指LGBTQ群體所帶來的商業價值。LGBTQ是對女同性戀者(Lesbian)、男同性戀者(Gay)、雙性戀者(Bisexual)、跨性別者(Transgender)、酷兒(Queer)等性少數群體的統稱。

知名谘詢公司Frost & Sullivan報告顯示,2018年全球LGBTQ人數約為4.5億,LGBTQ人口的平均可支配收入普遍高於普遍人群,全球的LGBTQ市場規模預計2023年將達5.4兆美元。

2016年被稱為“直播元年”,Blued也上線了直播功能。目前Blued的商業變現方式主要分為四種:直播打賞、付費會員、付費健康服務和輔助生殖。

招股書顯示,由直播打賞帶來的收益已成為Blued絕對的收入來源。2019年,Blued的直播服務收入高達6.7億元人民幣,佔到總收入的88.5%。2020年第一季度,這一佔比與去年全年水準基本持平,佔比為86.6%。

頭部主播均已簽約

凌晨3點,“魅影綜合一台”的直播間依然不間歇地運作著,畫面裡六個身著白色上衣的清瘦男孩前後坐著。名為“思戀哥”的用戶“帶著他的座駕進場”並發了條彈幕:“琪琪給我唱首歌”,隨即送上了一輛“賽車”。

男孩們紛紛看向鏡頭,鼓起了掌,“謝謝思戀哥!”畫面最前方的男孩接過場控遞來的話筒,唱了一首蔡健雅的《空白格》。後排有人睡眼惺忪,有人乾脆低頭玩起了手機,場面仿佛班級同學在KTV聚會時的模樣。

“魅影綜合一台”是Blued平台直播總榜上目前排名第一的主播。直播熱度最高的時候,有18萬用戶同時觀看。以7月12日平台顯示的數據為例,“魅影綜合一台”一周流水便達到434萬彎豆(在Blued平台上,10彎豆相當於1元人民幣),超過榜單第二名近一倍,是Blued直播榜上當之無愧的霸主。

在榜單上,以“魅影”二字開頭的直播主還有很多,“魅影中年一台”“魅影型男天團”等,他們都來自深圳魅影霓裳文化發展有限公司。

天眼查資料顯示,這家公司成立於2015年9月。據魅影霓裳的官方網站介紹,這家公司如今是“集唱歌、跳舞、表演、小品、雜耍、戲曲等綜合元素為一體,坐擁兩百多名主播、十二大直播間的直播內容供應商”。

南方周末統計了Blued平台最新的直播月榜發現,收入在前五十名的直播账號中,有20%均來自魅影霓裳,而收入排行前十的直播账號中,這家公司更是佔據了一半的席位。

Blued的直播主播有三種:普通主播、公會簽約主播、官方簽約主播。每個Blued的用戶都可以上傳身份證信息、綁定手機號與銀行卡,從而成為一名普通主播。

另外兩種則都屬於簽約主播的範疇。根據《Blued直播主播用戶協議》,Blued會優先向簽約主播提供視頻直播服務,並且簽約主播同意Blued有權在提供視頻直播服務過程中以各種方式投放廣告,且無需支付任何代價。

所謂的公會簽約主播,意為主播與直播公會進行簽約。直播公會實際上是中國許多視頻直播平台都存在的組織,它們相當於平台與主播之間的代理商,並且有自己的實體公司。它們一方面幫助直播平台統籌管理中部與頭部的主播,為主播規定最低直播時長與收入,從而在提高平台直播流量的同時緩解平台管理壓力,另一方面也為主播提供培訓、行銷推廣與比普通主播更高的收入分成。

“宮鈴”是目前Blued公會榜排名第三的直播公會,其背後的公司為遼寧撫順的宮鈴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該公司一名員工向南方周末表示,普通主播賺取的所有禮物收入,平台會拿走七成,主播只能拿三成。但簽約公會的話,主播可以拿到55%-60%的分成,提升了近一倍。並且公會可以幫助主播獲得平台上更顯眼的直播推薦位。

但是一個主播如果想簽約公會,他首先需要已經賺取了5萬彎豆以上的打賞,公會才會與之簽約。並且主播在簽約以後要保證最低流水和時長,長期完不成有強製解約風險。

以“宮鈴”公會為例,該公會要求簽約主播一周至少直播12小時、獲得打賞8000彎豆(折合人民幣800元),“完不成也行,但是別連續好幾周都完不成。一周8000彎豆都播不到真就別播了,電費都不夠,得給自己個目標啊”。

在Blued平台上,收入排名前五十的主播,無一例外全都是已簽約的主播,其中68%與公會簽約,32%與官方簽約。在官方簽約主播中,超過六成的主播都來自深圳魅影霓裳這一家。這些主播直接受官方管理,無需以公會作為中介,但同時他們又有著類似明星經紀公司一樣的後台。

南方周末記者聯繫了深圳魅影霓裳,對方以“未經過Blued媒體公關允許不接受訪問”為由拒絕了。而排名前列的另一家官方簽約主播裡,場控兼招聘負責人小石向南方周末透露,官方簽約主播有著比公會還複雜的分成制度,做得越多提成越高,“官方就很不穩定,沒有大哥(指會給直播打賞很多錢的核心用戶)的話,拿的就低,但有實力的最高能拿80%-90%”。

他告訴南方周末,官方簽約主播同樣有最低要求,他們公司要求主播一天直播至少6小時,每天每人需掙到20000彎豆(折合人民幣2000元),他們團一個月能總共獲得20-30萬的直播打賞,每個主播月收入不等,“有些兩三萬,有些幾百塊都有”。

熊族、反串、人生導師

Blued的簽約主播可以分為團播與單播,單播指單人直播,而團播則是多人在同個直播間裡作為團體出現。Blued的頭部主播裡,六成為團播,其中許多由大量隱沒在公眾視野之外的中老年男同志組成。

Blued直播月榜排名前五十中,有15個主播團體是年齡在4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他們的個人資料裡,許多都寫著“常年招聘主播,要求顏值高、有才藝”,有些招聘還會對身材有要求,常見的描述是“壯”“胖”,符合部分男同志群體對“熊族”的喜好(“熊族”是男同志文化的一個次文化,指擁有厚實健壯身材的男人)。

“華北夕陽紅團”就是這樣一個老年團,由60歲以上的男同志組成,目前已與“心動”公會簽約,日常的直播內容是唱歌、與粉絲聊天,偶爾粉絲有要求時,會表演一些額外才藝。

這也是許多團體直播最常見的直播模式。“華北夕陽紅團”的招聘負責人告訴南方周末,新手進團培訓三天后即可上崗,“顏值好的,才藝過不過關都無所謂,一定要顏值高,不要禿頂。”小石也表示,他們團一般就唱歌,可是也有舞蹈老師,“有大哥喜歡才會表演跟跳舞,不然傻乎乎地跳舞演戲有什麽用?”

與團播較為同質化的直播模式不同,單播則形色各異。有年輕健碩的全職主播分享日常健身,有兼職的中年男同志為年輕同志分享出櫃心得,還有主播反串為女性,唱歌跳舞,在路邊隨機與路人搭話。

張叔今年47歲,本職在建築行業工作,業餘時間在Blued上做主播,目前已經與公會簽約。張叔從2016年4月開始玩直播,“那一年是直播元年,我剛開始直播時數據可多了,最高紀錄一萬多人,多得不得了”。

直播對於張叔來說,更多是一種愛好,同時賺一點零花錢。每天晚上,他都會出現在直播間裡,直播間裡的他,身型微壯,寸頭,戴著方框眼鏡,身著睡衣,偶爾會擺弄一下手中的折扇,喝口熱茶,像個說書人一般和粉絲們嘮嗑。張叔的直播間並不熱鬧,一般只有一兩千的觀眾,張叔的聊天話題從時事政治到家長裡短,無所不有。張叔還喜歡攝影、擺弄無線電,因為做了很多年直播,他積累了一些固定粉絲,於是便創建了微信群組,在裡面與粉絲們分享日常。

張叔從13歲開始認識到自己喜歡同性,後來他出櫃,至今未婚。如今的張叔有穩定的同性伴侶,兩人已經在一起生活了18年。他有時會在直播間裡講述自己作為男同志的心得體會,他如何出櫃,他的伴侶又如何為了應付來自家人的壓力,選擇了與一名女同性戀結成形式婚姻。

張叔常在直播間裡和粉絲感歎性少數群體在當前社會的處境,同時又向他的年輕粉絲們分享自己如何以這個身份與家人、同事相處,“我們這個圈子,都別想著靠別人,多掙錢,努力靠自己”。

與“人生導師”一般的張叔相比,“奶媽”的直播間更像是“群魔亂舞”,許多人會罵他惡心、妖怪、異裝癖。

奶媽生活在廣東東莞,是“宮鈴”公會中的反串主播。直播間中的他,留著及肩長髮,穿著女式長裙,有時還會塗上藍色眼影與靚麗的口紅。奶媽常在直播間裡唱歌跳舞,許多動作幅度都很大,讓人完全看不出眼前的主播已經63歲了。

他還會與其他反串主播PK。所謂PK,便是兩個直播間在規定時間內比較哪一方獲得的打賞較多,較少的那一方就要接受懲罰。競技會為直播間帶來更多流水,一場PK下來,粉絲打賞迅速增加,奶媽的直播任務便能更快速地完成。有時奶媽在PK中落敗,他便直接躺在馬路邊,穿著修身長裙擺弄各樣的姿勢,臉上掛滿笑容。

與國內另一款同性社交平台Aloha(現更名“翻哢”)的直播生態截然不同,Blued上少有反串主播,而Aloha上直播榜排行前列的許多主播都身著女裝。奶媽在Blued屬於“異類”,他常常收到各種侮辱,常有用戶問他“好好的做男人不行嗎,非要做女人”,還會有觀眾直接在直播間裡對他開黃色笑話。

可奶媽告訴南方周末,他並沒有什麽討厭的粉絲,“沒人罵的主播做不起”,對自己的個人經歷,他不願多談。

普通主播的世界

簽約主播之外,Blued上還有許多用戶做著普通主播,他們在這裡通過直播交友、分享生活,談論現實生活中難與人分享的同志身份。

陸偉今年63歲,是個帶著東北腔、長相儒雅的單身老人,常有粉絲在直播間裡誇獎他斯文帥氣。2017年,陸偉通過朋友介紹,知道了Blued這個軟體。現在他每天閑著沒事時就會打開Blued直播一會,但並不指望直播能為自己帶來額外收入。

“這個ID為‘571’的朋友,還是過於穩重,小心謹慎,喜歡誰的話還是直截了當一點,不行就拉倒。”陸偉對自己直播間裡的常客如數家珍,他常在直播裡與幾個熟悉的粉絲聊自己的工作生活,分享感情經歷。當被問及採訪的事時,陸偉很快就答應了,“我的經歷能讓你寫一部電視連續劇”。

與經濟條件較好的陸偉相比,來自廣東佛山的阿時出身農村,48歲,年輕時來到廣東務工,如今是個電路維修工人。2020年6月,阿時才開始在Blued上玩直播,他常會在直播中使用“多人交友”功能,多個主播就可以同時出現同個直播間裡,彼此聊天。與其說是單向的直播,這更像是一場多人視頻通話,大家能直接看到彼此,實現交友目的。

與陸偉不同,已婚的阿時並不認同自己的男同志身份,他覺得是“家庭教育讓自己變成這樣,小的時候一直在和女孩子玩的,長大後反而對女孩不好奇,好奇的是男性,對男的有興趣”。當被問起妻子的態度時,阿時告訴南方周末,“那哪敢給她知道啊,我只有到處約,不談愛情的,不婚又對不起家人。”

Blued直播業務紅火之餘,危機亦悄然浮現。儘管直播業務收入頗豐,可這方面亦產生了高額的成本。招股書顯示,2019年全年,Blued向直播公會支付的分成費用高達4.4億元,佔平台總收入的58.4%,在一定程度上拖了盈利後腿。另外,為了審核平台大量的直播內容,Blued的基礎內容審核團隊人數佔公司總人數的25%,接近技術開發團隊的數量。

從事傳媒行業的崔宇在使用Blued多年後,卸載了它,“簡單講,就是因為low,沒別的。Blued的用戶比Aloha更下沉一些”。

在土木專業就讀碩士生的張澤也有類似的感受,他對Blued上的直播沒有點開的欲望,“真是非常地不高大上”。

還有網友會將Blued的直播內容發到網上,開帖稱“這都是什麽妖魔鬼怪”。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黃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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