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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10年 功勳搜救犬的黃昏

汶川地震10周年。昆明消防支隊搜救犬中隊裡,當年7隻功勳只剩下兩隻:13歲的銀虎有嚴重的肺心病,脊椎變形背部凸起;12歲的小虎後肢癱瘓,大小便失禁。

它們隨時可能離去。它們是汶川一代功勳犬最後的句號。

【兩隻狗,三顆牙】

小虎大多數時間都趴在犬舍之中

有陌生人來,一排犬捨的搜救犬都跳起來吠叫,有的狗直接躲到一室一廳的犬舍裡間,自己把門關上,以示拒絕。小虎住在這一排的第二間,訓導員貢禹卿打開門,小虎趴在地上不動,一聲不吭,抬頭看人,眼睛朝著人的方向,空空洞洞的,沒有一點光。

貢禹卿喊它,它用前肢艱難地撐起身體,拖著癱瘓的後腿歪歪扭扭挪過來,兩三步又趴下了。張開嘴,舌頭耷拉下來,只剩下三顆門牙。

犬舍每天中午清洗,消毒,只有小虎的犬舍有濃烈的氣味:由於癱瘓,大小便失禁,它的後腿、屁股和尾巴上布滿了厚厚的糞便硬塊。它是昆明犬裡的“黑背”品種,年輕時,烏黑油亮的背毛從脖頸延伸到後背和腰腹,現在整個尾部更像青灰色。

訓導員每天給犬舍做清潔都會給小虎留下一塊乾燥的地面

它太老了,貢禹卿不敢三天兩頭頻繁給它洗澡,怕它疼,又怕它感冒,要在連續晴天的時候,25度以上的氣溫才敢洗。

貢禹卿習慣了小虎的氣味。它毛上的糞便乾殼,也不敢用剪刀剪。“老狗毛發不易生長,如果禿掉一塊,皮膚被大小便浸泡,容易得皮膚病。”他們每次都用洗發液潤濕小虎,等毛結泡軟以後,再用梳子輕輕梳。

即使後腿已經撐不起它的身體,小虎還是會努力爬向它年輕時大小便的位置。年輕時的大量訓練和汶川高強度的搜救,在它前肢的雙肘留下肉球一般厚的老繭,這厚繭依然撐不起它的身體,長期在水泥地面的摩擦,以及尿液和糞便的浸泡,繭也被磨破。貢禹卿每天都要給它擦碘伏消毒,輕得像擦嬰兒的皮膚,怕它痛。

貢禹卿正清潔小虎被磨破的老繭

一群人說著話,小虎已經蜷縮在角落裡埋下頭,昏昏欲睡。

銀虎隔著小虎4間犬舍,同一批戰友,但“老死不相往來”。銀虎的訓導員劉世偉說:“兩虎都是地盤意識特別強的,都爭強好勝,同一批的其他狗都不打架,就這兩隻互相打。”但兩隻“冤家”活得最長,也像是在比賽。

銀虎是昆明犬“狼青”品種,老了毛會發白,現在眉毛鬍子都白了。見陌生人來,齜開它也僅剩的三顆牙,象徵性叫一叫。

冬天難過。肺心病折磨下,銀虎呼吸像拉風箱,像人的哮喘。每到冬天就食量大減,瘦下十幾斤。每年第一場春雨過後,劉世偉就會鬆一口氣,又一個春天到來,銀虎又捱過一冬。

這個時候,銀虎就不是冬天嗚嗚的哭聲了,它會撒嬌似的哼哼唧唧,又看看鐵門的門栓,跟劉世偉說,它想去操場的大草地玩。

每次訓導員劉世偉用手指輕輕撓銀虎的頭,銀虎的會舒服地把左耳耷拉下來。

訓導員劉世偉帶著銀虎在草地上玩

【救過的人】

小虎和銀虎的現在,是趴地上的暮年,它們的過去,是掛在中隊的榮譽室裡的驕傲——中隊當年參加汶川地震搜救,10人7犬,成功定位206位被埋壓者,救出6名幸存者。

此後連續6年,它們參加雲南昭通山體滑坡、楚雄地震、昆明機場在建引橋坍塌、雲南巧家山體滑坡、德巨集地震、迪慶隧道坍塌、彝良地震、魯甸地震、普洱地震救援,成功定位數十次,救出數十人。

汶川地震搜救現場,小虎(最後一隻)和戰友們。

曠建曾經參加汶川10人救援組,他是當年的訓導員裡最後離開中隊的一位。

——“當時分成幾個小組,小虎和銀虎在一組,兩三個訓導員帶。第一天在都江堰一家坍塌的醫院搜救,小虎首先報警定位,銀虎確認後,救出一位老人。”

——“連續10天11夜,狗跟人一樣,只能間歇著休息兩三個小時,又開始工作。三個訓導員輪流背17公斤的大袋犬糧,每個人再背兩三公斤的小袋。背上去的礦泉水要盡量留給搜救犬喝,它們才是被困者生還的希望。”

——“後來轉場去了漢旺、映秀等其他地方,不僅是小虎和銀虎,7隻搜救犬都不同程度受傷,因為長時間在廢墟上抓刨,爪子全都磨破了,銀虎臉上、鼻子也被石頭劃傷。大多數地方需要搜救犬伏低身體探查,用肘部支撐身體,小虎那個時候肘部受傷很嚴重。”

——“訓導員隨身只能帶一點碘伏消毒,沒有時間處理傷口,埋在廢墟下的人命是第一位的。狗實在太累會趴下,有時候隻讓它們趴幾分鐘喘口氣,又拉起來工作。”

曠建的搜救犬風聲,在他離開中隊的時候,咬著他的行李往犬舍拖,拖不動,又追著車一直跑到大門口。搜救犬退役後也只能在部隊終老,訓導員不能帶走。它們皮下植有芯片,生死都在部隊。

銀虎年輕時獲得的部分榮譽

【藏起來的溫軟】

搜救犬中隊在安寧市浸長村山窩裡的一片斜坡上,現有35隻犬,其中16只是執勤犬,退役的6隻搜救犬,都在這裡養老。

搜救犬通常半歲到1歲開始正式進入訓練。每天至少4小時,一周雙休。服從訓練、箱體搜索訓練、環境訓練、體能訓練、野外搜索訓練等各種課目排得密密實實,訓導員根據進展,每周都會調整課程表。

劉世偉說,十多年前,小虎和銀虎那一代功勳犬,訓練量比現在大很多,每天8小時,練得很苦,所以它們那一代傷病纏身,前肢肘部在兩三歲就磨出厚繭。有的骨骼和關節磨損嚴重,銀虎背上就有骨質增生,下雨天或者寒氣太重,都會疼得嗚咽,像在哭。

穿上執勤背心銀虎顯得精神了很多

春天正是讀書天,所有的搜救犬都在加緊練習。我藏進一個半人高的搜救箱,箱門下部有一個拳頭大的透氣孔。劉世偉給我一隻小玩具球,關上門。訓導員牽著搜救犬過來,一排搜救箱,搜救犬一個個箱子嗅探過來,走到我面前,鼻子在透氣孔聞了一秒,立即發出警報,高聲吠叫,我把球從孔裡扔出去,是一種例行獎勵,它高興地咬住玩了幾秒。

這是日常訓練的一種,成功定位的獎勵只是讓它咬著球玩幾秒,訓導員就會迅速收走。沒有我們想象的零食鼓勵:“搜救犬沒有任何零食,吃飯都是定時定量。”劉世偉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搜救犬不是寵物犬,紀律,服從,工作,是它們的一切。

也有情感。但情感是包裹在嚴厲的規矩中間那一小塊不易覺察的溫軟,訓導員都盡量回避不去碰它。

箱體搜索訓練

合成順以前在支隊站崗,後來主動要求來搜救犬中隊。他喜歡狗,這裡所有的訓導員每年都要打狂犬疫苗,他不怕。

他的狗叫小夥,7歲多,是個“狗精”,聰明到可以嗅出他的情緒。合成順心情好,它會抱著他的腿撒嬌,心情不好,它就規矩地坐得筆直。六、七十斤的狗子,生病了點滴,要訓導員抱抱,頭在人手上蹭來蹭去表達它的依賴。

合成順會在休息的時候,搬個小凳子坐到犬舍裡,打開手機看電影,狗趴在他腳下,時不時用鼻子蹭蹭他的腳踝。

劉世偉照顧銀虎,還訓練著另一隻執勤犬祥雲。祥雲是馬犬,很機靈,只要給它穿上執勤背心,套上牽引繩,它馬上就明白戰鬥開始了,不要人指揮,它自己會跳上執勤車。

祥雲最近一次執勤,是2016年春天,一個在建工地垮塌,地上全是水泥砂漿,深到淹沒人的腳踝。劉世偉牽著它搜救到深夜,水泥塊深深嵌進祥雲腳掌的縫隙裡,回到中隊,劉世偉打著電筒查看,水泥已經凝固在祥雲腳掌的肉上,只能用力摳下來,每摳一塊,祥雲的皮膚就掉一塊,它嗚嗚叫,劉世偉覺得自己像在摳自己的肉。

劉世偉在林中訓練執勤犬祥雲。

【山崗上的晚霞】

貢禹卿和劉世偉很可能是小虎和銀虎最後一任訓導員。小虎參加汶川地震搜救時,貢禹卿才讀小學四年級。

雲南的天空很高,但雲走得快,雨也來得急。草坪必須要全部乾透,才能帶小虎和銀虎來玩,怕他們打濕了毛容易感冒。

雨時下時停,貢禹卿在雨停間歇帶著小虎到外邊溜一圈,剛開始的時候小虎還能勉強拖著後腿走幾步。

小虎越走越慢、越走越艱難。

只要出太陽,貢禹卿和劉世偉都會抱著、牽著小虎銀虎,到大草坪上曬一曬玩一玩。兩隻退休犬遠遠望著現在的小戰友們訓練,那些它們年輕時鑽過的廢墟和箱子,年輕時玩過的小球,搜過的沙坑,翻越的障礙,在這樣的下午,好像悄悄重生,帶它們回到童年,回到奔跑、跳躍和一種飛翔。

看累了,它們把頭輕輕放在訓導員的腿上,迷迷糊糊睡。

銀虎撲咬的動作已顯老態。

在離基地幾公里外的一處荒山頂上,晚霞壓得很低,俯身就能環抱山崗。這是未來小虎和銀虎的歸處。中隊所有的搜救犬,一生訓練、工作,不繁育,無後代,最終都將長眠於此。

這裡沒有墓碑,沒有任何記號,沒有隨同它們一起掩埋的任何私屬玩具和衣物,它們乾淨、悄然回歸大地。它們來過人間的痕跡,是生還者的記憶,和榮譽牆上的一張照片,一個名字。

為它們送行的訓導員,最後會敬一個標準的軍禮。

晚霞下面這片沉入黑暗的山崗上,是小虎和銀虎未來的歸處,與它們曾經戰鬥的地方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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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遊慢新聞—重慶晚報記者 劉春燕 /文 楊可 影片/ 圖 發自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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