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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頭”是一個“因窯而興,傍窯而建”的千年古村落!

煙火窯頭村

“一去二三裡,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這是我懵懂學語時母親教會我的一首《山村詠懷》啟蒙詩,也是當時鄉村的真實寫照。因為“煙火”就是那時鄉村的外衣,“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到現在我仍記憶猶新。

上世紀5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個名為“窯頭”的村莊裡。這個村名既不“文”也不“雅”,更沒有什麽典故可稽。乍一聽,還有些許土裡土氣的煙火味。確實如此,窯頭村和中國北方星羅棋布、大大小小的無數個村莊一樣,通體洋溢著草木的煙火味道,只不過這裡的煙火味更濃烈一點。

在這裡,莊戶人家的室內室外最少有著冬夏各用的兩個大爐灶。尤其是冬天,一天到晚一進房門就能看到坐落在長長土炕沿角的鐵鍋爐灶。爐膛裡火燒火燎,升騰的煙霧,或急或緩,或濃或淡,從房頂的煙囪裡,甚或從土牆的裂縫、房頂的瓦隙中鑽出來。順著風勢嫋娜於天際,抑或熨貼著地面,在巷道裡盤旋,在田間地頭穿行飄散。霧靄流嵐一般隨著莊稼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儘管莊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不把它們放在心上。但在以“刀耕火種”,農耕文明著稱的中國農村,一輩一輩的人,正是在這煙火中呱呱墜地,開始了人生;在這煙火中落地生根,一點點長大;在這煙火中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也在這煙火中落葉歸根,走向生命的盡頭。當然,也有人從這煙火中走出鄉村,走進城市,走進了大學校園……走向更加輝煌的人生舞台。

但是,農家子弟無論走得多麽遙遠,走得多麽長久,都不會忘記那煙火的味道,忘記那煙火中的村莊模樣。即便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也無妨。看到了煙火就看到了家,走近了煙火,也就走進了家門。

在我的記憶裡,村莊的煙火味道也不全然一樣。印象深刻的有:每年春節的除夕晚上和初一黎明,家家戶戶無論窮富都要燃放的鞭炮以及與小夥伴玩耍燃放鞭炮的味道。這味道有著一點淡淡的硫磺味,這味道不僅孩子們願意聞,而且希望天天都能聞到。因為那時節,有這種味道的日子,總是能穿新衣服的日子,總是能吃到香噴噴美食的日子。(農村人講究“窮日不窮年”麽!)或者是能看到騎馬坐轎迎娶新娘,一家人,乃至一條巷道、一個村莊的人都歡天喜地的快樂日子,哪怕炮仗燒破了衣服,燒灼了手指、皮膚,也在所不惜。

還有一種煙火味道,那便是爺爺、父親們從旱煙鍋裡發出的那種植物燃燒的味道。那時節農村的男人們大多抽煙,特別是上了年歲的爺爺輩們,更是煙不離口,吞雲吐霧。而且多數是抽自家地裡種出的那種長著許多短毛的厚厚的旱煙葉:晾乾、碾碎後裝在荷包裡,隨時抽,隨時拿出來,或裝進“煙鍋子”裡,或用一塊長方形紙條卷起來。一根火柴便讓那“煙鍋子”活色生香起來。燃燒出一種能氤氳出淡淡香味,燎繞起淡藍色輕煙的煙草味來。人們明知道那些煙氣對身體不好,有的甚至會闖進他們的肺部安營扎寨,步步為營,直到有一天搶佔了他們的生命,也不肯放棄、戒掉。

尤其是那時候,村裡還沒有用上電,冬日裡農閑時節,男人們晚上便都聚在就近生產隊馬廄牛圈的飼養員住房裡。土炕爐子的煙火、旱煙鍋子裡的煙火、還有那冒著柴油黑煙的油燈火,再加上馬槽、牛圈裡刺鼻的草料、牛糞味道,簡直就是“五味雜陳”刺鼻難聞,但絲毫也不會影響老實巴交的農人們聚在那逼仄的小房子裡,談天說地,家長裡短,七嘴八舌諞閑話的興趣。當然,有時還能聽到有點文化或愛好戲劇的人,坐在爐火旁說說“水滸”;講講“三國”,大話一段“西遊記”。有時還會唱上幾句“紅燈記”“沙家濱”“智取威虎山”的蒲劇段子……

再有一種煙火味道,那便是從母親做飯的爐灶裡發出的煙火味。這種味道可以說整個伴隨著我的青蔥歲月,讓我久久難以忘懷。

“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一日三餐,當村莊房頂上的第一縷炊煙升起,一而再,再而三,百戶、千家的煙囪裡冒出了嫋嫋炊煙。莊稼人便開始了一天的勞作。男人們挑水上地,女人們生火做飯。母親長年累月,圍繞著鍋台爐灶。在這煙火的明明滅滅、喜喜哀哀、春夏秋冬中,一年複一年,操持照料著一家老老少少的吃飯穿衣,生活起居。還供養著四個學生。這煙火熏黑了母親的白皙面龐,熏走了母親的青春風華,也熏皺了母親的額頭鬢角,熏出了母親的滿頭白發。而母親正是用這煙火塑造了她的生活,塑造了她平凡而偉大的人生。

這煙火裡有著母親上世紀60年代初,“冬無棉衣,朝夕不給……恆不得飽,至屑米為粥,日一食焉”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柴米油鹽醬醋茶,難得豐足的辛酸故事;這煙火裡有著母親改革開放之後的第一個春節,下第一鍋餃子的喜悅淚水;這煙火中也有著時下的年輕母親們,家裡肉蛋奶菜琳琅滿目,雞鴨魚蝦堆滿冰箱,卻不知該做什麽吃的困惑……

記得小時候,村莊裡的冬天好像特別冷。寒風呼嘯著,硬生生地穿過開裂的土牆縫,低矮的房簷,並不嚴實的門窗縫隙,直抵我瘦弱的身子骨。這時,母親總會把我攬在她正在燒火的懷裡,為我禦寒。爐灶裡的淡淡煙火,縈繞爐口,隨著母親前俯後仰拉著風箱的節律,藍盈盈的火苗悄然躥動,有如母親均勻的呼吸。那火苗在母親放進爐膛裡的柴火上,若即若離,起伏跳躍。加一把柴草,爐灶內頓時熊熊燃燒,火紅一片,一股暖流沁入心田,渾身上下暖洋洋的。

偶爾,母親把飯煮熟後,往爐灶的餘燼中,放兩三塊蕃薯或兩穗未剝皮的玉米,半炷香的功夫,把它拉出來,當剝開焦黃的蕃薯皮或玉米皮後,淡淡的香味直入鼻腔,怎能不讓少不更事的我眉飛色舞,垂涎三尺;高興得手舞足蹈,歡呼雀躍。隨之,便是兩手忙碌的饕餮相!

然而,最讓我乃至全村人刻骨銘心,值得用一生去銘記的還是,窯頭村人燒製磚瓦、灰陶、琉璃器皿的燒窯裡,產生的那濃濃的煙火味道,儘管它不好聞,特別是在添煤搶窯時產生的那濃黑刺鼻的煙火味,但窯頭的村民們從來都沒有對那煙火生出過更多的怨尤。因為正是這種煙火,從秦漢燒到了明清,從民國燒到了新中國。從人民公社燒到了改革開放……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煙火從無到有燒出了一個窯頭村。這煙火讓窯頭村民吃飽穿暖了;這煙火讓窯頭村民由窮變富了;這煙火讓窯頭村民從土牆土廈住進了高樓大廈,用上了電燈電話、寬頻網絡,甚至把小汽車開進了尋常百姓家。這煙火也燒出了一個幸福美麗的新農村,就連窯頭的村名可以說也是這煙火燒出來的。

“窯頭”是一個“因窯而興,傍窯而建”的千年古村落。古之窯頭村,位於秦時期皮氏城(今太陽村)東北約1公里與宋時期的河津老城西北約1公里的交匯處。背依紫金嶺,南襟汾河灘。且有皮氏古城通往禹門渡口、河津老城通往禹門渡口直奔長安古道的通衢要道。這個地方土源深厚,水源充足,交通便利,自然成了燒磚製瓦的理想場所。因之,這裡聚集了不少燒磚製瓦的工匠。這些人塹崖建窯,燒磚製瓦謀生計;依嶺挖洞休憩居住求生存。甚而就地娶妻生子繁衍後代,為了生活蟄居此地。於是,前人披荊斬棘,鋤月耕雲,遍退不毛之地,衣食漸給,生齒日增;繼者篳路藍縷,露宿餐風,堅守燒磚製瓦,生計自成,日富月昌。久而久之便自然形成了一個群居之地。朝代更迭,春秋暗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到了元末明初,這裡人聚戶增,“窯頭村”便應運而生。現在已成為一個擁有數千口人的大村子。

一個村有一個村安身立命的基礎。窯頭村從秦以來兩千余年燒磚製瓦,生產灰陶琉璃製品。賡續綿延,千年不絕。且越做越大。由原來簡單的燒磚製瓦,到後來的燒製灰陶器皿,陶瓷產品,琉璃製品。特別是改革開放後的八九十年代,幾乎家家點火,處處冒煙。生產磚瓦、滴水、脊獸以及壺、罐、盆等日用品。近十餘年來,家數雖有所減少,但規模越來越大(年產磚2億塊,瓦1億余片,灰陶琉璃製品1.5億件),質量越來越高(遠近聞名,慕名購買。尤其是侯氏、呂氏祖傳琉璃,獨具一格,供不應求),品種越來越多(生活用品,古建材料,新型建築材料,公園用材,觀賞用龍、獅、麟、魚、馬、風、雀等應有盡有,種類多達數百種)。窯型越來越先進 (地埋窯——馬蹄窯——輪窯——倒煙窯——隧道窯)。所用燃料越來越環保(柴禾——木柴——煤炭——焦炭——煤氣——天然氣)。用途越來越廣泛(房屋、路橋、公園、寺廟、碑塔、照壁各種建築,無所不用)。試想,把窯頭村有史以來燒製的磚壘起來,足可以築一道新長城。雖然現在已無法知曉古長城上哪一塊磚是窯頭人製作,堯廟、舜帝陵哪一片瓦是窯頭人提供。但我們都知道,從窯頭村後的“禹王廟”向東,直到城北村的“天神廟”,包括現在唯一保存的“真武廟”在內的九座廟宇,都是窯頭村民趕著羊群駝著磚送上去的。我們知道河津老城的磚瓦主要是窯頭人提供的。包括太原的晉祠、運城關帝廟、永濟普救寺、洪洞廣勝寺、蘇三監獄、晉城皇城相府、大同的各類古建,乃至北京、沈陽的故宮,都有窯頭人的心血和汗水。到現在為止,窯頭村的磚、瓦、灰陶琉璃製品、器皿,遍及全國各地,乃至日本、新加坡、美國等十餘個國家。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哪裡有建築,哪裡就有窯頭人生產的磚瓦灰陶琉璃製品。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土孕育文化。千百年來,窯頭的磚歷盡了朝代更迭、硝煙戰火的煙熏火烤;窯頭的瓦歷盡了滄桑流變,世事興衰的風吹雨打,星火燎原,歷久彌新。窯頭村民從最初的燒磚製瓦蓋房遮風避雨,自給自足,到當成商品養家糊口;從形成產業發家致富,到把這一產業變成了服務社會,建設美麗家園的理想。從古至今,窯頭村大多數村民都從事著灰陶琉璃磚瓦製做。這一產業世世代代養育了窯頭村大半以上的村民。

改革開放,如沐春風。窯頭村民的日子迎來了脫胎換骨的改變。滿眼新居落成,舉目秀美壯觀。高樓鱗次櫛比,新居熠熠生輝。家家新房蔭翠綠,戶戶樓宇揚新歡。朝飛暮換,碧瓦青磚;琉璃屋脊,煙波畫卷。屋宇相望,宅通永巷。呼兒喚女嬉戲,雞鳴犬吠相聞。村頭樹木蔥蘢,村外阡陌縱橫。花草繁茂,莖葉連綿。春華秋實,田園風光。新建成的“碧水佳波”游泳館,綠漫波光,溫泉水暖;剛落成的“文化活動”中心,清音繞梁,好戲正酣。近觀新建舞台:鋼筋石柱,框架結構,飛簷鬥拱,千秋豪健,巍巍壯觀,雄踞耿邑;琉璃屋脊,筒瓦包溝,雕梁畫棟,百代輝煌,亭亭玉立,姿傾群芳。遠眺文化廣場:寬闊平坦,宜操宜練。綠草茵茵,名花豔豔,景色如畫,環境幽雅。窯頭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當華燈初放,霓虹閃爍之時,歌歡舞曼,行拳擊劍,如癡如醉,怡性陶然!

現在的窯頭村,安居而樂業,村興而民康。政壇有棟梁,商界出精英,泥巴玩出了百萬富翁。清華驕子周永傑,效力“華為集團”,北大才女周曉菲筆耕“光明報社”。十年寒窗,莘莘學子,高榜屢中;丙申歲次,丁酉雞年,周仕達、周宇柯分別以山西省文科狀元和630分的高分,金榜題名北京大學。窯頭兒女多奇志,厚積薄發,豪氣乾雲。誰能想到,近500名各大高校的大學生、48名碩士生、13名博士生、8名留學生都是出自這煙火燎繞的窯頭村。進入新時代,窯頭村政通人和,經濟繁榮。“鄉村振興”,方興未艾。百業正舉,上下同心:揚鞭奮蹄,“灰陶琉璃文化村”指日可待;開拓創新,“宜居美麗新窯頭”爐火正紅!

面對著窯頭村這片 “抓一把泥土都能攥出文明汁液”來的黃土地,窯頭村人還有什麽理由不感到自豪;還有什麽理由沒有自信;還有什麽理由不堅守住這個聽得見鄉音、聞得出鄉味、記得住鄉愁、飽含著煙火味道的樸實村名呢!

“落其實者思其樹,飲其流者懷其源。”窯頭村的煙火味道如此富饒豐盈。這舊日舊事中撿拾、陶洗出來的故事,不僅有著滄桑的面容,更有著清晰的年輪。這煙火味道淌過日月星辰,流過春夏秋冬;這煙火味道已變成了窯頭人生活的佐料,須臾不可分離;這煙火讓窯頭村人浴火重生,過上了富裕幸福的小康生活。這煙火味道已和進了泥土裡,燒進了灰陶琉璃器皿裡,成為了窯頭人心心相印的矚望,成為窯頭人的路標、印記和徽號。窯頭人在這上千年的煙火熏陶中,也已積澱形成了一種灰陶琉璃文化。這種文化已融入了窯頭村人的血液;嵌進了窯頭村人的集體記憶;凝鑄成了窯頭人特有的“勤勞勇敢、自強不息、樸實厚誠、勇於任事”的精神基因和文化氣質,任時光流逝,仍世代傳承。

進入新時代,雖然窯頭村的爺爺、父親們大都抽上了過濾嘴的香煙;窯頭村的母親們大都用上了電磁爐、天燃氣爐灶新炊具,用上了“地熱溫泉”取暖;窯頭村的灰陶琉璃窯也用上了煤氣、天燃氣。再也不用煙熏火燎,燒柴燒煤了。但從煙火村莊出發走過來的窯頭村人,還是依然如故,忘不了那升騰在腦海裡的縷縷煙火,甚或還活在“人間煙火”的矛盾糾結裡,念茲在茲。因為這煙火流過春秋,淌過冬夏,早已長進了窯頭人的肌膚、注入了窯頭人的骨髓,融進了窯頭人的血液。窯頭人有責任守望、保存好這張路標、印記和徽號,將它交給我們的下一代,交給我們的未來,讓它開枝散葉,瓜瓞綿延……

行文至此,感慨頓生:世人皆歎盆罐粗,我言瓦缶勝金玉。人間煙火誰不食,一縷煙火一鄉愁!

原載11月12日《山西農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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