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皆是美好。
紅樓裡,曾經有這麽一個粗莽男子,眷戀過一個雪膚花貌仙氣出塵的女子。
他叫薛蟠,表字文龍,一個軒昂的名字。她叫黛玉,別名顰兒。因是親眷的親眷,雖男女有別,然在偌大的賈府,終能得見。
之前,他是聽說過她的。
母親常來姨媽(王夫人)處走動,兩姊妹敘家常,必然要提起賈母的外孫女黛玉。姨媽說起未出嫁前的黛玉母親“那是何等的尊貴和氣派,那才是一個千金小姐的體統”,其母是如此,那女兒呢?
薛蟠的心裡,說不好奇是假的。
第一次相見,是在25回,彼時寶玉和鳳姐中了魘術,他慌忙料理。“又恐母親被人擠倒,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酥倒的那一刻,魂已然丟了。他真的呆了,這是實實在在的一見鍾情。
窮其半生,為的就是尋找這樣的女子。
和黛玉比,香菱只是單薄的替身。
按周瑞家的話說,香菱有幾分東府蓉大奶奶的品格。而可卿,字兼美。既有寶釵的嫵媚,又有黛玉的風流。
他是因為喜歡黛玉這樣的女子,所以才執意買下香菱。
一開始,便是錯了,錯了。
從此,他搬在梨香院的一角,默默關注黛玉的一舉一動。
他最愛聽的,便是妹妹的話語裡,十有八九,會捎帶黛玉。
於是,知道她一向體弱多病。寶釵曾多次送黛玉藥,那些藥都極其昂貴。可誰敢說,那些藥不是經薛蟠的手出去著人配的?寶釵乃大家閨秀,出入街坊極不妥當,除了委託可信任的哥哥薛蟠還能是誰?且他門路廣,識人也多。與他去配,最是可靠。
知道黛玉認真地吃著燕窩,他滿足。
眼見寶玉和黛玉遲遲不婚配,他覺得高興,興許自己也是有希望的呢。
可是試探之下,又不免吃醋。
第33回寶玉挨打,薛姨媽和寶釵俱疑心是他告狀。論理,他該去惱真正告狀的小人,可他獨獨惱上了寶玉本尊。
他為愛吃醋,口不擇言,再也抑製不了心裡的憋屈:“難道寶玉是天王?今兒越發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
人人都愛寶玉,人人都護寶玉。既然寶玉心念著黛玉,為何要和府裡的丫鬟拉扯不清,還要去外頭招惹?“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麽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
他吃醋,也在替黛玉吃醋。
這樣一個通體風流的絕色,你竟然不懂珍惜?
他是直白的人,喜怒都在臉上,最深沉的心思,瞞不過母親和妹妹。紅樓第57回,寶釵對黛玉開玩笑:“我哥哥薛蟠看上了你,立等娶你呢。”
這絕非玩笑。寶釵是個妥當人,不是情真意切,不會告知黛玉。
被柳湘蓮打了一次,他也自覺慚愧,告母出去經商,半年後回來,帶來許多禮物。大觀園裡的親戚都有。但唯獨有一個箱子是上著鎖一路精心照看的。
上著鎖的箱子,是留給妹妹的東西。何物要上鎖?且他還笑著親自“開鎖、去板、解繩”,那般鄭重。
呵呵,那是從“虎丘帶來的玩具小人、酒令、沙子燈、一出一出的泥人兒的戲,用青紗罩的匣子裝著;”這些都是虎丘的特產。
說是給妹妹的,但知道妹妹得了必定送人,首當其中的,就是黛玉。果然,寶釵送出的東西,“只有黛玉的比別人不同”。
虎丘在蘇州,那是黛玉的老家啊。
看到這些兒時戲物,黛玉一定高興。
他亦料到她會高興,所以精細地預備著了。
寶釵發現,送去的泥人小像裡,有一個像足了自家哥哥。“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小像,與薛蟠毫無相差。”
這是他表達愛情一次最大膽的舉動。空前,以後也不再有。
寶釵笑了笑,歎了歎,多麽癡情的哥哥。知薛蟠者,莫如寶釵。小像落在了黛玉的眼裡,就如同看到他本人一般。
他途徑半個中國,卻在蘇州單買了泥人,想必是特意繞道而去的。
效果是不錯的,見物生情,黛玉果然很感慨。
她也從來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沒有像上次扔了寶玉送的鶺鴒香念珠,說什麽“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
這一次,她收下了。而且,罕見地對著寶釵叫了一聲“薛大哥”,並告訴寶釵,說待會去寶玉那兒,“既然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寶玉)些南邊的古跡兒,我去聽聽,隻當回了家鄉一趟的。”
這一聲“薛大哥”,顯得愈發珍重。
薛蟠的心,她懂。心領了,謝過了。
接下來,暗戀無望。即便經歷三生,黛玉也不會愛上薛蟠。
這是宿命。
他死心了。
終於,輾轉娶了一個外表脫俗然內心彪悍的女子。
在這場暗戀中,他迷了眼,失了魂魄,黯然吞下婚姻的苦果。
作者:聞琴;筆名:撥弦的人。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