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真丨美生物公司發現“100％阻斷新冠病毒”抗體，真的靠譜嗎

較真要點：

查證者：勿怪幸 | 醫學博士

近幾天，有媒體報導美國加州聖地亞哥市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生物公司，宣稱開發出了一種新型的抗體，可以“100%阻隔病毒感染人體細胞”“4天內將病毒從人體系統中清除”，療效驚人。有些自媒體將之稱為重大突破，甚至稱為是治療新冠病毒的最大希望。

面對新冠這樣橫行無忌的病毒，現代醫學卻有些束手無策，目前還沒有有效的預防治療措施，更沒有有效的藥物。而疫苗的開發，最快也要到明年了，全球各大生物公司都在日以繼夜地展開競賽，看誰能首先開發出疫苗來。

所以這個時候，加州這家生物公司帶來的“好消息”立刻引發大家的關注——“不需要疫苗了，抗體就能派上用場”，能“100%阻斷病毒感染人體細胞”，預期“幾個月之內就可能用於臨床”。這一消息，也讓該公司的股票應聲大漲。

但是可怕的新冠病毒真的要被遏製住了嗎？這個抗體發現真的有那麽神奇，那麽值得期待嗎？

先說結論——

很可惜，又是一個誇大其辭的發現。說好聽一點，是該公司獲得了可喜的實驗室結果，迫不及待與人們分享。說難聽一點，涉嫌故意炒作。

一、抗體阻斷病毒，背後是什麽原理？

我們知道，病毒進入人體之後，會形成抗原抗體反應，人體的免疫細胞產生抗體，而抗體起到中和病毒的作用，從而阻止病毒進入人體細胞繁殖，或者抑製病毒的致病力。疫苗就是這樣一個思路。疫苗注射進入人體血液循環後，免疫細胞識別而產生抗體。而且免疫細胞有記憶能力，可以長期保存對於病毒的記憶，所以疫苗往往可以保持很多年的免疫效力，甚至終身免疫。因此可以說，疫苗是對付流行病的終極武器，常常可以一勞永逸。

但因為開發疫苗需要多年的時間，在這樣急性全球大流行面前，幾年時間實在是太長了。公眾都期待有更快更便捷的治療方法。

既然疫苗的作用就是在人體產生抗體來中和病毒，那有沒有可能直接合成或者分離出病毒的抗體，用這個抗體來治療病毒呢？

關注新聞的讀者可能都注意到了，有些醫院實驗性地抽取康復患者的血漿，分離提取抗體後用於治療感染的患者。這種治療方式就是這個思路，用康復者體內已經合成的抗體，來中和患者的病毒。但提取康復者的血漿不可能大規模進行，而且血漿成分複雜，可能的副作用很多，所以在實驗室合成抗體就更加現實也更加可控。

這家美國生物公司宣稱有神奇效果的新冠病毒抗體，就是基於這個思路發現的。他們的方法是這樣的：利用自己擁有的抗體庫，在實驗室進行大量的篩選。也就是拿幾萬甚至幾十萬種抗體蛋白來跟病毒做試驗，看哪一種恰好能跟病毒結合，尤其是病毒侵入人體至關重要的表面的棘突蛋白。篩查結果發現，有幾十種抗體能與病毒表面的抗原蛋白結合，特別是其中一個被稱為STI-1499的抗體。據該公司的公告，該抗體在實驗室細胞實驗中能100%阻斷新冠病毒侵入健康人體細胞。該抗體阻礙了病毒表面的棘突蛋白與人體細胞的ACE2受體的結合，從而阻止病毒通過ACE2而進入人體細胞。該公司聲稱，該抗體在實驗室顯示了極高的阻礙病毒的效果，正考慮向FDA申請緊急批準臨床使用。

對於美國FDA批準藥物流程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這樣的說法實在是太誇大了。

二、美國生物公司宣稱發現“100%阻斷新冠病毒”的抗體，目前只是基於實驗室細胞實驗作出的結論，該結論過於草率

首先，篩選抗體來抑製病毒既不是新思路也不是什麽新方法。而且篩選抗體與開發抗體比起來技術難度很低。一個抗體蛋白在實驗室培養皿中與病毒結合，抑製病毒與人體體外細胞的表面蛋白互動，充其量只能說有希望能在人體抑製病毒。因為實驗室體外培養的人體細胞，跟真正的人體內環境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用體外細胞實驗的結論，迫不及待地宣稱該抗體可以用於人體的臨床治療，就相當於將癌細胞在實驗室用消毒劑殺死了，接著宣稱該消毒劑可以治愈癌症一樣，往好的說是輕率，往壞了說就是吹牛。

抗體雖然能與體外培養的人體細胞的表面抗原結合，但要用於臨床治療的話，抗體需要被注射進入人體的血液循環，產生效果還要幾重考驗——第一是要不被人體的免疫細胞消滅，第二是要保持足夠的濃度和有效時間，第三要保持應有的活性。人體的內環境跟實驗中培養皿中單純的環境相比，要複雜多得多，這每一步都是難關。實驗室的初步數據只是萬裡長征的第一步，前頭有沒有曙光都還看不到。

第二，細胞實驗做完了，哪怕再完美，也是要做動物實驗來證實效果的。因為可以理解的原因，通常是不會直接在人體做實驗。必須在小型、大型動物體內做實驗證實了該抗體有效且無害，才可能獲得批準進行人體試驗（極少情況下可能跳過動物實驗）。這一步要成功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

動物實驗成功了，就可以申請人體臨床試驗。臨床試驗通常要做3步，耗時幾年到十幾年。完成了嚴苛的臨床試驗，證實了藥物有效而且毒副作用可以接受，才有可能報請FDA批準用於臨床。

從實驗室細胞試驗到人體試驗完成，通過的幾率極低。而目前該抗體沒有在學術雜誌發表讓同行評審的文章（據稱已經投稿，但還沒有發表），所以看不到具體的數據，也不知道有沒有進行動物實驗（考慮到時間的短促，而且該公司的新聞稿明確地寫著“in vitro studies”，也就是離體實驗，所以完成了動物實驗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該公司在只是初步細胞的結合試驗的基礎上，就宣稱向FDA申請緊急臨床使用，牛皮吹得有點太大。

沒有可靠的動物實驗，沒有臨床的人體試驗，FDA是不可能接受這個“緊急申請”的。

第三，了解美國藥物審批流程的讀者都知道，每年實驗室成功的藥物成千上萬，最後過關斬將能通過臨床三期試驗，並且最終能獲得批準用於臨床治療的是鳳毛麟角，何況是這種新型的病毒，我們對於該病毒的了解遠遠不夠。目前，同時在開發抑製新冠病毒抗體的公司就有好多家，有幾個還已經有了動物實驗的結果。5月初Scripps研究所和哈佛大學的研究團隊發表了一項研究，也是進行大量抗體篩選，篩選出了1000多種新冠病毒特異性抗體，其中的一些顯示了很好的病毒中和作用，並且在倉鼠的動物實驗中也展示出了抑製病毒感染的效果。要說起來，這個抗體比起STI-1499走的更遠一些了。

第四，即便是該抗體極端順利的完成了動物實驗，完成了三期臨床人體試驗，而且試驗結果非常的好，顯示了良好的抗病毒效果，還沒有讓人擔心的炎症風暴出現，最終獲得了FDA緊急批準用於臨床，是否就真的替代疫苗了呢？答案是否定的。

疫苗因為量產相對容易，量產後價格便宜，容易普及，接種產生的免疫記憶時間長，免疫效力持續可以很久，甚至有望終身免疫。但抗體是一過性的，注射進入人體，抗體很快會被人體免疫系統消滅，最長也只能保持免疫能力幾周到幾個月。所以需要反覆注射，才能保持有效的免疫力。而且抗體針對性強，只針對病毒與人體細胞結合的某一個特定的表面抗原，阻止病毒進入細胞內，很難阻止病毒通過其他的表面蛋白進入細胞內。簡單的說，就是堵住了一個城門，病毒還可能從其他的城牆洞鑽進城去，所以往往需要幾種抗體一起注射，這也是為什麽該公司宣稱也同時在開發包括STI-1499在內的多種抗體的“雞尾酒”抗體療法。

分析了這麽多，總結起來是，這個抗體在實驗室的結果沒有看到具體數據，但若如該公司宣稱的那樣有強大的抗病毒效果，那就很值得關注。希望他們能在此後進一步的動物實驗和人體臨床試驗取得成功，為抗擊新冠病毒提供一個有效的預防手段。但在現階段就宣稱“可以100％有效”“不需要疫苗了”“重大突破”“向FDA申請緊急批準使用於臨床”等，就太誇大其辭了，甚至有故意炒作的嫌疑。

本文編輯：dor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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