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從資本寵兒到監管對象,校園作業APP能否走出生死困局?

題圖來源:unsplash

直到廣東省教育廳的政策表態,劉暢才和他的團隊心頭的壓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劉暢是主營作業類 APP“一起教育科技”創始人兼 CEO。2011年,他在一款語音識別的引擎的基礎上上開發出了一款作業類 APP。

成立伊始,一起教育科技就立足解決公立學校的教學痛點。經過近八年時間的開疆拓土,截至2019年3月,他們的產品進入了14萬所學校,擁有5170萬學生和2500萬家長用戶,遍布中國31個省,365座城市。

今年年初,教育部突然下達的一紙文件,差一點鎖死了所有作業類 APP 的生存之路,其中包括一起作業。直到4個月之後,3月30日,廣東省教育廳公示了《廣東省面向中小學生校園學習類 APP 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在原則和細則上規範作業 APP。

這份《辦法》指出,省教育廳牽頭會同省有關部門,共同建立面向我省中小學生校園學習類 APP 管理長效機制,從源頭上將校園學習類 APP 納入管理,構建安全濾網。自9月1日起,列入白名單的,可提供給中小學生使用;列入黑名單的,各市、縣、學校不得推薦使用,違反規定的予以嚴肅處理。

此輪審查重點關注的內容包括了四個方面:校園學習類 APP 主辦者及其產品要堅持社會主義辦學方向、貫徹立德樹人根本要求、保障用戶信息數據安全、確保運營資質合法有效。

同時,《辦法》對申報、審查、信息公開等均作了清晰明確的規定。考慮到學習類 APP 的跨地域性,省教育廳組織力量統一審查,不再需要各地市、縣區和學校逐級審查,大大減輕了市、縣和學校負擔。

這是對於今年初國家教育部發文的回應,也是首個地方省份明確對進校 APP 表態。他們試圖通過建立一套機制,把作業 APP 納入管理的範疇,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於它的正視和接納。

政策向左,資本向右

而在此之前,作業類 APP 經歷了一場“生死存亡”般的考驗。

今年年初,教育部在年初對作業類 APP 展開管控,要求各地配合進行全面排查。鈦媒體查詢教育部辦公廳印發《關於嚴禁有害 APP 進入中小學校園的通知》發現,文件對於教育類 APP 進校的情況提出了四點需求:一、立即開展全面排查。二、嚴格審查進入校園的學習類APP。三、加強學習類 APP 日常監管。四、探索學習類 APP 管理使用的長效機制。

這份通知強調,“凡發現包含色情暴力、網絡遊戲、商業廣告及違背教育教學規律等內容的 APP 要立即停止使用,要將涉嫌違法違規的 APP、微信公眾號報告當地網絡信息管理和警察部門查處”,此外,“要採用多種方式提醒家長慎重安裝使用面向中小學生的 APP。”

這代表著學習類 APP 進校園“備案審查制度”開始執行。也就是說,以往在各種渠道“自顯神通”進校作業 APP 類開始有了一道嚴格的門檻,也意味著他們從裡到外都的所有商業行為都必須赤裸裸地展示在主管部門的監控之中。

鈦媒體發現,事實上,在去年教育部門整頓作業類 APP 的決心早有征兆,甚至更為嚴格。去年8月,教育部發布《綜合防控兒童青少年近視實施方案》,規定原則上采取紙質作業,並且,“教學和布置作業不依賴電子產品,使用電子產品開展教學不超過教學總時長的30%”。

該實施方案出爐之後,福建省和浙江省各地政府率先響應。其中,福建省教育廳等八部門要求,“教學和布置作業不依賴教輔APP等教育信息化產品,嚴格控制通過教輔 APP 等教育信息化軟體布置作業,使用電子產品開展教學時長原則上不超過教學總時長的30%。”

從各省市推出的相關政策發現,這樣以“防控近視”為名的舉措相當於給大部分作業類 APP 從業者“判了死緩”,直接引發了行業洗牌。

但與政策的不歡迎甚至是打壓相反的是,在線教育創業興起之時,以作業和題庫起家的 APP,一度在市場資本市場風光無兩。

據尼爾森調查公司曾經發布的一項《中國教育類 APP 行業發展及用戶行業研究報告》報告顯示,中國的教育 APP 總數已超過7萬個,約佔 APP 市場份額的10%,僅次於遊戲類排在第二位。在K12教育 APP 中,最受歡迎分別為題庫類 APP,作業答疑類、網校視頻類以及家長社區類 APP。

資本的助推、教育需求高漲推動在線教育的快速發展。據 QuestMobile,在2018年上半年,中國教育行業投融資事件同比增長58.8%,投融資金額同比增長223.4%。

資本助推,2018年上半年教育行業大幅增長(來源:《QuestMobile K12行業深度洞察報告》)

知名投資機構不斷大額加碼。以頭部公司為例,在去年3月,一起作業去年完成了2.5億美元 E 輪融資,由新加坡淡馬錫控股領投,中信產業基金、順為資本等新老股東參與跟投。鈦媒體了解到,今日頭條也參與了本輪融資,並參與了較大份額。同年4月,作業盒子也正是對外宣布,完成了 C 輪1億美元的融資,由雲鋒基金領投,好未來等機構跟投。

與此同時,老師和學生也在“用手指投票”。

雖說在教育信息化1.0的時代,公立學校的採購範圍基本局限於網絡設施和硬體設備,APP 不屬於教育經費開支的應有之義,但是,作業類 APP 提高了教師的工作效率,縮短了教師的工作時間,幫助處理了與家長的溝通難題,是為數不多成功打入公立校的互聯網產品。

上文提到的產品覆蓋用戶和學校範圍就是證明。若以教育部最新公布(2018年10月18日)的數據顯示,2017年,全國共有義務教育階段學校21.9萬所,在校生1.45億人。

這意味著全國近數半學校以及約30%左右的中小學生,已經注冊或者正在使用作業類 APP。

同時,在用戶端作業輔導APP數據成為互聯網行業中一極。據今年4月 QuestMoblie 發布的報告顯示,在2018年,教育培訓APP行業的活躍用戶規模已經超過了5億。其中,K12的頭部APP均集中在作業輔導類。

缺乏造血,危機始發

即便是市場規模和用戶量上作業類APP都形勢喜人,但成為“風口”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卻沒有找到可規模化的商業模式。缺乏造血能力,這也就意味著這個行業極度依賴資本的輸血。

實際上,以題庫類或工具類的為核心功能的學習 APP,財務特徵和發展模式與互聯網公司非常類似。通過不斷地融資,以“免費”的手段來維持獲客和維持運營,獲取盡量大的用戶量,再佔領較高的市場份額,進入行業的第一梯隊。

學校是觸達 K12 學生最有效的途徑之一,有機會獲取豐富的場景數據流量。在沒有探索出一條合適的盈利模式之前,提升用戶黏性是當前可行的事情。一方面,留住了用戶,讓後續的商業模式探索有了基石。

另一方面,這也是對投資人的一種交代。極度依賴資本輸血,也意味著受要到他們的強製約和掌控。

另一位作業類 APP 創始人告訴鈦媒體,大多數投資人,比起關注學習效果本身,他們更關心的和其他互聯網行業類似用戶規模、增長和留存的數據,以及基於留存來看規模化,以此來判斷“商業模式是否開始跑通”。

在各方助推之下,作業類 APP “下半場”精細化運營之戰已經拉開序幕,進入到拉新、留存、時長等指標的整體PK。

用戶活躍度是APP最核心的資源,也是最寶貴的資源。因此,除了提升產品體驗,豐富教學內容,“師生互動+學員/家長社交”等形式成為了促進行業增長的關鍵。

一開始劉暢並不知道怎麽賺錢,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有意義”。劉暢告訴鈦媒體,“前四年不是說虧損,是不知道怎麽掙錢,因為我們沒有找到合適的商業模式。所以前四年我們基本上每個月收入都為零”。

一起作業的產品設計的初衷是先從服務老師開始。所以這決定一開始就他們必須選擇雙輪驅動:一是服務最基層的用戶使用;第二,推廣不能再像傳統的 TO B 公司以招投標的方式為主,而是以真正免費的進入學校,讓老師、學生、家長用起來沒壓力。

如同劉暢和它的一起作業一樣,幾乎所有以學習 APP 進入公立校的產品,均以免費的形式進入公立校。

在還沒有走出一條可行的商業化手段之下,作業類 APP 的行業競爭環境卻不斷惡化,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一些色情暴力、網絡遊戲、商業廣告等模式開始出現在這些 APP 上。互聯網“流量為王”的思維毫不掩飾地複製在了未成年人佔多數的產品之中。

去年10月,央視新聞曝光了中小學生學習類 APP 中出現的涉黃內容亂象,並且還成為了網絡遊戲的藏身之所,這其中有不少是通過學校推薦,讓學生和家長使用的產品。

去年10月,央視新聞再度曝光了進校作業APP亂象

這些 APP 利用網絡社交、虛擬貨幣,鼓勵學生之間進行遊戲分值、電子寵物的比較和排名,是刺激學生們的活躍程度,甚至是以標題黨和性暗示等內容運營未成年的中小學生群體。

據一些學習類 APP 運營者透露,實時的數據顯示,在 APP 上,一般所謂有點“汙”的早戀、反抗學習、心理測試等閱讀內容,比與學習強相關的諸如考試、作業、老師和校園話題的閱讀量要高出很多。

APP中藏匿遊戲、誘導收費等問題也逐漸被揭露出來。《南方都市報》調查了市面上多款熱門學習 APP 亂象,曾一度月活排名頭部的互動作業,“互動作業”APP 內置遊戲中心,86款遊戲類型多樣,即點即玩。用戶還可購買各種遊戲禮包,在社區的各個遊戲圈互動交流。

而在“互動作業” APP 的官方微信公號“作業小互”中,有大量不雅、性暗示的內容,含有“網戀”、“汙”、“早戀”等文章被多次推送,數篇低俗標題黨文章閱讀量上萬,精選評論區出現“看黃片”、“做愛”字眼。

在面向未成年的人學習類產品,出現如此內容的確讓人意想不到且觸目驚心,監管也開始介入監測審核。今年1月7日,中國掃黃打非網發布的《2018年“掃黃打非”工作述評》稱,通過對“互動作業”“小猿搜題”“納米盒”等20余個學習類 APP 的監測審核,責令“互動作業” APP 停止運營並給予罰款5萬元,責令“納米盒”APP關閉問題板塊並給予罰款8萬元。

根據央視新聞頻道的報導,2018年10月20日至2019年1月16日之間,僅在蘋果應用商店中就有超過15000個教育類 APP 被進行了下架操作。

烏雲背後有銀邊

監管像是一道達摩利克斯之劍,懸在了所有與進校學習類 APP 相關的人頭頂。

“劉暢們”似乎對此頗為樂觀。“國家這麽嚴格的政策,社會輿論這麽糟,但是10個老師9個今天還在用,你覺得老師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對鈦媒體說。

有行業人士告訴鈦媒體,過去十年,在教育信息化的助力下,國家建立了以“三通兩平台”,即寬頻網絡校校通、優質資源班班通、網絡學習空間人人通,建設教育資源公共服務平台、教育管理公共服務平台,為核心的教育信息化之路。

信息高速公路建設好了,但上面的“車輛”卻是缺失的,沒有內容以及場景化應用,使得很多基礎設施也處於“休眠”的狀態。這裡面是一個巨大的,且尚未被滿足和開發的產業。

在加入一起作業之前,劉暢曾經在新東方集團助理副總裁兼沈陽新東方校長。雖然從事線下課外培訓機構多年,但是此前的經歷讓他深刻地意識到,教育最大應用場景應該是學校的 K12 教育。

在國家大力建設教育信息化 1.0 時候,正當劉暢創業之時。他對鈦媒體形容,這就是一種“拿著錘子找釘子”的過程——先有了語音技術,再去找到合適的應用場景。

在線教育是的優質的教育資源達到了最大化的利用,有效地緩解了教育市場資源不均衡的問題,用戶對於在線教育的認知度和接受度不斷提升。

而在中國的公立學校中,普遍來看,英語老師的口語發音不佳,更糟糕的是,大部分中國家長的口語更差。傳統練習口語的方式,例如課本適配的光碟與磁帶的單向互動,無論從軟硬體兩方面來說,都不適應於現在科技發展的步調。

“我認為它挺有幫助的,就會繼續使用。”深圳市明德實驗中學物理教師張濤川在接受鈦媒體採訪時表示。

圖片來源:unsplash

這位年輕的教師現在負責初二年級6個班,大概180名學生。他告訴鈦媒體,日常感受到工作壓力非常大,到現在每天批改作業都需要晚上加班,每次都要弄到晚上八九點。

在每周測驗的小環節中,如果按以前的模式布置小測驗,至少要兩三天才能出分,而有利用一起作業的 APP 之後,通過“傻瓜式”的操作,當天就可以知道結果。

及時反饋對與錯是在線教育平台提供給師生的主要利益點,更重要的是,這也使得學情變化的信息掌握更透明。張老師說,有些學生考完試之後,成績不佳也意識不到問題,“跟沒事人一樣”。

但是現在學生訂正錯題的過程也是可以被追蹤和監督。“這樣他就沒辦法蒙混過關了,在對待錯題的方式上,學生態度會變得更加扎實和認真。”

這其中最核心的是教育開始從經驗教學往實證教學的一個轉變。每次考完試之後,可以很直觀地了解到學生正確率與錯誤率最高的題目出現在何處,而不是通過以往的一種經驗,“感覺到孩子哪裡掌握得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在這位年輕的教師看來,一起作業這一類的 APP 大地降低了他與家長的溝通成本和壓力。“每次考完以後,我們要不要把成績放到家長群裡,這是一個難以化解的問題。如果要我們一個個私信家長,時間和精力又做不過來。”這位教師對鈦媒體說。

利用作業平台,成績直接記錄在平台上,每次考完試之後,他就在家長群裡發布通知讓家長得知成績已出,自己去平台查閱即可。這也避免了出現公布學生成績排名和家長們互相比較的尷尬。

另一位來自南京市慧園街小學副校長王格在接受鈦媒體採訪時說,“像我這樣的工作量,每次考完試去盯每一位學生也不大現實。”作業類平台滿足了學生期望快速完成作業並且知曉作業對錯的心理。

使用作業類 APP 之後,學生的英語口語能力是得到提升的。在數學課程上,如果一直堅持錯題訂正的話,學生的計算能力也能得到提高。

“一些口頭作業,不大好檢查的,作業類APP就是一個有益的補充。”王校長同樣是這所小學的語文教師。

她認為,線上作業的形式,可以補充線下作業的不足,它能很好地讓教師掌握到學生的口語情況,包括朗讀作業和背誦作業的完成,實現聽、說、讀方面的高效練習。

“我們平常在學校去檢查孩子背書,這一個一個背下來,我從早聽到晚了。我什麽事兒也別做了。”王老師告訴鈦媒體,假如有的學生沒有按時提交口頭作業,第二天她到學校來,就會重點關注,要求他當面背誦,這樣又減輕了工作量。

但實際上,在學習類 APP 進校園,涉及到信息技術與學科教育融合的議題,教育圈有兩種聲音:一方面,大家都已經意識到,時代在變,技術在更新,未來不可能還是用最傳統的方式教學,如何把信息技術與學科教學相融合,是一個大方向;也有一些教育者認為,學習不能過分追求形式,不能完全用新的方式,取代師生之間的交流。

作業類 APP 能不能存活下去?

王校長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其實還是基於老師認可、孩子喜歡,家長也覺得很好配合,不然的話,都存活不下去。”

也或許正如在教學一線的張老師認為的那樣,不能一棒子就打死,但必須去篩選出真正好的、有用的產品。政策不能忽視或直接抹殺師生的需求,而應像當下正在為線下教輔機構建立白名單一樣,采取透明清晰的措施規範線上產品。

劉暢和他的同行們,目前也著手積極與各省級教育行政部門進行備案,內部建立足夠嚴格內容審核機制,對外接受主管部門調研開放數據接口,同時,探索出更多在公立學校之外的新商業模式。(本文首發鈦媒體,採訪、撰文/李程程)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