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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雋:美國長時間寬鬆宏觀政策的副作用已經顯現

  意見領袖丨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CWM50)

  本文作者:朱雋(人民銀行國際司司長)

  內容提要

  為應對新冠疫情對宏觀經濟的影響,美國實施大力度的財政刺激政策。

  4月24日,CF40成員、中國人民銀行國際司司長朱雋在2021·金融四十人年會暨專題研討會“新發展階段:開局和展望”午餐交流會上指出,美國此舉實際是對高壓經濟學的踐行,這會否必然導致通脹“不太好說”,但一些美國經濟決策者認為,即使有通脹,似乎也比經濟長期停滯或者不能從走出谷底更好。

  另一方面,朱雋表示,美國長時間貨幣寬鬆與財政大力度刺激的副作用已經顯現,包括金融風險隱患滋生與房價上漲等。大力度財政政策也為貨幣政策退出創造空間。“美聯儲對外表態有了微妙的變化,已經開始考慮貨幣政策的退出。”

  與此同時,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各國加大財政刺激力度後,國債供給增加,商業銀行購買大量各國國債,主權債敞口上升。

  金融穩定委員會(FSB)、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BCBS)開始討論,商業銀行持有主權債敞口不斷增加,會不會引起類似歐債危機的情況。主權風險增大,導致銀行風險增大,從而遏製銀行資產負債表,影響金融穩定。

  從中國的角度來看,疫情以來,在美聯儲頒布的10大政策工具中,7個獲得美國財政部提供的股本金或信貸擔保。

  朱雋認為,央行救助需要財政資金保障和風險分擔。美聯儲與美國財政部的配合對於我國非常有借鑒意義。

  她還指出,短期內,美國經濟走強利好中國出口,但未來美國可能加強對華打壓,貿易摩擦、全球失衡、人民幣匯率等方面壓力可能加大。要通過人民幣國際化、金融市場雙向開放以及完善金融風險防控體系,應對可能日益複雜險峻的國際環境。

  以下為實錄

  ”

  美國財政刺激政策和中國應對

  宏觀經濟政策在疫情應對中

  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疫情暴發後,各經濟體都采取了大力度的宏觀刺激政策,包括財政和貨幣政策。

  疫情後,IMF推出Policy Tracker(政策追蹤器)數據系統,將各國對外宣傳的財政和貨幣政策的救助措施進行歸總與計算,便於在全球範圍內比較各國刺激力度。Policy Tracker中數據未必準確,比如IMF對我國財政和貨幣政策刺激力度的估算較低。

  從Policy Tracker的數據看,發達經濟體刺激力度總體高於發展中經濟體。G20國家中,財政刺激力度排在前8位的都是發達國家,後12位為新興市場。

  從貨幣政策看,與一年半以前相比,各國政策利率都有明顯下降,但發達經濟體貨幣寬鬆力度大於新興市場。圖2中,阿根廷遠遠已經超出圖表外,但是阿根廷的政策利率也從危機前的53.7%降至32.0%。

  圖1 G-20應對疫情的財政措施站GDP的比重

資料來源:IMF 資料來源:IMF 

  圖2 G-20中央銀行資產負債表與政策利率

資料來源:IMF 資料來源:IMF 

  美國的財政政策力度很大。

  去年川普政府時期大約3.6兆美元左右,今年拜登政府上台後,預計會頒布四項計劃。3月已經頒布的救助計劃規模為1.9兆美元,正在討論的就業和稅收計劃預計2.2-2.3兆美元,即將頒布的家庭計劃市場預期超過1兆美元,共計7-8兆美元的財政刺激。其中,就業計劃和稅收計劃可能打折,拜登政府提案的投資額是2.3兆美元,而美國參議院共和黨提出的對衝方案只有6000-8000億美元。儘管如此,美國總體財政刺激規模依然非常大。

  在稅收方面,除了增稅之外,美國近期正在推動全球最低企業所得稅率,受到各界熱烈討論。

  全球最低稅率是在G20數字稅的背景下提出的,主要有兩個支柱,一是“稅收聯結度”,二是全球最低企業所得稅稅率。

  現行稅收規則下的“稅收聯結度”,是指以企業是否在一國境內設有實體作為征稅依據。近10年來,互聯網平台公司和數字經濟迅速發展,一些歐盟國家認為應該對數字經濟活動征稅,並提出相關主張。

  2019年,G20委託OECD研究數字稅,OECD提出了數字稅“雙支柱方案”。支柱一,拓展“稅收聯結度”規則,明確在數字經濟大背景下,企業所得稅的徵收範圍、稅收計算與分配。支柱二,是全球最低企業所得稅稅率,是OECD一直在堅持的反對“避稅天堂”的拓展。

  目前,主張改革的主要分歧在於歐盟和美國。

  歐盟以英國方案為基礎,採用用戶參與方案,涵蓋社交媒體、搜索引擎、在線交易平台,東道國可就此對大型科技公司征稅。一家公司雖然不是英國公司,但只要在英國進行上述活動,英國政府有權收稅。

  而大型科技公司主要是美國企業。在5-6年前,前10大互聯網公司美國佔7、8家,而現在前20大中,大約有5家是中國企業,剩下15家是美國企業。美國認為自己被針對,因此針鋒相對地提出了行銷型無形資產的方案。

  美方認為,儘管有些傳統跨國公司沒有進行數字經濟活動,但是品牌也利用互聯網進行銷售,這種無形資產也應當被納入征稅範疇內。比如香奈爾、迪奧等法國品牌,美國用戶或者消費者也可以通過網購獲得產品,而這些網購活動又無形中為香奈兒、迪奧增加了用戶信息,從而推出針對美國市場的產品。因此,美國認為商標等行銷型無形資產也應該被征稅,大幅度拓展了稅收聯結度的概念。

  另外,印度主張顯著經濟存在,類似於英國。儘管對方沒有在印度設有機構,但是有大量客戶參與,實際上有顯著經濟存在。歐盟和印度的兩個方案都是針對大型科技公司的,美國為了把水攪混,尤其是川普上任期間,把這個概念從大型科技公司拓展到所有的傳統跨國公司。現在所謂的全球最低企業所得稅稅率,實際上是針對跨國公司的。

  拜登上台以後,美國政府轉變理念,走多邊主義談判,但是大幅度提高了要價。原來歐洲提出來的最低企業所得稅的稅率是12.5%,現在美國提高到21%,

  美國現在推動的全球最低企業所得稅稅率,是“一箭三雕”。一是解決與歐盟過去4年紛爭;二是維護本國大型科技企業利益,將征稅範圍擴展到其他國家跨國公司;三是沿用傳統OECD理念打擊避稅。這件事是不是跟大力度財政刺激有關?可能有些關係,但是更多是多年來數字稅的紛爭導致的。

  美國積極財政政策的影響

  關於美國積極財政政策的影響,最近有四個比較有意思的爭論。

  第一個是高壓經濟學和傳統經濟學的爭辯。

  傳統經濟學認為,目前財政刺激力度大,財政赤字已經擴展到2兆美元,利息負擔越來越沉重,最後美國經濟將不堪重負。

  但是高壓經濟學認為,像疫情這種危機,對實體經濟有極大傷害,傷痕效應較大。如果想讓經濟恢復到危機前水準,需要大力度的刺激,讓經濟達到相對過熱狀態,把停滯的經濟從谷底拉到平均線以上,才能促進低收入人群就業,使人人都能夠享受發展的紅利。在過熱後再進行相對收縮,比刺激力度過小讓經濟無法回到危機前狀態、撫平不了傷痕效應更好。

  美國財政政策正在踐行高壓經濟學。

  年初時,美國前財長Summers和IMF前首席經濟學家Blanchard秉持傳統理念,認為美財政救助規模過於龐大,可能導致經濟大幅度過熱,並帶來較大的通脹壓力。而耶倫表示,刺激計劃不會帶來通脹激增,即使出現也有足夠工具加以應對;Krugman也認為經濟過熱未必導致通脹。

  作為監視者,會不會必然導致通脹不太好說,但一些美國經濟決策者認為,即使有通脹,似乎也比經濟長期停滯或者不能從走出谷底更好。

  第二個是美國和歐盟間財政救助模式比較的熱烈爭論。

  一是財政力度的大小。

  美方認為,美國經濟復甦明顯比歐盟強勁,經濟前景更好,已經走出低谷,從2021年開始全球經濟復甦引擎將在美國。歐洲之所以經濟復甦前景不夠好,就是因為財政刺激力度小。

  這引起了歐元區一系列官員的不滿,紛紛反駁。在財政支出方面,歐盟明顯小於美國。但歐盟財政提供的貸款擔保佔GDP比重明顯高於美國,歐盟通過財政擔保,刺激了金融市場運作,刺激了經濟復甦,未必需要財政直接支出那麽多錢。

  總體看,美國和歐元區財政赤字佔GDP比重在增長幅度上差異並不大。其次,由於數據加總比較複雜,目前數據的比較是歐盟層面,沒有充分計入歐盟成員國國別的財政刺激力度。美國和歐盟的爭論,也客觀反映了美國財政刺激的力度確實是比較大的。

  圖3美國和歐元區2020年財政措施佔GDP比重 

資料來源:IMF;ECB資料來源:IMF;ECB

  圖4 美國和歐元區財政赤字佔GDP的比重 

資料來源:IMF;ECB資料來源:IMF;ECB

  二是在財政救助過程當中,是“補企業”還是“補個人”?哪一種更好?

  美國認為直接“補個人”的措施更好,美國對個人和家庭直接補貼在財政措施中佔比30%,“補企業”的薪資保護計劃佔比僅有15%。而歐洲主要補貼企業,工作保留計劃佔比25%,而對個人的直接補貼佔比不足8%。

  美國認為補貼企業可能造成僵屍企業的問題,一旦歐盟財政救助措施退出,中小企業破產會加劇,這也是國際社會熱烈討論的問題。而對於美國補貼個人的方式,歐盟認為,如果未來停止補貼以後,失業將會增加。但是美國認為這樣可能更有利於勞動力市場靈活度,讓勞動力市場保持一定韌性。

  三是救助措施和刺激措施的選擇。

  歐洲在這方面比較自得,在去年年底頒布的1.1兆歐元的長期預算中,歐盟已經撥款用於支持數字經濟和綠色轉型,有利於提高中長期經濟增長的韌性。而美國的著重點在於救助,今年3月份才提出擴大基礎設施投資。

  第三個是商業銀行的主權債敞口上升的爭論。

  各國加大財政刺激力度後,國債供給增加,商業銀行購買大量各國國債,主權債敞口上升。

  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等曾經歷過歐債危機的國家,現在約有20%主權債由本國商業銀行持有。2020年商業銀行主權債敞口增長最快的是希臘,同比增長近60%,美國也同比增長了28%。美國雖然商業銀行持有的主權佔比不高,但是增速很快,已經引起監管當局的關注。日本商業銀行主權債敞口增長相對緩慢,但傳統上日本央行持有的國債較多,商業銀行持有量反而小於央行。

  在新興市場經濟體中,國債持有量也在快速增長。12個主要新興市場經濟體中,商業銀行購買的本國新發主權債已經超過新發債的60%。

  現在金融穩定委員會(FSB)、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BCBS)開始討論,商業銀行持有主權債敞口不斷增加,會不會引起類似歐債危機的情況。主權風險增大,導致銀行風險增大,從而遏製銀行資產負債表,影響金融穩定。

  圖5 主要發達經濟體商業銀行主權債敞口

資料來源:IMF;各國央行資料來源:IMF;各國央行

  圖6 新興市場國債持有者結構變化

資料來源:IMF;各國央行資料來源:IMF;各國央行

  第四個爭論是金融市場波動加大。

  美國長端利率走高,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一度超過1.7%,近期下降至1.6%以下。市場認為,主要原因包括通脹預期上升和實際利率上升。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國債供給增加、需求下降。

  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的協調配合

  此輪疫情以來,美國財政和貨幣政策相互配合。財政政策非常積極,貨幣政策力度也比較大,既保持了流動性總量的寬裕,也加強了定向支持。

  美聯儲頒布的10大流動性救助工具,向市場發出穩定信號,增強市場信心。財政貨幣政策的配合體現在於,在央行頒布10大政策工具中,美國財政部向其中7個工具提供2150億的股本金或信貸擔保,幫助央行分擔風險,吸收損失。去年美聯儲與美國財政部的配合對於我國非常有借鑒意義。

  央行救助為什麽需要財政資金保障和風險分擔?

  首先,各國財政政策的共性是預算的流量管理,一年一年地不停循環往複。其次,財政政策一般需要通過國會授權,政治壓力相對比較小,而且即使存在失誤,影響時間相對較短。而貨幣政策涉及央行獨立的資產負債表管理,發生的風險和損失需要自行消化,對市場流動性、金融市場穩定的影響是全面的,政策影響所需的消化時間比較長。如果貨幣政策存在失誤,對經濟的影響是中長期的、深遠的、全面的。

  美國長時間貨幣寬鬆與財政大力度刺激的副作用已經顯現。

  第一,金融風險隱患正在滋生。近兩個月,供應鏈融資企業Greensill破產,引發金融機構連鎖反應;資產管理公司Archegos Capital爆倉,導致一系列商業銀行虧損。瑞士信貸受到這兩次事件影響,據說損失在50-100億美元之間,令人觸目驚心。

  第二,房價上漲問題。加拿大、澳大利亞、英國也開始擔心本國房價。今年以來,美國房價上漲明顯,房價指數同比漲幅已經超過11%,也是長期寬鬆的副作用。

  大力度財政政策是不是可以為貨幣政策退出創造一些空間?

  鮑威爾一直表示2024年以前不會退出,但在近期口風有所變化。第一句話是,過早退出的風險大於過晚退出,所以不能過早退出,而美聯儲原來根本不考慮退出。第二句話是,如果美聯儲要退出,一定會與相關經濟體和市場充分溝通,了解美聯儲退出對全球經濟產生的溢出效應,將會非常謹慎。最近美聯儲還頒布的兩項政策,一是3月份取消了去年頒布的對商業銀行補充杠杆率的政策豁免,二是提高隔夜逆回購上限。我認為,美聯儲對外表態有了微妙的變化,已經開始考慮貨幣政策的退出。

  另外,新興市場經濟體最近已經開始提前加息。4月23日,俄羅斯又一次出乎市場意料地加息50個基點,俄央行行長同時發表了長篇聲明,尤其談到了全球經濟、全球流動性對俄羅斯匯率和資本流動的影響。巴西、土耳其也已經提前加息,主要針對國內通脹進行預防性加息,應對貨幣貶值的壓力。

  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及應對

  短期內,美國經濟走強有利於中國,有利於全世界。美國近期底氣比較強,國際組織一般表示中美引領了疫情後的全球復甦,但最近美國有聲音認為,2020年全球復甦是由中國引領的,2021年以後將不再像10年前那樣由中國引領,而是由美國引領,因為美國財政刺激力度比中國大。這也反映出美國人缺乏自信,總和中國比較,害怕回到2008年的狀態,由中國引領全球復甦。

  對於中國而言,中美貿易摩擦壓力可能加大,人民幣匯率波動的壓力加大,可能面臨外部風險衝擊。美國雙赤字對於我國資本流動和匯率都造成影響,另外美國商務部最近啟動三個案例,就人民幣匯率低估開展反補貼調查等,人民銀行在這方面也有所準備。

  在應對建議方面,要通過人民幣國際化、金融市場雙向開放並完善金融風險防控體系,來應對可能日益複雜險峻的國際環境。

  (本文作者介紹:全球財富管理論壇是在中國金融業對外開放背景下,由中國財富管理50人論壇和孫冶方經濟科學基金會共同發起成立的全球性、學術性、中立的智庫組織,致力於促進資產管理與財富管理領域的全球對話,推動資產管理與財富管理行業的健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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